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清若震住。

他怎麼會知道的?

他什麼時候知道的?

梁京白已然重新伏上來她的面前。

雖然看不清楚彼此的臉,但清晰地感知著彼此的粗重的呼吸。

他們貼在一塊的胸腔也都劇烈地起伏著。

黑暗中,黃清若仍舊能察覺到梁京白那雙清薄的雙眸正俯視著她。

充滿壓迫性地俯視著她。

黃清若意識到,這和前幾次他詐她,完全不一樣。

他是真的知道了。

不是沒有在心裡預演過倘若以後有一天被他發現小路隨的真實身份,她該如何應對。

可黃清若從未料想過這一天來臨得如此之快。

她非常慶幸此時此刻周圍並非敞亮的,因為她無法確定自己控制住了她的神情。

「梁京白,你是燒壞了腦子嗎?你在說什麼鬼話?」迅速調整自己的心態,黃清若嗤笑,「那是我和路昂的孩子。路昂的孩子。」

槍雖然不再抵著她,但取而代之的是梁京白的手。

他的手掌卡在她脆弱的脖頸處,指尖如之前的槍口一般細細地沿著她的血管描摹。

他的嘴唇就若即若離於她的唇邊,低低啞啞地說:「還在繼續騙我?路昂哪裡好了?值得你為了他拋棄我,值得你為了他去送死,值得你為了他把我們的孩子變成他的孩子,值得你一心一意地掛念他……」

因為黃清若承受不住他的氣息,也是下意識間逃避他的問題,所以她別開了臉。

致使梁京白的唇轉而落在了她的耳廓上。

她的舉動也惹惱了梁京白,梁京白殘留著之前兩人互咬的血腥的唇舌,便啃在了她的耳朵上。

他啃得有些用力,似乎就是故意要她疼,帶著比這山洞更為陰暗的隱忍和病態的瘋狂。

「明明我們才是一樣的人。黃清若,我和你才是一樣的人。」

他的話一個字一個字地傳入黃清若的耳朵裡。

和他對她的啃咬一起,激起黃清若禁不住的戰慄。

身體和心理上的雙重摺磨。

黃清若不明白他為什麼要說這些話。

尤其是最後一句。

一切聽起來好像特別地曖昧,好像他對她有著特殊的情感。

黃清若制止自己這種錯覺。

以前的錯覺已經帶給她教訓了。

最後一句,他的最後一句,其實叫黃清若記起,他曾經說過的那句,「我們很早就開始見證彼此的難堪」。

因為共同生活在梁家、都是梁家食物鏈的底層、有著類似的被欺凌的經歷,所以她被他定義成為和他一樣的人。

她和他是一樣的人,又如何?

因為他們是同一個泥坑裡生長出來的,她就不能去擁有逃出泥坑的機會,只能繼續和他捆綁在一起?

事實上黃清若也確實這樣說出口了:「沒有人不會嚮往光,不會嚮往溫暖。」

即便現在的她已經是飛蛾撲火的失敗案例,不僅自取滅亡還連累光源熄滅了,她也不可能否定掉路昂帶給過她的致命的吸引力,無法忘懷路昂帶她感受過的短暫的做個自由人的正常生活。

「路昂在我的心裡,就是最好的。」黃清若回答他,「他值得。他值得一切。」

「……好。你不會得到光,你也不會得到溫暖和自由。」梁京白貼在她耳廓上的唇,用著只有她能聽見的最低的聲音,彷彿睡夢中的囈語,輕輕地說,「黃清若,跟我一起下地獄。」

極其地惡毒。

極其地狠戾。

極其地偏執。

惡毒、狠戾、偏執之中又浸泡著因為無望而產生的決絕。

並且他陰冷的嗓音還似有若無地透出一絲蠱惑。

來自地獄幽冥的蠱惑。

蠱惑她,亦蠱惑他自己。

「一起下地獄。」重複著,梁京白握在她脖頸上的手慢慢地收縮用力。

他那副高潔神明的皮囊在這場黑暗中徹底地撕碎,暴露出他藏在裡頭的比黑暗更黑暗的真實的腐朽。

黃清若逐漸感覺到了呼吸困難、感覺到了窒息。

開口說話的時候,她才發現自己的哽咽:「地獄我會下,但是我自己下,不會跟你一起。」

「你有什麼資格跟我一起?有什麼資格?」抓著他的手,黃清若拼命地掙扎。

她不怕死,她也可以死,但她絕不要現在這樣死。

梁京白也繼續桎梏著她的反抗。

他到底是拖著病體的,加上之前已經消耗掉不少的氣力,現在黃清若縱然無法反擊,卻也能咬牙和他較勁個平手。

靜謐的黑暗中,很長一段時間全是他們身體摩擦的窸窣動響和急促粗重的撕咬喘息。

最後兩個人都累了。

梁京白的手仍舊卡在她的脖子上,可已經使不上掐死她的勁兒。

而黃清若也推不開他,推不開他壓著她的身體。

他們沉默地暫時休戰了。

休戰能維持多久,黃清若也不清楚。

她一邊抓緊休息,一邊警惕著梁京白隨時又要弄死她。

即便現在她透過緊密相貼的身體感受到的是梁京白渾身的放鬆。

他的臉埋在她的頸側、埋進他的頭髮裡,一動不動的,倘若不是她的面板每時每刻都在承受著他呼吸的噴灑、她的胸腔也在每時每刻承接著他的胸腔的起伏,會以為他可能死了。

在他死一般的寂靜中,黃清若的精神力慢慢地抵抗不住身體的疲憊,閉眼睡了過去。

這一覺睡得似乎很沉。

睜眼醒來的時候,她看到洞內有從洞口沒有遮蔽嚴實的藤蔓間洩漏進來的光線。

敞亮的光線。

黃清若的耳朵裡也沒有再捕捉到大風大雨的動靜。

——只有仍舊貼在她耳邊的梁京白的沉重的呼吸。

很燙。

不僅他的呼吸燙,他渾身的面板也燙燙的。

很矛盾的涼和燙的結合。

黃清若重新嘗試推開他的身體到旁側。

這回她成功了。

梁京白應該是又燒得昏迷了,毫無知覺。

黃清若坐起來。

看到自己的手和梁京白的手,交扣在一起。

她的五根手指和他的五根手指相互交扣在一起。

說不清楚是誰先這樣的。

總歸黃清若認為,不可能是她。

這會兒她也總算得以趁機甩開他的手了。

還妄想跟她一起死在這裡?他做夢。黃清若迅速爬起來,走出去洞口檢視情況。

雨確實停了。

天雖然沒有放晴,但看起來不像是再下雨的樣子。

黃清若折返回洞內,居高臨下看著地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