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他的沒有應允,就是他不同意。

在對他身體的念想無限地膨脹之後,她的某種恐懼也前所未有地洶湧。

好像就是她的一切情緒,稍微冒個尖,就會被精準地捕捉,並且無情地放大。

黃清若不停地顫抖,不停地急促呼吸,強烈的乾嘔頂在她的喉嚨。

她的五感似乎又自動消失了。

她的耳朵自動遮蔽了所有聲音,遮蔽了記憶深處一群豺狼虎豹包圍住她的不懷好意的笑聲。

她的眼睛也自動遮蔽了所有的畫面,遮蔽了記憶深處一群豺狼虎豹對她露出的飢腸轆轆的眼神和表情。

「……黃清若,看清楚。」

「……是我,不是其他人。」

「……是我。我是梁京白。」

「……黃清若。」

「……我是梁京白。」

「……」

熟悉的嗓音模模糊糊地突破她失聰的狀態,鍥而不捨地持續傳入她的耳朵裡。

明明沒有裹挾任何的情緒、平穩又顯得有些冷淡的嗓音,卻彷彿蘊藏著某種巨大的力量,撞擊著她的身體於應激狀態下為她豎起的防護牆。

隨著撞擊,防護牆似乎沒有那麼牢固封閉了,他的嗓音也由模糊逐漸清晰。

於是她清楚地捕捉到「梁京白」三個字。

黃清若努力地睜大眼睛,想要確認嗓音的由來,確認是不是真的梁京白。

她的面前是成片眩暈的白茫茫。

濃霧瀰漫一般的白茫茫。

在白茫茫之中,無數豺狼虎豹的面孔扭曲成牛鬼蛇神朝她撲來。

「……黃清若。」

梁京白的嗓音還在堅定平穩地呼喚她的名字。

因為他堅定平穩的呼喚,她咬牙強撐著不閉眼睛不閃躲。

牛鬼蛇神撲來她身上的剎那間,刺目的光亮猛然驅逐了它們。

它們在進一步的扭曲中消弭無蹤。

而黃清若的光亮中,看見梁京白了。

年輕一點的梁京白。.

他在喊她,在拍她的臉。

好像還在幫她穿衣服。

但她一點反應也沒有給他。

他將她從地上拉起來。

她一腦袋無力地栽進他的懷裡。

「黃清若。」

「……」瞳孔一縮,黃清若凝睛。

光亮也消失了。

面前則依舊存在著梁京白近在遲尺的臉。

只不過現在的梁京白比前幾秒光亮中的梁京白,氣質更為成熟一點。

他清絕的面龐冷硬無比,他的眼神又是溫柔的。

溫柔地凝注她。

黃清若定定地失神與他對視。

靜謐中,一切彷彿停滯不動。

襯托得梁京白指尖的動作愈發清晰——他在擦拭她的眼角。

五感的知覺慢慢恢復的黃清若,這才發現,她在流眼淚。

她竟然在哭……

她怎麼會在哭……

她從來不哭的……

當年無辜被牽連進綁架之中,她都沒有哭過。

從頭到尾都沒有哭過。

即便綁匪拖她進去,即便梁京白對她的求救無動於衷,即便綁匪剝光了她,她也沒有哭過。

當時沒有,事後她也沒有。

多少年過去了,幾次噩夢重現,她仍舊沒有哭過。

現在她卻在無聲地哭泣。

黃清若難以置信。

可她無

法制止自己的眼淚。

她的情緒似乎完全脫韁了,脫離她的自我掌控。

最可怕的是,她不明白她為什麼要哭。

她不認為這件事有什麼值得哭的。

流眼淚是最沒用的,改變不了任何的既定事實,挽回不了任何的既定結果。

事情也已經過去那麼多年了,以前不哭,現在哭,算怎麼回事?

越是這樣想,黃清若的眼淚越加不受控制,越流越多,越流越兇。

平靜地無聲地不斷地流。

梁京白也平靜地無聲地看著她不斷地流眼淚。

他對她的眼淚丁點不驚訝。

好像他認為,她本該如此。

又好像,他真的是一尊看盡世間百態的神佛,而他幫她擦眼淚,是他作為神佛對螻蟻蒼生的悲憫。

溫柔的悲憫。

使得他少了以往的高高在上的疏離,而充滿塵世的氣息與溫度。

黃清若無聲地哭了很久。

梁京白為她擦了不知多久的眼淚,出去廚房幫她端了煮好的藥進來。

黃清若不想喝。

明明已經想通了,為了可能影響他人的夢遊症,還是該喝就喝。

可莫名地,被壓在心底的那種對藥的抗拒心理,似乎也被放大了。

甚至帶了一絲任性。

不可能出現在她身上、她也沒資格擁有的任性。

黃清若一邊感到特別地詭異,一邊又無法抑制地被脫韁了的放肆給主控了身體。

梁京白強迫她喝藥,強迫她的方式是他含了藥在他的嘴裡,親自喂到她的嘴裡。

黃清若給了梁京白一記耳光。

揮出手打到他臉上的瞬間,黃清若又是蒙的。

就像之前她衝他發脾氣要他滾,一樣地蒙。

黃清若蒙得呆愣住了。

內心卻一點要跟他道歉的意思也沒有。

她不僅認為他活該,她還覺得她打得不夠狠。

並且一記耳光不夠。

遠遠不夠。

當年他一開始無視了她的求救,才害得她如此,雖然後來仍舊是他救了她,但傷害已經造成,她才打他一記耳光,怎麼夠?——念頭蹦出腦海的剎那,黃清若更蒙了。

不對的,她沒有記恨他的。她明明沒有記恨他的。

他根本沒有救她的責任和義務。

相反她得感謝他。

她明明也不願意自己怨天尤人溺在對他的記恨裡。

可她現在又在幹什麼?

會記恨他的她,根本不是她。

偏偏記恨他的念頭跟被打了激素一般,迅速地滋生,淹沒了她所有的思緒。

黃清若憤恨地抓住了他的左手,扯掉他的沉香佛珠,一口咬在了他的手腕上。

咬在記憶中他手腕上曾經的傷口所在之處。

當年她乍然見到他鮮血淋漓的傷口,慌亂之下如何用自己的唇替他堵住流血。

現在她就如何憤恨地用尖利的牙齒咬在上面,誓要將他的傷口重新咬出來,咬得血肉模糊,看他流血而死,她才能解恨。

一邊咬,她還在一邊無聲地哭,同時她也在費解,費解自己究竟怎麼了,為什麼在對梁京白做這些事情?

是誰在操控著她?

她不知道。

似乎連梁京白也不是梁京白了,被另一個長得和梁京白一樣的人給操控了。

否則為什麼,她這樣對待他,他都在默默地承受。

他沒有任何的反抗。

他稀疏平常地面對這樣瘋了一般的陌生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