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記得她上午抵達霖梵寺的時間也差不多是九點。

後面她沒看時間了。

但總歸她被帶來這裡之後開始睡覺的時間,應該不會超過中午十二點。

怪不得梁京白說她睡得太久了。

她直接從上午睡到了晚上。

抿了抿唇,黃清若有點怪梁京白的意思:「晚上九點了,六哥還讓我活動活動?」

梁京白站在她約莫兩步之外的位置,看一眼室內的空間:「這裡夠你活動活動。」

黃清若:「……」

在這房間裡也就是轉圈圈地走幾下吧。

黃清若轉頭看回外面。

外面烏漆墨黑的,雖然春天的氣息更濃重了沒有之前冷了,但夜晚的風在樹枝的沙沙作響之下也顯得好像很有作為。

半夜三更的深山老林,確實不適合出去活動活動。

可,黃清若就是特別特別特別地想。

「我要在外面活動。」她很堅決地說。

梁京白來到她的身邊:「走。」

他應得相當快,彷彿他的意志特別不堅定,彷彿剛剛他那句「這裡夠你活動活動」的勸阻,只是他隨口一提。

而且說完這個字,梁京白還比她更快地走出門。

穿好鞋子,他回頭看著立在原地一動不動的她。

黃清若這才也走出去。

她身上還穿著她上午的衣服。

她上午直接躺倒在他的床榻上睡過去,他也沒有趁她睡覺給她脫掉外套。

所以她現在出門都不用再換衣服的,直接走就行。

到院子裡,黃清若停在柿子樹下。

房子裡映出來的光線並不夠亮,然而由於樹上的枝葉比她上一次來又長得多了些,所以足夠黃清若看清楚它的樣子。

仰著頭看了會兒,她又低頭盯著地上曾經被梁京白插過香的位置,說:「樹長得真好。」

有點反了的意思。

明明應該看著樹說,她卻看著土說。

事實上,黃清若真正想說的在後一句:「六哥有想過,你死了以後,要埋在哪裡?」

她認為她死了之後,給樹當肥料,是很不錯的選擇。

半山別墅後花園裡的那株梨樹,當年埋了那隻大黑狗之後,似乎就變得經年不衰了,後花園再荒廢,也荒廢不到梨樹身上去。

梨樹一如既往地屹立不倒,彷彿周圍的植物是因為被它吸食走了養分才在灰敗中長得越來越好。

而眼前這株柿子樹,雖然周圍並不荒蕪灰敗,甚至比它鬱鬱蔥蔥,但她總預感,它也和梨樹一樣,能比周圍的其他植物活得更久。

她無法長生不死,那就寄託在其他生命里長盛。

所以,回顧起來,當年梁晉東的子女想將她埋在梨樹下給大黑狗陪葬,或許就已經是命運早早地在暗中為她標好了價格。

如果那個時候,她沒有被及時趕回來的梁晉東和黃薇救下,她那個時候就死了,其實很不錯的……

「樹。」梁京白的聲音自她身旁回覆她。

黃清若聞言轉頭。

梁京白在她轉頭看他的下一秒,也轉頭。

飄著花香和樹香的夜晚的春風之中,黃清若和他悄寂地對視。

他這樣的回答,反倒令黃清若不知該如何接茬。

她先轉開了臉。

然後她從樹下走離,離開院子。

和之前梁京白找她來山裡賞花的那次一樣,黃清若隨意地走。

只不過上次是白天,這次是黑夜。

大概因

為畢竟有過一次在山裡四處穿行的經驗,不知不覺間,她又來到之前能夠遠眺的視野空曠的地方。

這個角度這個時間點俯瞰山下,並沒有璀璨浮華絢爛的城市夜景——那個依附霖梵寺而生的小鎮,此時此刻燈火零星。

梁京白忽然開口:「抬頭。」

之前在僧寮裡她的被設定程式般無條件執行他指令的模式,似乎形成了她的條件反射,她毫不猶豫就抬頭了。

映入眼簾的是漫天星光。

黃清若的眼睫輕輕顫了顫。

夜晚的蟲鳴蛐叫其實一直都有,她每次在僧寮的夜晚都能聽見。

方才一路穿行林子走來的路上,更是清晰。

但很奇怪,現在看著漫天星光,之前已經成為背景音被她忽略的蟲鳴蛐叫,突然間特別地響、特別地清晰。

好像交響樂團裡的指揮剎那間讓大家一起奏鳴。

而黃清若,感覺,她好像能接受這個世界所有的寂靜和荒涼。能嗎?

——

陡然一陣夜風襲來。

黃清若打了個激靈。

彷彿世界在回應她,她不能。

從身體到心裡,她冷了個徹底。

恰恰在這個時候,她被人從身後往前抱住。

一個常年不熱的懷抱,抱住她同樣冷冰冰的身體。

似乎有個同她一樣孤零零的人,願意和她相互依偎相互取暖。

黃清若轉頭。

映入眼簾的梁京白的神色清淡的面容,靜靜地垂眸,和她對視。

視線糾葛在一起,他漆黑的眸子似乎望進了她的心裡。

很久很久,黃清若問:「冷嗎?六哥。」

梁京白薄薄的兩片嘴唇輕掀:「不會。」

「我冷。」黃清若說。

梁京白的兩條手臂收緊些。

黃清若很不適應這樣的他:「難道不是應該帶我回僧寮、回暖和的地方?」

梁京白問:「你想回?」

黃清若搖頭:「不想。」

梁京白「嗯」一聲,沒了後文。

前後連在一起,意思分明是,他知道她並不想回去、她還想繼續待在這外面、她還沒待夠。

黃清若不僅不適應,也開始有尖刺從心底升上來,還伸出了她的嘴:「你是不是在可憐我、同情我?」

梁京白平平地問:「為什麼可憐你、同情你?」

黃清若的手指蜷縮,指尖掐在手心裡,清醒的腦子在自顧自地覆盤梁京白進去萬佛牆找她的時候,一定全部都看見了:「我在你面前成透明人了。」

她此前最怕最怕最怕的事情,她在他面前的最後那一層遮羞布。

本以為最近她躲著他,以為能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