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軍陣之前,諸葛瑾策馬前來,他說道:“殿下,我主已答應議和,大部分的條件,都已應允,但其中細則,還需要商議。”

果然同意了!

劉禪臉上露出喜色。

再與江東耗下去,沒什麼意義了。

雖然他誇下海口,言之自己能夠擊敗江東大軍,一路打到建業去。

但是...

即便是打下建業,又能如何?

能夠掌控江東?

掌控不了。

從成都到荊州,兩三個月的時間,拿下南陽,又即將拿下荊州三郡。

這地盤一下子多出了四郡之多,數十萬百姓,不需要安撫?

這些地方才剛剛打下來,不將其穩住,如何能夠為他所用?

況且...

士卒們也是人,他們不是機器,征戰數月,心中也有倦意,也思念家人,你要他們一直打下去,他們可願意?

雖然有江東運送過來的七十五萬石糧草,然而人嚼馬咽之下,也是已經消耗得差不多了。

戰爭就是在燒錢,益州民力凋敝,荊州之地,經歷大戰,也急需要休養生息。

你能苦一苦百姓一時,但不能一直苦著百姓。

南陽郡便是一個反例。

曹操為征伐荊州,對南陽壓迫太甚,導致侯音、衛開起兵叛魏,劉禪大軍壓境,只是用了些許手段,給當地士族豪強些許利益,便將南陽士族之心籠絡在身側。

若劉禪再興兵事,這荊州百姓,恐怕就要民心不附了。

民心若是不在他劉禪身上,一旦有變,打下來再多的地盤,也會丟掉。

地盤,只有你徹底消化完了,那才是伱的。

否則...

打下再多,掌控不了,無法化為自己的勢力範圍,無法給自己提供糧草、人力,那又有什麼用?

這一兩月來,仗打得太多了。

如今魏國與江東合盟之勢,已被他破除,當利用這難得的視窗期,好生恢復民力,訓練新卒。

待魏王曹操一死,或許便是出兵潁川,拿下豫州的機會!

“讓他進來罷。”劉禪輕聲說道。

關銀屏臉上全是仰慕之色。

“殿下,如此看來,荊州戰事便平息下去了,江東答應殿下議和條件,那便又是我等與江東合盟,共擊魏國之勢了。”

孫權確實無有信譽。

背盟之事連連來做,不可否認的是,三家勢力當中,劉禪若是要打魏國,拉攏江東是必要的。

除非他能一口將江東吞下去。

但以他現在的體量來說,完全做不到。

只能待日後了。

諸葛瑾緩步入內,他從馬上下來,對著劉禪行禮道:“外使拜見殿下。”

劉禪揚了揚手,說道:“既然是要誓盟,爾等便先撤出江夏,我也會讓于禁撤出夏口,不阻攔你江東南岸大軍撤回江東,之後,再來商議箇中細節。”

先撤?

諸葛瑾連連搖頭,他說道:“盟約未成,我江東大軍自然是不會撤出荊州的。”

他看著劉禪皺起的眉頭,以及那臉上的不悅之色,諸葛瑾連忙在後面加了一句。

“雖不退出荊州,但我大軍會撤到州陵,同時我主也會發出軍令,命各部停止與貴部作戰。”

聽此言,劉禪也算是滿意了。

他點了點頭,說道:“這還差不多,議和之地,便定在華容,三日之後,若江東當真與我荊州兵止住兵戈,爾等便帶使團到華容來,商議議和的具體事宜。”

劉禪此言,甚是周到,諸葛瑾點頭說道:“便依殿下此言。”

諸葛瑾得到劉禪的答覆,快馬驅馳到江東軍寨之中,將訊息傳遞給孫權。

從諸葛瑾處得到訊息,孫權心中悵然若失。

議和了。

既是將懸著的心放下去,但心中又有些許不甘。

背盟之後,他孫權失去太多了。

韓當、全琮,還有數萬江東勁卒。

夫人步練師,更是丟在華容城中。

雖然得到劉禪議和的承諾。

然而...

荊州三郡丟失,賠款送糧,還要送出精壯勞力。

他江東,那是要大出血了。

好在...

也並非不是沒有找補回來的可能性。

合肥!

徐州!

劉公嗣打不過,荊州拿不下來,他現在,便只能謀劃徐州了。

其實,從這方面來想,我與那劉禪小兒有姻親的關係,與之聯盟,比之與魏國聯盟,還是要穩固得多的。

只是...

那漢中王太子劉公嗣多智若妖,若他擊敗了魏國,下一個,豈不就是輪到他江東了?

哎~

孫權搖了搖頭,將腦子裡面的想法丟擲去。

現在想這些,還是太遠了些。

若他能在徐州勢如破竹,未必不能與他劉公嗣爭鋒!

孫權恢復些許心氣,對著左右傳令道:“向各軍傳令,停止一切攻伐之舉,待議和完成,再做計較!”

或許...

一開始背盟便是錯的。

若真與那劉公嗣合盟,攻伐合肥,或許現在合肥已在他手了。

何至於到如今損兵折將的地步。

然而,這世上,哪裡來的這麼多如果?

...

魏國。

許都。

魏王府中。

坐在主位上的曹操,面容有些枯槁。

他髮絲乾枯,且不加打理,亂糟糟的,宛如鳥窩一般。

原本壯碩的身形,此刻卻瘦成皮包骨。

乍一看,慘白的臉色,就像是將死之人一般。

“咳咳~”

曹操痛苦的咳嗽兩聲,他手撫著額頭,眉頭皺成一個川字,痛苦的神色,周圍人一看,便能夠感受得到。

在他身側,伺候他的內官,卻不敢上前服侍。

實在是這幾日,死在曹操手上的內官太多了。

前去服侍?

大王心中若是一有不忿,那不是小命都要丟了?

“戰局不利,為之奈何?”

徐晃戰敗的訊息,在十日之前,便傳到許都來了。

曹操當時聽聞這個訊息,當即氣血上湧,還未等他生氣,整個人直接暈了過去。

昏迷了三日,這才被醫者救醒。

人雖然醒了,然而自那次昏厥之後,他的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了。

頭風,每日都在犯。

頭痛、胸悶脘脹、神疲乏力,針刺樣疼痛,無時不刻的折磨著他。

整個許都,甚至於整個豫州的有名的醫者都來了。

少有人敢說能治好他的病的。

唯一那個敢說能治好他病的人,已經被他押解到許都監牢之中了。

用利斧將我頭顱劈開?

頭顱劈開了?

人還能活?

分明就是刺客,想借治病之名,來殺我曹孟德!

我曹操豈能束手就擒?

治罪那華佗,心中確實是暢快了。

但這頭風卻不見得好,他曹操已經數日未能睡個安穩覺了。

臉上的黑眼圈,宛如被人用拳頭朝眼窩打了幾拳一般。

“朝堂內外,許都上下,魏國境內,可有動盪?”

曹操形容雖然枯槁,但那一雙眼睛,卻是發射著光芒,尋常人根本不敢與之對視。

病虎。

那也是老虎!

虎威猶存。

“大王,許都中有流言四起,言之大王已然薨逝,許都內外,暗流湧動,尤其是進入宮中的臣僚,這幾日越發頻繁起來了,恐其中有陰謀暗生。”

滿臉皺紋,華髮滿頭的賈詡上前通稟。

宮中?

曹操眉頭微微皺起。

“大王,許都內流言四起,我看還是趁早平息謠言,以安人心。”

被稱為“千里駒”,領虎豹騎宿衛的曹休面有憂色,此刻上前勸誡道。

“大王只要出去露面,則流言不攻自破,人心必然安定,宮中那位,也不敢有動作。”

他若是露面,魑魅魍魎自然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出現了。

但是...

我雖未死,但生命力的日益消逝,卻是曹操能感受到的。

孤已經時日無多了。

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

曹操現在已經未有爭霸天下的野心了。

爭霸天下,也得需要一個強健的體魄,他如今將死之人,所思所想,便是身後之事。

他病重,甚至薨逝的訊息,在許都中瘋傳,甚至一度傳到潁川那邊去了。

聞此訊息,若有不臣之心,勢必動亂。

他曹操,或可最後掃除這魏國中的不臣不服者,為他的兒子,掃除最後的障礙。

至於一統天下?

便交由後來者了。

兒孫自有兒孫福,他曹操,也不能將子孫後代的所有事情都幹完。

“出面之事,尚不著急。”

“既是如此,也應當將世子召回來,許都危局,若無世子坐鎮,恐有動亂。”

“將世子召見回來,恐怕更會做實大王薨逝的謠言,不可為之。”

劉曄在一邊說道。

曹操眼神閃爍,他心中,卻有不同的看法。

“或許...孤死了,才能將許都內外,不臣者引動出來,只有將其引動出來,才有剿滅他們的可能。”

不然...

明知這許都中有不臣不服者,卻不知朝誰開刀,以至於讓校事府搞得人心惶惶,離心離德。

曹休眉頭微皺。

“只是...原本有人隨大勢而為,雖對大王無甚忠誠,但對宮裡的那位,也沒有多少情誼,大王詐死,恐將這些左右搖擺的騎牆派逼到另一邊。”

騎牆派?

曹操冷哼一聲,說道:“沒有絕對忠誠,就是絕對不忠誠!”

危難之際,還敢兩面三刀,此輩人,留著作甚?

殺!

殺!

殺!

到地下去陪我罷!

曹操眼中殺氣四溢,說道:“未有血與火,許都難定。”

南陽打了敗仗,關中還有劉玄德在旁窺伺。

他曹操身體虧空,恐命不久矣。

風雨飄搖之際,不能有任何的慈悲之心。

雷霆一擊,不惜死傷!

要一擊便穩住朝堂,一擊便穩住人心!

流再多的血,掉再多的人頭?

他曹孟德都不在乎!

“或許此計,還可為大王殺一人。”賈詡眼睛微眯,臉上綴著老狐狸般的笑容。

殺一人?

曹操愣住了。

“殺誰?”

賈詡也不賣關子,直接說來。

“關雲長是也!”

雲長?

曹操愣住了,一時間腦子裡面還轉不過彎來。

他苦笑著說道:“那關雲長乃天下有數的猛將,我現如今雖然召集了數萬士卒在許都,然而並非精銳,與雲長作戰,必不是對手,如何能殺他性命?”

若能殺雲長,他就可以攻入宛城,甚至有收復南陽的希望。

但那關雲長,豈是那麼好殺的?

“我等舉兵去伐宛城,現如今確實力有未逮,但卻可請君入甕,讓雲長入潁川來伐我等,屆時,殺雲長,如探囊取物般容易。”

請君入甕?

曹操臉上露出狐疑之色。

“關雲長雖有傲氣,但心思縝密,並非痴傻之人,他會入潁川來送死?”

賈詡臉上露出高深莫測的神情,他輕輕說道:“若是大王薨逝的訊息,傳到雲長耳中呢?”

聽賈詡此言,曹操的眼神都發亮起來了。

若孤薨逝的訊息傳到那雲長耳中,他勢必會起心思,率兵進入潁川,妄想攻破許都,那便是可能的事情。

賈詡不愧乃毒士也!

他詐死要賺的,乃是許都內外不臣之人,而賈詡要賺的,則是那雲長的性命。

若是雲長被殺,宛城能破,局勢頓時又不一樣了!

但...

曹操深思一番,心中還有疑惑。

“關雲長頗有智謀,孤之詐死,恐他難信。”

許都內外,他曹操將死,或者已死的訊息,確實是傳得沸沸揚揚的。

但云長可信?

信了,可敢領命出南陽,進潁川?

賈詡見曹操面露難色,自然是知曉他心中所想,他老臉上皺紋堆起,笑著說道:“若大王薨逝的訊息,還不能讓漢壽亭侯兵出南陽,那,加上陛下的衣帶詔,又待如何?”

陛下的衣帶詔?

曹操愣住了。

“哈哈哈~”

在思索片刻之後,曹操突然仰頭大笑。

“文和之意,乃是借陛下的名義,邀雲長來許都救駕?”

賈詡手擼著自己的白短美髯,笑著說道:“我素知關雲長乃忠義之人,即是忠義之人,陛下詔書求援,他豈能不來?”

“若是如此,那便萬無一失了!”

賈詡不愧是賈詡!

薑還是老的辣!

“若此計一出,雲長殞命,拿下宛城,江陵有江東掣肘,荊州,未嘗不可圖謀之!”

現如今,曹操只知道江東孫權與漢中王太子劉公嗣在江陵對峙。

至於戰局變幻,因為相隔甚遠的關係,他並不能馬上知曉,江陵那邊,其實戰事已停,進入議和的收尾階段了。

在曹操看來,孫權還是有些本事的,手上又有十萬大軍,即便是戰勝不了那漢中王太子劉公嗣,但拖住他幾個月,那還是沒有問題的。

“大王薨逝、陛下衣帶詔,還稱不上萬無一失。”

如此縝密的計劃,還稱不上萬無一失?

曹操看向賈詡,問道:“文和還有見教?”

賈詡輕笑著說道:“既然做戲,那便做得足一些,大王薨逝,要營造出許都混亂,豫州民心不穩的景象出來,潁川士卒,城池守將,更是要與朝堂離心離德,大王可差幾人,與雲長暗通曲款,誘雲長入潁川。”

現如今那漢中王劉公嗣幾次三番,都是大勝,軍心民心穩固,而魏國這邊,卻是恰恰相反。

加之曹操薨逝的訊息傳出去,有些不臣之人,想要趁機改換門庭,這也正常的事情。

有這些引路人,帶路黨,加之漢帝詔書,曹操薨逝的訊息。

引來一個狂傲的關雲長,不成問題。

“便依先生此計!”

曹操滿臉欣慰的看向賈詡,只是這欣慰之中,還有一抹忌憚之色。

這些謀臣,當真智謀無雙。

還好此等人,是為他曹孟德所用的。

“只是...陛下那邊,該當如何?”

曹休眉頭微皺,輕輕問道。

“大王難道不去見一見陛下?”

見陛下?

曹操沉默下來,搖了搖頭。

“此事,交由你來辦!”

曹操看向說話的曹休。

“我?”

曹休愣住了。

但看著曹操銳利的雙眼,他趕忙領命。

“諾!”

見陛下?

還是此生不相見罷!

曹操心中對漢帝劉協,心中其實還是有些許恐懼的。

他之所以能在三國時期建立一方霸權,成為北方的統治者,跟他“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政策分不開,在他操作之下,自己成為當時最強的諸侯,只是讓漢獻帝,成了傀儡皇帝。

從某種角度來說,曹操是對漢獻帝有恩的。

當初董卓入京後,廢了少帝劉辯,跟著立劉協為帝,即漢獻帝,也就是說這個皇位是董卓給他的,可後來董卓一系列操作,讓他的皇帝當得有名無實,後來董卓一死,李傕、郭汜謀反,漢獻帝的日子過得更苦,連吃飯都吃不上了。

當漢獻帝從洛陽逃出來時,已經奄奄一息了,幸虧曹操去拯救他,不讓他在亂世中滅亡,如果遇上其他諸侯,很可能就把他一刀殺了。

在這個時候,他曹操可以說:我乃大漢忠臣!我對陛下有功!我對社稷有恩!

當然,曹操也並非什麼忠臣,或者可以這麼說,在這個時候,他已經不似年輕時那般,有顆赤子之心了。

忠臣與梟雄,他最後還是選擇了後者。

他這樣做只是為了自己,可曹操軟禁漢獻帝,畢竟有違臣子之道了。

但有些事情,已經逐漸的不受他的控制。

其實曹操迎接了漢獻帝,他自己也很無奈,他不得不架空漢獻帝,曹操代表的不是個人,而是一個勢力,他手下有許多將領和文臣,甚至牽扯到許多家族的利益,當時的漢獻帝威德不足以服眾,根本無法壓住這些人,如果讓漢獻帝來接盤,很快就把曹操創下的基業給搞沒了,這是任何人都不願看到的。

可漢獻帝被囚禁得不甘心啊,於是他也趁機敲打曹操,比如曹操打算去征討張繡時,按照規矩想要去向皇帝請示,曹操面見漢獻帝時,漢獻帝讓道路兩邊的衛士駕著長戟壓著曹操的脖子,史料稱“交戟叉頸“,嚇得曹操面如土色,漢獻帝想透過這一番操作,讓曹操明白自己才是皇帝。

這一次讓曹操心生忌憚,從此再也不敢去見漢獻帝,他怕漢獻帝直接殺了他,所以“不復朝覲“,甚至還把自己的辦公大營搬到鄴城去了。

從某種角度來說,漢獻帝這一次嚇了曹操,實在是個愚蠢的行為,被嚇過的曹操再也不來見你了,你日後怎麼辦?

更加找不到機會除他了,至於那些什麼“衣帶詔“之類的小兒科,在曹操看來都是小孩子的玩意,根本不放在眼裡啊。

你不想體面,那就將皇宮殺得血流成河!

但漢獻帝再不老實,畢竟是皇帝。

曹操少年時,也想過: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

做大漢忠臣,名留青史,受天下人尊敬,愛戴,這當然好了!

然而現如今,一切都回不去了。

他對劉協還是有別樣的感情在裡面的,不然,也不會將兩個女兒都嫁入宮中,做了國丈。

但再去見陛下,不可能了!

他生怕自己一入宮中,便被宮中侍衛如大將軍何進般,被梟首而丟了性命。

這個風險,他不敢冒了。

“子揚,許都內外之事,校事府都會與你通稟,你將訊息歸攏了,每日向孤稟報。”

接見校事府情報人員,曹操已經沒有這個精力了,只能交於手下謀臣之手,幫他整理。

他到時候做個拍板決定的人即可。

“諾!”

劉曄當即領命。

“便如此罷,孤乏了,散了罷。”

“諾!”

眾人緩緩後退。

曹操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深深嘆了一口氣。

在要死的時候,才知道活著有多麼不容易。

此刻,曹操當真想高歌唱上一句:

我真的還想再活五百年!

但人之一生,豈有五百年之多?

強如秦皇漢武,亦不是成了冢中枯骨,黃土一杯?

長生?

這世上當真有仙人?

曹操腦中胡思亂想,但腦中的疼痛,卻讓他直抽冷氣。

如此苟活著,當真不如死了算了。

哎~

...

許都。

皇宮。

皇城坐落在外城的東南隅,呈方型,內城輪廓分明,呈土丘狀,高出地面約丈許。

皇宮城內的建築除街房、民宅、官署外,還有景福殿、承光殿、永始臺,毓秀臺、丞相府、百子坊等,皆在其中。

景福殿是漢獻帝臨朝聽政的地方。

此刻。

景福殿中。

身穿天子袍服的漢獻帝,此刻正端坐在龍椅之上。

他儀容不凡,劍眉星目,配合著身上的皇帝服飾,讓人見之,都有一種忍不住要跪伏下去的衝動。

曹休身著官袍,對著龍椅上的劉協行了一禮,說道:“此乃大王與陛下的書信,陛下觀之,自然知曉該做什麼了。”

曹賊...

漢獻帝劉協眼神閃爍,臉上卻不敢露出任何不悅之色。

他反抗了曹操數次之多,每一次,都失敗了。

每失敗一次,這大漢四百年基業帶來的人心與人望,都會削減一番。

四次反抗,每一次,都掀起無數腥風血雨,多少忠漢之臣,身首異處?

現在並非是漢獻帝老實了,而是那些對漢朝還抱有期待的人,還心繫大漢的人,已經是不將希望放在他身上了。

幾次反抗曹操,你這個做皇帝的屁事沒有,那些為你奔走效命的臣僚,一個死得比一個慘,這讓那些臣子,哪裡敢幫助劉協?

哪裡還願意幫助他?

忠漢之心卻有之,但送死...

沒人真的活膩了,想去送死。

從內官手上接過魏王信件,漢帝劉協將信件開啟來,放在眼前翻看起來。

曹賊!

越看下去,劉協心中的憤怒,便愈甚!

呼~

他緩緩吐出一口氣,說道:“朕會按照魏王所言,親筆寫一份詔書。”

曹休輕輕一笑,說道:“詔書內容,已經準備好了,還請陛下謄抄罷。”

謄抄?

劉協心中原本是有些小心思在裡面的。

這曹賊,想要引漢壽亭侯入潁川,他豈能如曹賊之願?

雖然劉玄德也非忠之輩,敢越稱漢中王。

但比之你曹孟德,那還算是恭順!

況且...

看你們狗咬狗,不更加精彩?

身居高位十數年,大風大浪都經歷過了。

漢獻帝劉協早已非少年之時那般莽撞了。

他也算看明白了,他雖有漢帝之名,卻無漢帝之實。

曹賊如此,那劉皇叔亦是如此。

不管誰贏,他都不會有好下場。

區別是,曹賊得勢,那便是篡漢,而劉玄德得勢,便是三興大漢。

在心裡面,劉協當然希望劉備贏了。

那劉皇叔雖有異心,但畢竟姓劉。

你曹操閹黨之後,安敢窺伺至尊之位?

“筆墨伺候。”

他當即吩咐左右。

不想曹休在一邊說道:“還請借陛下龍血一用。”

血書?

當年衣帶詔的時候,他便是用自己的血寫出血書來的。

看魏王信中,關於引誘漢壽亭侯前來的詔書內容,洋洋灑灑數百字,要他用血來寫,這...

他當即搖頭,說道:“你去準備牲畜之血來罷。”

演戲也沒必要演得這麼真。

“也罷。”

曹休想了一下,反正是血書即可,用誰的血不是血?

他當即命宮中內官取血,取了一大碗,放在漢帝劉協的案牘之前。

拿起筆毫,劉協當即揮動起來。

曹休便在一旁看著,見皇帝如此配合,他心中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若這個陛下,一直這般識趣便好了。

大家都體面。

搞得大家都下不來臺,何必呢?

一刻鐘後,筆毫寫出來的血書,便已經寫成了。

將筆毫放下,劉協面無表情的看向曹休,道:“朕累了。”

曹休將血書拿在手上,仔細端詳,確認沒有問題之後,他對著劉協行了一禮,說道:“臣恭送陛下回宮!”

劉協不置可否,緩步走出許昌宮,乘坐上帝王車輦,朝著後宮而去。

皇帝?

呵呵。

坐在帝王車輦上的劉協苦笑一聲。

不過是籠中雀,井中月罷了。

“呼~”

曹休朝著血書吹了吹,確認上面的血跡已幹之後,便命掌印太監蓋上皇帝印璽,之後將血書疊好,放入一根提前制好的衣袋裡面。

他笑著將鑲玉玉帶交給身後的青年人之手。

“司馬孚,拿著吧。”

司馬孚低著頭,他眼中掙扎,但還是顫顫巍巍的將玉帶握在手上。

“司馬仲達出師不利,打了敗仗之後,不僅不回許都請罪,反而與關雲長有所勾結,此番你若是能戴罪立功,你司馬家全族,尚可活命,若有他意,呵呵,男丁斬首,女眷充入教坊司,司馬家,便也成過眼雲煙了。是身死族滅,還是飛黃騰達,便看你司馬孚的了”

曹休拍了拍司馬孚的肩膀,話中意思不言而喻。

“將軍放心,孚自知該如何做。”

國與家,忠與孝,到底該如何取捨?

司馬孚死死的盯著手上的玉帶,眼中顯出迷茫之色。

...

漢獻帝劉協的車輦一路回到後宮之中。

百子坊,乃後宮嬪妃居住之地。

劉協的目標很明確,直接到皇宮曹節的椒房殿中。

“陛下駕到~”

遠遠的,便有內官尖利的嗓音傳來。

皇后曹節身著一身淡黃色雲煙衫逶迤拖地白色宮緞素雪絹雲形千水裙,頭髮梳涵煙芙蓉髻,淡掃蛾眉薄粉敷面,明豔不可方物。

一聽是皇帝來了,她連忙將手上女紅放下,趕忙起身,準備迎接劉協。

只是她尚未出殿,便見到一個黑著臉的青年人快步走入殿中。

“陛下...”

曹節款款的對劉協行了一禮。

“哼!”

劉協卻是冷哼一聲,他看著美貌豔絕的曹節,徑直的走入殿中內室。

皇后曹節自是一路相隨。

“陛下,難道是遇到了不順心之事?”

對於這個心思敏感的皇帝丈夫,曹節也無可奈何。

但身為妻子,身為皇后,她又能如何呢?

自當是盡力伺候,好生輔佐了。

劉協只是冷冷的盯著曹節,他從曹節眉眼中,依稀見到曹操的影子,心中便更是厭煩了。

他只道:“卸甲!”

卸甲?

皇后曹節愣住了。

“陛下...”

見曹節無動於衷,劉協心中便更是氣憤了。

“我說卸甲,你沒聽到嗎?”

“卸甲!卸甲!卸甲!”

面對劉協的厲聲呵斥,曹節心中委屈,但也只好依著他的意思,將衣裙褪下。

曹孟德!

曹賊!

你世食漢祿,卻做逆賊,殺我愛妃,辱我尊嚴。

平日對曹操的恨意,平日裡對曹操的隱忍,平日裡圖欲殺曹操而後快,卻不敢做的屈辱,他都發洩在曹節身上。

兩行清淚自曹節絕美的臉頰上流淌而下

他今日來此,不過是為了一通發洩而已。

魏王,漢中王,漢壽亭侯,漢中王太子...

他眼神閃爍,這天下如今精彩,卻沒有他什麼事情。

窩囊!

痛苦!

我大漢四百年的基業啊!

如今卻只能在女人身上逞威風。

你是個廢物。

你是個廢物啊!

呵呵呵。

劉協呆笑幾聲,幾滴熱淚自眼眶中流淌而出,又被他迅速擦拭乾淨。

廢物也好,窩囊也罷。

活著,活著就好。

這天下,終究不是他劉協的。

他終究是個過客而已。

....

十五日後。

南陽。

宛城。

府衙大堂中。

身穿青袍的關雲長端坐在主位上,在他下首,關平,侯音、東里袞、宗子卿、周倉、趙累的等人,列坐其次。

“降卒安排的如何了?”

此事交由關平處理,他當即起身,說道:“父親,降卒按照殿下的辦法,遴選其精壯者,充入軍中,其餘人等,皆是打發去修繕城池、挖礦屯田去了。”

南陽經過一場大戰,尤其還有一次大水。

百姓死傷許多,許多田地都拋荒了,正可以開墾出來,做屯田之用,為來年糧草供應,打好基礎。

“嗯。”

關羽擼著長美髯,輕輕點頭,他又將目光轉到趙累身上。

“屯田之事,如何了?”

糧秣官趙累起身說道:“地方都定下來,如今已經開墾了一半,都已經將小麥種下去了。”

冬日正是種植小麥的時候,雪下得越厚,來年的收成,便會越好。

“可夠十萬大軍用度?”

南陽盆地是個好地方。

在無北面魏國威脅之後,大片平地,都可開墾出土地來屯田。

“只可惜人力不足,若再有數萬青壯勞力,或許便夠了。”

屯田附帶著要建造些許水利設施,這也是要人手的。

田地無水,作物也活不下去。

“人丁之事,想來殿下會有辦法。”

現在關羽是遇事不決問劉禪。

有這個寶貝女婿在,他關雲長哪裡需要動腦子?

“江陵戰事已定,便將此事通稟殿下,讓殿下帶些人手過來!”

“諾。”

趙累當即領命。

“郡守,郡中各縣官員名冊,缺口,可曾登記造冊了?”

既然南陽郡已經換了主人了,其中魏國任命的官員,自然要先擼下來待用了。

至於能不能用,還得考校之後,再做決定。

當然...

大部分的人,恐怕都不會回到原來的位置上去了。

至於原因...

太簡單了。

劉禪佔據南陽之中,得到了南陽士族的鼎力支援,那些跟隨在他身邊,入講武堂的人,豈不是需要一個官職來歷練一番?

劉禪身邊,那些還未有職位的,亦可從中分一杯羹。

此番統計各縣官員名冊,便是分蛋糕的舉措。

有人立功,自然要賞賜了。

除了財帛之外,官位那自然就是最合適不過的了。

“已經統計好了,還請君侯過目。”

關羽卻是揮了揮手,說道:“將此表冊,給殿下送去。”

他雖然有權力決定官員任命之事,但有殿下在,此事還是交給他來罷。

此乃收心之舉,殿下手腕通天,給他做,比他這個老頭子來做,要好得多。

為人君者才需要收心,他關雲長哪裡需要收什麼心?

“諾。”

其實東里袞早早的就將名冊送到江陵了,現在他手上的,不過是一個副表而已。

關羽又問了南陽郡中其他事務,發現各種事務皆是安定,一切都是朝著好的方面發展。

雖百廢待興,卻也欣欣向榮。

這一切,都是殿下帶來的啊!

關羽心中感慨。

殿下來宛城,便擊敗徐晃,大破魏軍。

去江陵,十數日便擊敗孫權,再次逼得江東議和盟誓。

更是將荊州三郡都奪回來了。

想到之前他幾次三番征戰,想要從江東孫權手上將荊州三郡打下來,都不成功。

而殿下一出馬,就辦到了。

這還有什麼好說的?

他這個老人,該退位讓賢了。

在劉禪來之前,這荊州的名義上與實際上的首領,是他關雲長,但經過幾次大戰之後,在荊州軍民心中,恐怕殿下才是他們心中的統帥主君罷?

“君侯。”

宗子卿在此刻站出來,他眼神閃爍,說道:“魏國動亂,魏王曹操好似薨逝了,不知這訊息,君侯可有聽聞?”

這個訊息,他關羽還真有聽聞。

關羽點了點頭,說道:“此事我確有耳聞,怎麼?子卿有何相教?”

宗子卿立下大功,如今已成軍中司馬,入講武堂六期,更兼太子親衛,地位比之從前,已經是大有不同了。

這是劉禪對他忠誠的賞賜。

有此賞賜在,他對荊州的歸屬,對劉禪的忠誠,自然更上一層樓了。

“見教不敢當,或許,此時是我等進兵許都的大好機會!”

若魏王薨逝的訊息是真,那此刻魏國境內,恐怕已經是亂成一鍋粥了。

此刻進兵,或許當真有威脅許都,請回天子的可能!

聽完宗子卿此言,關羽眼中亦是閃爍。

“實不相瞞,某亦有兵出南陽,劍指許都的想法。”

江陵兵戈已停,雖然現如今,休養生息才是應該做的事情。

但若是曹孟德死的訊息屬實,此番進兵潁川,確實是千載難逢之機。

日後,都不可能再有這麼好的機會了!

畢竟曹賊不能死兩次。

“此事,或應當書信一封,讓殿下來定奪。”

東里袞心中卻有些猶豫。

“我已經讓信使送信至江陵了,只是...時不我待,實不相瞞,潁川中,已有人與我暗中聯絡了,只待我等出兵,便來接應。”

宛城能夠打下來,正是因為侯音暗中聯絡,關鍵時刻起兵的原因。

現在潁川也有人暗中聯絡,當真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他絕對不能錯過!

“父親,曹賊病死的訊息,是真是假,我等都不清楚,如今宛城之中,我軍兵丁不過萬餘人,我看還是等殿下從江陵過來之後,再做計較。”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等殿下從江陵過來,黃花菜都涼了。”

雖然他對劉禪的能力絕對信任。

但我關雲長豈是草包?

連這麼一點事情都決定不了?

“平兒,速去軍中準備出征事宜,不日,兵出南陽,劍指許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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