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家人

“卿哥兒算時間是這兩天就回來了吧？”

陳卿還在門外院子外的時候，就聽到大嫂那熟悉的聲音了，難得有偷聽牆角的機會，他便腳步頓了頓，在門外停了下來。

院裡那腰粗膀圓、面板喲黃的婦人正是陳卿的大嫂羅秀，看著那熟悉的身影，陳卿眼中閃過一絲恍然。

還記得那時候自己剛蒙學不久，大嫂嫁進來時白淨秀氣，渾然不像莊家人能養出來的女兒。

據說大嫂在孃家是最小的一個女兒，極為受寵，自小就沒有下地幹過農活，或許羅家人都沒想到，自家女兒嫁過來後，短短十年就會被磋磨成這樣…..

“啊，應該是這兩天就回來了。”

回話的聲音是自己老孃，老孃年紀其實不算大，也才四十出頭，若放在現代很多頂級明星這個年紀還在搶閨閣少女的戲呢，但此時院中那女人卻看起來滄桑無比，說是六十歲的老婦怕是都有人信。

陳卿看著心酸，若不是為了供自己讀書，有五十畝良田的陳家即便父親不在了，也本應過得很好，哪裡會逼得全家人搬縣城裡來，磨豆腐為生？

自古三大苦差，打鐵、撐船、磨豆腐，這才幾年呀？老孃和大嫂都老得自己快認不出來了…..

“快了、快了……”老孃笑著將已經發好的豆腐腦倒入鋪有紗布的豆腐架，熟練的包緊、壓實，做著豆腐最後的工序。

“娘…..”大嫂一邊幫著忙一邊問道：“卿哥兒都要當官了，你還這麼辛苦幹什麼？”

“這不前幾天買的幾十斤黃豆不浪費了嘛…..”老孃笑呵呵道：“就推這最後一回，媳婦呀，這一回過後，往後都是好日子呢…..”

“是是…..”羅秀笑著應道，眼中卻帶著忐忑。

進門的時候這婆婆就這樣哄著自己，什麼卿哥兒當秀才了，咱們好日子就來了，咱們家五十多畝好地，可都是卿哥兒他爹成了秀才當了先生，才慢慢掙下來的家業呢。

於是自己便幫忙下田，累死累活就為了搏後面的好日子。

卿哥兒倒是考上秀才了，但說好的日子卻和婆婆開始說得不一樣。

“媳婦兒你聽我說，咱卿哥兒十二歲的秀才，這一看就是舉人的苗子，可不能這個時候就滿足呀，得繼續供，考上舉人了那生活可和一般村裡教書的秀才不一樣了，不說當官吧，起碼也是縣學教諭，體面著呢，你也得為肚子裡的孩子想想，要是有個舉人小叔，你的孩子以後讀書不也有著落了嗎？”

當時苦了兩年後聽到婆婆說好的不兌現，她本是要發火的，可後面聽對方這麼一說，好像也很有道理，要是小叔考了舉人，自己孩子無論是讀書還是後面找門生計，靠著小叔都方便很多。

而且如果生的女兒，嫁人有一個舉人小叔幫襯，也能嫁得好些…..

這麼一想她便又繼續忍著，卿哥兒不負眾望，還真就考上舉人了。

但理想的好生活還是沒有來，不僅沒好，反而更差了，為了供陳卿上府學，上京趕考，家裡的底子幾乎全部掏空，五十畝好田也是一畝沒給自己和丈夫剩，賣得精光。

一家人搬到縣城，租了個偏遠的小房子，磨起了豆腐，這一磨又是三年！

“媳婦呀…..”老婦人將豆腐都包好後，笑呵呵的拉著對方的手，找了個地方坐下。

這語氣親和無比，卻讓羅秀渾身雞皮疙瘩立起！

因為婆婆每次忽悠自己繼續當牛馬時就是這種語氣…..

可卿哥兒已經考上進士了呀，她沒讀過書但也知道，讀書考上進士這再怎麼也是熬到頭了吧？

難不成還有什麼說法？

“媳婦兒呀，咱們卿哥兒出息呀…..”

“是是，娘說得是，卿哥兒有大出息！”羅秀笑著應道，心中卻充滿了警惕。

“卿哥兒當了官，咱們一家好日子都在後頭了呢。”

羅秀心頭一驚，怎麼好日子還在後頭？

“原本吧，聽黃夫子說，咱們這卿哥兒文章還不沉穩，最多也就考一個同進士出身，這同進士吧，大多都是外放一偏遠地方當個知縣，這對咱們家也夠了，可卿哥兒出息呀，聽報喜的人說，居然還是考了二甲！”

“二…..二甲咋的？”羅秀說話都有些多嗦了。

“這二甲呀，就很有可能留京城當官呀！”老婦人一臉興奮：“這京城可是好地方呀，天子腳下，好東西多著呢，以後咱們一家和卿哥兒一起留在京城，說不定能讓你的孩子上國子監，二丫以後也能在京城挑人家，隨便挑一個也比柳州強呀！”

“是嗎？那還真是好事呀！”羅素笑著應道，但臉上卻沒絲毫喜色。

“但是吧……”

羅素臉色瞬間一垮，她就知道，她就知道有‘但是’！！

“這京城呀可是天子住的地方，寸土寸金，卿哥兒剛當官，俸祿不夠，咱們家的豆腐手藝呀還不能丟，得在京城弄套宅院不是？”

“呵……”

羅素臉色蒼白，她算是聽明白了，自己和丈夫還得給陳卿在京城買房子，京城的房子，這得磨多少年豆腐？

一想到此羅素蒼白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正要發飆，門口偷聽的陳卿連忙輕咳一聲：“娘，我回來了！”

“卿哥兒？”老婦人一臉驚喜，都顧不上繼續忽悠自己的傻大兒媳，急匆匆的就跑了過來，一把拉住了陳卿：“怎麼瘦這麼多？苦了你呀孩子…..”

身後的大嫂白眼直翻，你天不亮就去送貨的大兒子你不可憐可憐，這陳卿細皮嫩肉的不知道還以為是哪個員外家養的公子哥，哪點看起來是像受苦了的？

“卿哥兒回來了呀？”因為婆婆剛才的話，她對這回歸的進士老爺卻沒想象中熱情，而是皮笑肉不笑的道：“聽娘說你得了大出息，要在京城當官？”

看著大嫂那一副要發飆的樣子，陳卿心中苦笑，這許久不見，老孃畫餅功夫依舊這麼了得呀，還想著忽悠大嫂一把呢，這要是放現代也是妥妥的企業家資質呀…..

“沒有沒有…..京城哪是想留就能留的？我這次分的北方那一邊的縣官，這次就是來接一家人過去呢。”

“縣官？還是北方？”大嫂還未反應過來，老孃卻先詫異了起來。

“兒吶，聽報喜的人說你是二甲進士老爺呀，怎…..怎得沒能留在京城呢？可是得罪了什麼人？”

為了讓黃夫子不私藏，陳卿老孃沒少給黃夫子家送東西，也聽黃夫子說起過不少科考的事，按他的說法，新朝缺人，哪怕卿哥兒只考了個同進士，大機率都能去個山清水秀的地方當官，如果能中二甲，大機率是能留京的。

“娘…..”陳卿連忙解釋：“這一屆科考是恩科，就是聖上為了給北方補充官員而開放的，除了一甲，都留不了京！”

“哎呀，怎麼會這樣？”老婦人頓時急得直跺腳，不停唸叨：“早知道就聽黃夫子的，咱們再熬兩年，讓你等下一科，都怪你大哥，你說都拱了這麼多年了，急這麼一會？”

一旁的大嫂聽了鼻子差點氣歪，得虧自己勸著沒讓自家那死鬼沒繼續聽他孃的，要不一家子還得給這小叔子熬京城房子呢！

陳卿也無奈苦笑，忙勸著老孃：“娘，這留京城有什麼好的？芝麻綠豆的官到處都是惹不起的人，俸祿低房子都租不起，外放縣上，縣裡就你兒子最大，說什麼是什麼，咱一家住寬敞的縣衙，不好嗎？”

“好什麼好？”老婦人白了兒子一眼：“在京城好處多著呢，雖然要苦些年頭，可好日子在後面呢！”

大嫂聽了直翻白眼，她現在聽到好日子在後頭就想打人…..

陳卿也是一臉好笑的安慰老孃許久，隨後看向大嫂：“嫂子，詠哥兒還有二丫呢？”

大嫂進門為大哥生一子一女，又為自己讀書苦了這麼多年，雖然是被老孃畫大餅畫的，可陳家欠她是實實在在的，別的不說，光是被老孃忽悠光那些嫁妝，都夠自己還的…..今後得好好彌補才是。

“詠哥兒和他爹一早去送貨了，二丫和慧姐兒在房間裡刺繡呢。”大嫂撇嘴答道。

陳卿一愣，二丫才幾歲呀，就已經會刺繡了？

那麼小的丫頭，天天學那個也不知道有沒有熬壞眼睛…..

陳卿心中嘆了口氣，連忙道：“大嫂呀，你收拾一下，直接去碼頭找大哥，讓他今天別送貨了，趕緊回來吃頓團圓飯，明兒一早呀，就啟程去我任地！”

“這麼急？”老孃一愣：“我這….滿院子剛弄好的豆腐呢…..”

“便宜賣給隔壁柳嬸吧。”陳卿笑著握緊了老孃滿是老繭的手，安撫起坐下來道：“北方那邊催的急，我們也耽擱不起，早點上任早點熟悉，到了那邊呀，你們就別磨豆腐了，娘您要是無聊了，就打理打理縣府後院，想弄成什麼樣子就弄成什麼樣子，你不是羨慕黃夫子那一池子錦鯉嗎？咱們也養一池子！”

老婦人聽到兒子說養錦鯉眼睛一亮，但還是不甘心道：“真留不了京呀？”

“留不了……”陳卿好笑搖頭，要是以前他或許會有點上進心，想辦法留京進六部，現在完全沒有丁點這個想法，自己設計的那些東西最愛往繁華的地方跑，王城和前朝天都這兩個地方絕對是重災區，現在是能躲多遠躲多遠。

“嫂子也讓二丫和詠哥兒收拾一下。”陳卿轉頭看向大嫂：“等到了那邊，我就安排詠哥兒上縣學，那孩子啟蒙晚，不過沒關係，我空了會親自教導，咱們家一定得供第二個進士出來！”

“好好好！”大嫂聽得眼睛都笑成了一條縫，雖然這些年供陳卿讀書他們家是吃遍了苦頭，可如果是供自己兒子，再多苦她都吃得！

“二丫年紀還小，咱們帶過去慢慢教點規矩，實在不行我找個教養嬤嬤，把二丫教起來，怎麼的，也得給她找一個有點底子的好人家。”

“哪裡…..哪裡需要請嬤嬤那麼破費？”大嫂聽到連忙搓著手，很不好意思，但又很心動，自己受了這麼多年苦，她是不想二丫也這麼遭罪的，女兒也是自己生的一塊肉，自然是盼著她以後過得好….

“花不了幾個錢！”陳卿笑道：“大哥大嫂這麼多年的幫扶，我一直記在心裡，你們放心，以後有我陳卿在，絕不讓你們一家再受委屈…..”

“這話說的…..”大嫂眼圈一紅：“一家人，說這些就見外了。”

心中一塊大石，在小叔子這話裡總算放下了，那賊婆婆忽悠自己牛馬多年，十句話九句當不得真，但唯獨一句話是真的，卿哥兒不是一個忘恩負義的人！

一想到此，之前那些委屈瞬間消散得乾淨，等了這麼多年，總算看到賊婆婆口中的好日子了……

“你們明早就出發，走水路，朝廷派了專門的侍衛護送你們，有他們證明，你們也能直接住入縣衙，家裡的錢先省著點用，一切等兒子我過來再說…..”

“你…..你不和我們一起？”老孃和大嫂同時詫異的問道。

“啊…..”陳卿笑道：“上面有點差事交代給我，我這裡辦好了就即刻趕去上任，你們不用擔心，先過去住著。”

“兒呀…..”老婦人疑惑的看著陳卿：“什麼差事呀，比上任還重要？”

“沒事，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人手不夠，幫著一位大人打個下手。”陳卿依舊笑吟吟安撫著母親。

但心中卻是越發堅定，一家的好日子就在眼前，他不允許任何東西能威脅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