待血雨灑滿長廷湖,天空落下兩塊血物,龍與白虎被打回了原型,摔進了湖中。

方天慕緩緩下落,自語道:“出來吧,我有東西要送給你。”

依然沒有得到回應,方天慕瞬移到了沉允兒和許破凡身前,彎身出手。

沉允兒央求道:“殺了我,放過他吧,求你了。”她跪下來,頭磕在湖面。

方天慕冷道:“我與你們無仇,不殺你們。”他右手按在許破凡頭頂,向上一拉,一條魂魄般的虛象被拉了出來,他一皺眉,並沒有發現李不渙的靈魂,原來這二人的魂魄並不是相融在一起的。

心念一起,方天慕開始粗暴地控魂,許破凡陷入了極大地痛苦之中,沉允兒急在心裡卻毫無辦法,五六息時間後,方天慕終於發現了李不渙靈魂的蹤跡,他彎下身,從許破凡的手上取下了一枚戒指。

只看了一眼,接著直接將戒指握碎,一道靈魂出現,正是李不渙。

李不渙也沒想到這樣狀態下的許破凡,還是被方天慕瞬殺的毫無壓力,他本已經聽天由命,心想著接下來要看許破凡的造化,可是方天慕的目標並不是許破凡,而是他。

李不渙說道:“你到底是誰?你怎麼會問我當年之事。”

方天慕冷道:“你沒有發問的權力,以魂滅解恨仇,是你唯一的價值。”接著,他叫出了那個名字,“李不渙,沉虛白的仇,是時候報了。”

話音剛落,方天慕的身軀之上發生了虛像扭曲,好似有頭野獸正要衝出來,果然,幾息過後,一個魂魄剝離開來,在湖面化成了人形,正是江昌丹璞。

江昌丹璞開口的第一句並不是衝著李不渙,而是對方天慕問道:“你覺得自己猜的對?”

方天慕回道:“你根本不是善的一面,我之前說了,在時間遊歷之中,兩個不同時間點的人相遇,靈魂會相互震散或者奪舍,當年的你,失去了沉虛白死前的記憶,是說得通的,但之後的我,並沒有再穿越,你不可能忘了李不渙所做的事,你是惡,我一開始就錯了,能存在於陰間的只能是善,惡才會瞬間墮落,班四郎的消失,是因為他要一直在陰間守護你的善吧,而惡到至極,便顯善象,我被你騙了。”

江昌丹璞回道:“不,你錯了,我不是惡,也不是善,我就是我,完整的我。”

“不可能,你的戾氣和怨氣無法被消除。”

“所以班四郎才會與我相融,成為我的‘善’心。”

方天慕一怔,而後低聲道:“原來如此。”原來班四郎騙了他,根本就沒有分出善惡靈魂這一說。

江昌丹璞凝視著李不渙,終於,怒火復燃,她出現了厲鬼之象。無窮無盡的恨意填滿了整座長廷湖。

“李不渙,你可認得我!”

“你...你是誰?”李不渙慌道,“你是陰間的鬼,你是誰?”

“江——昌——丹——璞!”

“啊!”李不渙大叫一聲,接著陷入了極度惶恐的精神狀態,“不可能,你不是她!”

方天慕其實也想通了,為什麼當年的江昌丹璞和現在的不是一個模樣,因為江昌丹璞本就是凡稚之火頓悟成精,本身還是火,所以形可改變,千年的陰間磨難,早就讓江昌丹璞的氣息和容貌發生了極大的改變,所以故人根本不能相認。

“你過得挺好嘛,在陽間享了多少年的樂?我在陰間,每一刻都能看見你,看見你凌辱我,騙我,殺我!”江昌丹璞的怨氣聚成黑光,直衝雲霄,雙手已經鬼化,這一次,方天慕沒有阻攔。

“不不不,你不是她,你分明不是她!”李不渙嚇破了膽,不斷後退,“你死了,你被化成了漿水,你不是人啊,你怎麼能有魂呢!”

“我也恨自己有魂!恨自己墮入了陰間,恨自己不能撕碎你!”

“不不不,別過來,別過來!啊啊啊啊——”李不渙嚇瘋了,“饒命,饒了我!”

一半化鬼的江昌丹璞撲了上去,一口口撕咬著李不渙的亡魂,她被困了千年,就要咬下千口,卻始終不吞入腹中,待到李不渙碎成千片,江昌丹璞的鬼爪在一側劃開了一道陰間裂縫,那正是班四郎的能力。

接著將千片魂魄捲成一團,投入了陰間,江昌丹璞恨道:“去沒有時間的地獄裡,一遍遍地想起我吧!”

陰間裂縫關閉,而那沖天的怨氣消散成雲,再看江昌丹璞,她的鬼化正慢慢逆退,最終顯露出了人形,卻正是當年的模樣,而這個時候的她,身上的戾氣和怨氣大大削減,幾乎是沒有了。

沉允兒和許破凡蜷縮在一起,連顫抖都不敢。

江昌丹璞遠遠眺望著已成廢墟的沉氏一族,偌大的家族,只有那稚鹿樓還挺拔著。

方天慕走上前來,說道:“當年的沉氏族人,早已入土,後人,並不知曉你們的事。”

“那他們就無罪嗎?”江昌丹璞看著方天慕問道。

方天慕默不作聲,他心裡也並沒有答案。江昌丹璞卻替他回答了,她看著那廢墟,以及其中竄動的人影,驀的,一行淚流下,“是的,他們根本不知道,有罪的人,已經都不在了。可我恨啊,我的小白有罪嗎,我想看看他,哪怕一眼....”

“你已經見到了,我和你一起見到的。”

江昌丹璞一怔,身上的怨氣突然全部消散,她彷彿陷入了極度疲倦,“是啊,我其實,已經見到他了。”這時,她的身軀還是出現微光,方天慕明白,當厲鬼完全放下了怨恨,那便會踏上救贖之路,這女人,雖是精怪,但魂魄也有了重入輪迴的資格。

江昌丹璞也是沒有選擇了,故人已無,好在千年怨恨都宣洩在了李不渙身上,而且李不渙也即將用無盡的痛苦來贖罪,做到這一步,就好了,足夠了。

可她還是恨啊,為什麼千年前的那群人,就可以安生地死呢,為什麼他們的後人,就可以不用付出任何代價的,享受從她和小白生命裡奪取的火焰呢,到底誰應該承擔這份罪孽。

罷了,罷了,她又能怎麼樣呢,讓李不渙承擔著一切吧,她累了,小白早就入了輪迴吧,她在陰間找尋了千年,並沒有小白的亡魂,小白,當年的他,死在江昌丹璞身邊,他一定是,帶著欣慰死去的吧。

江昌丹璞的身形開始變虛,光芒越來越強,方天慕並沒有為即將失去一位強大的鬼奴僕而失望,反而也在心裡解脫般鬆了口氣。

正在此時,被當做髮簪的,那個從杏林中折下的杏枝滑落,江昌丹璞的頭髮散開,那杏枝落下之時,虛虛幻幻間,變成了一把鬼器,正是納吉慄迅刃。而江昌丹璞下意識地將它接住了。

江昌丹璞失神道:“對哦,我還有一把刀。”

“刀?”方天慕一怔,“刀.....”他想起了什麼,恍然大悟,終於明白千年前的筆作,是什麼意思了。

江昌丹璞的眸子裡又現仇恨,她看著那挺拔的稚鹿樓,恨道:“是啊,他憑什麼活著,他生在我和小白之前數百年,他看見了全程,他憑什麼!憑什麼活著!”

“等等!住手!”方天慕根本來不及阻止,江昌丹璞就在他眼前,甩出了納吉慄迅刃,契約簽訂之人,正是沉氏仙祖。

剎那間,天地異變,八、九個如妖、如犬、如鬼、如魔的幻物出現,又突然化成影子,朝著稚鹿樓殺去。

片刻後,稚鹿樓頂上天空,白雲震散,數十道光柱射穿天宇,眾人遠遠眺望,在蒼穹之上,一人數影,瘋魔交戰。

那種層次的戰鬥,方圓百里之內,皆要受難,他們無法靠近,逃也來不及,忽的,一道極光裂紋貼著大地切過,其上竟帶著上千種符文,方天慕躲閃地快,還一腳把許破凡和沉允兒踢了出去,再抓著兩人拼命衝。

那極光切過長廷湖,光芒兩邊之物,皆被吸噬退化,可憐那跪在湖面上的海巖,被層層剝離,失去了生命意義,連魂魄都散了,什麼都沒有留下。

又一道光彈打飛,落至一處,整整一座大陸炸燬,百萬亡靈被掃入黃泉。

朱老此刻如何還能定心,轉頭對筆作說道:“仙尊,還不出手?那是什麼?小沉在跟什麼戰鬥。”

筆作面色平靜地看著一切,說道:“小朱,這是他的命,是時間的安排,你我,皆不必出手,改變不了什麼的。”

三息過後,朱老向筆作跪下,說道:“仙尊,我道心不穩,還不能斬斷塵世俗念,底下生靈是無辜的,我去也。”隨後便衝了出去,全力阻擋飛下來的毀天滅地的術。

一道光切下,這片大陸被腰斬,星圖在半空中開啟,宇宙之外,有惑星降臨。

朱老衝到了沉氏仙祖身邊,大喊道:“小沉,我來助你,莫要把底下眾生毀了!”

沉氏仙祖一掌震出了朱老,喊道:“走開,別被它們粘上!碰不得!”可他剛要繼續,忽然看到了底下冥冥眾生,最慘的當屬正下方的沉氏族人,許多都跌落進了大地的斷層之內,只有少數修行者成功脫逃。

熔漿最先從斷層中湧出,接著海水灌入,整座陸地竟向海下沉去,而天宇外惑星將至,彼時,天將破鏡,無數生靈將被吸入宇外。

那八、九個,打不到,殺不死的妖物,又靠了上來,他顧不上陽間生靈了,神力湧現,可就在此時,他忽地看到了一個人影,在千丈之外,那人矗立著,雖相隔甚遠,但看得十分清楚。

“仙...仙尊。”沉氏仙祖怔住了,“哦...是了,就是這個時候嗎?仙尊。”他看了看眾生,看了看宇外,又瞧了瞧自己,忽的,他癲狂地笑,笑得淚水縱橫,笑得不甘不願...

星圖落下了大量虛像之雨,被淋到的物,皆被毀形滅跡。

“仙尊?”沉氏仙祖最後,向著筆作投出了自己渴求真相的目光,筆作靜靜地望著他,點了下頭。

沉氏仙祖的戰意消失了,他失神地看著那些妖物,“就是這個時候了嗎?明明馬上就要成為半神了,成為半神?有什麼用呢?她已經走了,再也瞧不見了,沒有她的世界,修不修行的,唉...無趣...我早就該走了,幹嘛非要活這麼久呢,這就是仙尊告訴我的,最後的時間了嗎?”

沉氏仙祖的淚水淌下,他好是不甘,好是委屈,活了上千年,他哭了,放聲大哭,他還是什麼都沒有做到,和一開始一樣,結局真的是註定的,他幹嘛非要活下來啊,幹嘛非要折磨自己千年啊...

筆作再也無法將自己掩藏在那平靜的面容之下,他眼睛在顫,那個孩子,依然在哭,那人間的痛楚並沒有被消除,只是在他快要遺忘的時候,才回來為他再次刻下記憶的痛。

成就半神的筆作,看穿了千年,看到了一個孩子,又看穿了數不清的歲月,看到了又一個孩子,從來都是如此啊...為什麼偏偏要讓這孩子,永遠如此啊...

妖魔們衝了上去,筆作出手了,卻困住了要撲過去的小朱,小朱在嚎,在叫,他喊著:“小沉,你幹什麼!仙尊啊,出手啊!”

沉氏仙祖放棄了,他可以做到毀天滅地,但他明白,自己最後的時候到了,他不可能活下去,索性,就別讓更多無辜的生靈因自己而亡了。

“好想....再看她一眼啊。”沉氏仙祖半睜的眼睛,沒有了任何痛楚的模樣,反而祥和的像要睡去,他的嘴角掛著笑容,彷彿真的看到了,那千年前,女人的面容。

二十幾息後,妖魔回到了江昌丹璞的身前,幻化回了那把鬼器。

方天慕衝了回來,而這時,江昌丹璞的身軀發出了溫曦的光,她轉頭看向了方天慕,那是一張燦爛的笑臉,結束了,以往的種種,都結束了,她笑著對方天慕說道:“謝謝,謝謝你帶著我,又看到了他,再見。”光芒消散,靈魂得到了救贖,她重入了輪迴。

天空中,同樣散開了一道光芒。而筆作手撥人間,分開了一條“界線”,他順界步入,眼前已是黃泉。

黃泉之路,九曲盤旋,亡靈影影而現,一個沒落的魂,並未踏在船上,而是踩在泉中,靜靜地向黃泉終點的大門走去。

筆作走在黃泉之上,輕輕呼喚了一聲:“小沉...小沉...”

卻沒有得到回應,那沒落的身影,嵌入了筆作的心,鼻子一酸,一滴淚水留下,筆作忽的喊了一聲:“沉虛白!”

驀的,那魂停了,緩緩轉回身來,而身形逐漸改變,他年輕的面容,盡顯英姿,卻正是千年前沉虛白的模樣,他低聲呼喚道:“仙尊,是你。”

“嗯,孩子,我來送送你。”

人間之內,方天慕趕到了杏林,還好,薛中巧和周惜琴並無大礙,沉氏仙祖一死,她們也恢復人身。可就在半柱香後,突然,人間出現了三道光柱,兩道分別從沉氏族地和長廷湖射出,另一道從極遠處出現,光柱擎天而立,十分耀眼。

而方天慕忽然心潮澎湃,全身發散光芒,說不清緣由,他竟向那光柱虔誠下跪。光柱久久不散,眾生皆被吸引,而片刻後,兩道身影從一旁走出,方天慕跪著看去,正是筆作和朱老。

筆作目光平淡,輕輕說道:“孩子,我給你講一個故事,一個跟你有關的,很長很久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