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京白完全無視她的話,自己說自己的,像銜接在他的那一句後面:「不像個家。」

與這四個字相對應的,是他的視線輕輕掃過角落裡她的隨時可以打包走人的行李箱。

黃清若一時啞然。

被其中的「家」字所戳中的啞然。

再開口時,黃清若的語氣更為寡冷:「六哥開玩笑了,這就是個宿舍,不像家,理所當然。……我從來沒有家。」

最後一句,在和前面短暫地間隔半秒鐘之後出口。

嗓音空靈得帶一絲破碎感。

出口之後,黃清若意識到,它未經她的同意擅自從嘴裡滑出來。

而它絲毫沒有講出口的必要。

講出口,反倒顯得她矯情。

可既然已經出口了,黃清若意識到也沒有用。她的心緒便浮起又沉下。

停定在她面前的梁京白,手指輕輕刮過她的臉頰。

他的指尖比平時還要涼。不難猜測,他剛剛用的是冷水洗手。黃清若躲開一下。

梁京白的手指重新刮上來。

這次他刮的是她的眼睛。

順著她眼睛的弧度徐徐地描摹。

她的眼睛整體的弧度是緩落的,但仔細瞧會發現,到眼尾有個非常微小的上勾。

生在她這張拒人千不可褻玩的皮上恰是剛好。

「你可以有一個家。」梁京白說。

黃清若感到荒謬地問:「六哥的意思,是要送我一套房子?」

梁京白眼瞳微斂,好幾秒後才說:「是。」

黃清若的第一反應是拒絕。

轉念又選擇不故作清高,點頭同意:「那我謝謝六哥了。」

並且要求:「我要六哥私人送我,不要你替大哥送。」

梁京白也同意:「可以。」

黃清若輕嘲:「六哥可能得失望,你賄賂無法讓我加快對碎片的研究。我的能力有限,只能請六哥見諒。」

「不過畢竟我接受了六哥的賄賂,會為這筆賄賂,多為六哥做做努力。所以六哥可以離開了,我休息好了,才有足夠的精力努力。」

她這個宿舍面積不大,每次梁京白過來,更顯捉襟見肘。現在兩人共同站在小小的客廳裡,她抬手做個「請」的姿勢,指尖都快能碰到門了。

黃清若索性直接幫忙開啟門。

轟人的架勢,也就愈加明確了。

梁京白倒給出了一個明確的他離開的時間:「等你喝完藥。」

說完,他又進去她的臥室。

黃清若關上門,留在客廳裡,開啟她的膝上型電腦,備課。

堅決不和身處同一個空間。

隨著砂鍋裡的中藥逐漸煮開,宿舍裡也逐漸飄散開藥味。

廚房的門沒關。.q.

為了方便關注灶臺。

由於宿舍的空間小,其實平日即便關了門,藥味也消淡不了多少。

藥差不多了,黃清若進廚房,將中藥從砂鍋裡倒到碗裡,端出來到客廳的桌上。

轉而黃清若進臥室,再次要請梁京白離開。

悄無聲息的梁京白,卻躺在她的床上睡覺。

「六哥。」黃清若喊他。

梁京白沒給反應。

黃清若走近到床邊,重新喊:「六哥。」

梁京白仍舊沒反應。

他的下頜骨偏於瘦削,面板一如既往是上了釉般質感的冷白。

他的右手平直地擱在身側。

他的左手則屈起,放在他左上腹的位置。露在沉香

佛珠的之外的他腕間的面板,因為過於白皙,以至於能清晰地瞧見底下青色的血管。

看起來只是很隨意的姿勢。

黃清若卻因為他的姿勢,記起,他被捅刀子的地方,就在左上腹。

雖然她從未關心過他的傷勢,但這個時候腦子裡確實在想,他的傷口處,現在是什麼樣子的。

——關於他是否已經完全康復這個問題,黃清若同樣認為沒必要關心。

昨晚都能整夜和她一起折騰的人,怎麼可能還沒康復?

「六哥,」黃清若再次喊他,「六哥的‘裝能力裡,又多了一項‘裝睡。」

她篤定他不可能沒聽見。

而他沒有反應,只能是因為他故意不給反應。

既然如此,黃清若就當作他在睡覺。

她彎腰,伸手將他的左手移開。

她以為她肯定剛一碰上他,就會被他捉住腕子,制止她的行為。

她也是抱著這樣揭穿他裝睡的目的才去動作的。

結果梁京白還是沒有反應,彷彿他真的正處於深度睡眠之中。

黃清若很意外,差點都去想試探他的鼻息了。

沒試探,是因為他的胸腔在平緩地微微起伏。顯然有呼吸。

取代試探他鼻息的動作,是她去掀開他的衣服下襬。

一方面她想進一步確認他會不會有反應。

另一方面,即便如她所料他是裝睡,倘若她動作足夠快,還是能滿足她的好奇心看清楚他傷口的樣子。

還真被黃清若瞧見了——在毫無阻力的情況下,她成功地掀開了他的衣服下襬。

他腹部左側偏上些位置的傷口的形狀在他周邊面板的反襯下,異常地醒目,也異常地猙獰。

算算時間,他應該是該拆線沒多久。

那麼他這是沒開始做祛疤的處理,還是不打算做祛疤的處理?

黃清若盯著他的刀傷癒合後的這個樣子,在想,當年他手腕的傷癒合之後是不是也曾如此地醜陋?

因為成功瞧見了這個傷疤,黃清若得到確認:梁京白真的在睡覺。

否則以梁京白平常那麼小氣的性格,根本不可能放任她如此。

可梁京白怎麼會睡得這麼熟?連被她掀衣服他都沒發現。

不正常。

不過,此時此刻,比起關心他為什麼會如此不正常,黃清若的注意力被他露在褲腰上方的那一塊面板所吸引。

更準確來講,是她此前在相同的位置一瞥而過的黑色的圖案。

眼下和那天在醫院病房裡一樣,落在了黃清若的視線裡。

雖然比她那天見到的還要小面積,但她比那天看得更清楚。

使得她確認,她的猜測沒錯,就是一個紋身。

一個黑色的紋身。

現在露出的無疑是最上面的部分,帶弧度的什麼圖案。某種細長的東西?

黃清若正準備將他的褲子往下扒拉些,露出更多的圖案,好叫她看個究竟。

她的手猛然被捉住。

非常用力地捉住。

捉得黃清若的手有點疼。

同一時刻,他的衣服下襬拉下來,重新蓋住了他的腹部。

黃清若抬眼的時候,方才還姿勢斯文躺著睡覺的梁京白,剛剛坐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