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涼涼的,指腹乾燥。

這種涼意並著乾燥順著被他抓住的她的手腕快速蔓延上來,像是有無數蟲子在爬。黃清若的頭皮發麻。

而梁京白稍稍用力,便輕而易舉地將她拽回去、拽到他的胸口,也拽回門前。

他俯視她,清薄的黑色眸子充滿研判,似要穿透她的內心:「你在害怕什麼?」

黃清若嘴唇微抿,沒什麼表情:「六哥為什麼突然這樣問?」

「你給我的感覺,你在害怕。」梁京白說,「你很害怕。」

黃清若說:「我哪裡讓你感覺我在害怕?」

梁京白示意:「不害怕的話,你現在開門,進去。」

黃清若感到可笑:「不知道六哥有沒有聽說過一句話:誰主張,誰舉證。」

「既然現在是六哥提出,我在害怕,就應該由六哥自己證明你的猜測,而不是讓我來證明我不害怕。」講這些話的時候,黃清若總感覺腳底一陣陰冷。

好像是小房間裡有股陰風從門縫底下往著外面吹。

而她現在因為被梁京白拽著,確實離門太近了。

他手上的涼意彷彿和從腳底竄上來的陰冷結合在了一起,滲入了她的胸腔,以致於黃清若感到心口也開始湧動淡淡的寒涼。

一波波,一陣陣。

黃清若掙了掙他的手。

梁京白沒松。

黃清若示意手裡的盒子:「六哥是想碎片不小心被我摔壞?」

最開始梁京白拽住她的時候,黃清若就差點沒拿穩盒子。

倘若不是她的心思被分到碎片上面去,她剛剛的動作其實會更大。

梁京白聞言拿過了盒子。

但梁京白仍舊沒鬆手,他將盒子先擱到一旁的立櫃上,然後他回過身來,空出的那隻手從地墊底下摸出鑰匙。

黃清若從他的行為猜測到他可能要幹什麼。

她本能的反應就是想掙扎。

可她強行控制住了。因為她意識到,如果她反抗得太厲害,反倒給人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感覺。

她應該像春節期間帶梁沅西過來的時候那樣,鎮定一點,鎮定地開門。

那會兒她就逃過了梁沅西和梁京白的眼睛。

現在她也可以做到的。

一定可以的。

秉持著這樣的心態,黃清若沒有掙扎反抗,也沒有阻止梁京白的行為。

她就那麼看著梁京白摸出鑰匙之後開啟小房間的門。

門內因為緊閉而不流通的滯悶的空氣又一次溢位來。

也又一次攜裹著她所熟悉的以前能在二叔公身上嗅到的老人家的體味,朝她正面地襲擊。

黃清若也又一次下意識地後退一步。

這扇門,前後也開啟過兩次了。梁沅西來的一次,和她讓蒙汝菡拿東西的那一次。

尤其是蒙汝菡拿東西的那一次,距離現在也沒有太久,小房間裡的空氣卻似乎並未消散太多的汙濁。

特別是二叔公的這股體味,好像因為二叔公以前長年在裡面居住,都頑固地附著在了裡面任何能附著的地方,所以連空氣的流通都帶不走。

或許應該對裡面來一場徹底的大掃除才可以……?

黃清若隱隱作嘔。

鑑於梁京白的目光正敏銳地觀察著她,她忍住甩人跑開的衝動,回視他問:「六哥要進去拿什麼東西,請自便。」

「一起進去。」梁京白拉著她往裡走,「如果沒人跟著,丟了東西,我不負責。」

「裡面沒什麼東西能丟。就算丟,也算不到六哥的頭上。」客觀

上,黃清若也是想跟著進去的。

她想克服自己對這個小房間的逃避心理。

就像夜裡她克服了自己被那樣四腳八叉束縛住手腳的噩夢聯想。

可當她的腳往裡邁的時候,她發現她的另外一隻手還是抗拒性地抓在了門框上,利用門框拉住了自己的身體,也抵住了梁京白將她往門裡拉的那股力量。

梁京白因為拉不動她而回頭,盯住了她摳在牆上的手指。

「放開我。」黃清若不想看梁京白。

不僅因為她現在不想被梁京白透過她的眼睛發現她的異常。

也是因為如果她看著梁京白,那麼從她現在的視角,也能看到小房間裡的那張上下鋪的床了。

「你在害怕什麼?」梁京白重新問一遍。

黃清若則重複:「放開我。」

梁京白髮了狠似的,非常強勢地用力將她往裡拽。

黃清若開始抖,抖並作嘔著,在猛地一個趔趄撲進小房間裡的同時,她也發了狠地抓起梁京白的手狠狠地咬下去。

咬得滿口血腥。

梁京白吃痛之下,拉得不如方才用力了。

黃清若則一瞬間往後倒,一屁股敦在了地上。

她沒多加逗留,立馬往外衝。

春雨飄飄灑灑地又下起來。

黃清若顧不上。

但和帶梁沅西過來的那次相比,她沒能忍到廁所去。

她跑出工作室後,就扶著柱子彎腰朝地上乾嘔。

梁京白跟了出來,跟到了門口。

他沒有上前,他隔著一小段的距離死死地盯住她。

他的腦海中,她眼下乾嘔的模樣,和早些時候他在霖梵寺的寮房裡測試她的那一次曾目睹過的她的乾嘔,幾乎一樣。

區別在於,眼下她的情況可能不如那一次嚴重。

梁京白已經很清楚,僧寮裡的那一次測試,她為什麼會那樣。

那麼現在,他沒有強她,他只是想測試她為什麼好像很害怕也很抗拒那個房間,她卻出現了一樣的反應。

說明了什麼?

察覺梁京白腳步的靠近,黃清若當即直起腰,轉身,眼神滿是尖銳地刺向他:「我不想看見你!立馬從我眼前消失!消失!」

梁京白被她吼住了,被她吼得停在了原地。

因為這一剎那,他突然也感覺到了害怕。

因為這一剎那,他的腦子裡閃過某種可能性。

他有很多問題要問她,他也要向她求證。

可,他停在了原地。

他注視著黃清若烏黑的眼睛、泛紅的眼角和渾身豎起尖刺的模樣,不敢問,不敢求證。

這個測試的結果之於他而言過於地突然。

不像之前,問她綁架的事情,他是已經猜得八九不離十、已經做好了準備,才去問她的。

今次,不僅她措手不及,他同樣措手不及。

輕盈透明的雨絲全部浮在黃清若烏黑的髮絲和深色的衣服上,白濛濛的。

梁京白一眨眼的功夫,黃清若留給他的就只剩背影。

她的疾步離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