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沐目送著計程車離去,良久之後搖了搖頭。

他本就有了預感,所以餘超的話並沒有給他帶來多大的打擊。

只是餘超有句話他不明白,什麼叫“以後不要去求他”,難道自己不去求,還能有人逼著自己不成?

“莫名其妙。”

……

就在這時,不遠處剛從超市回來的王奶奶看到了何沐,提著幾個裝滿東西的塑膠袋小跑著走了過來。

“何沐,你真康復了!杵這兒幹嘛,剛剛找你的人呢?”

見她滿面紅光精神抖擻的樣子,何沐笑著回道:“剛剛走了。”

“是熟人嗎?”

“不熟,隨便說了幾句就走了。”

“哦,不管怎麼樣,你身體恢復了,我又好不容易回來一趟,怎麼也得多做點菜慶祝慶祝,走,去我家。”

王奶奶沒有多過問,揚了揚手中的袋子指向了自己家的方向。

何沐沒有拒絕,如今餘超那邊的關係徹底斷絕,這世上真正還和自己親的人,恐怕就剩下王奶奶了。

“我替您拿。”

“我倒忘了你身體恢復了,拿得動嗎?”

“拿得動。”

……

時至傍晚。

何沐坐在王奶奶家的餐桌前,看著滿桌熱氣騰騰的飯菜,心事重重。

他不知道該如何說哥哥的事。

王奶奶一個月回家兩天,明天出去只要稍微遇到軍屬小區的人,估計就會有人告訴她那訊息。

畢竟哥哥幾乎算是她帶大的,這在小區之內人盡皆知。

發生這種事,不可能沒人和她說。

“小沐,你有心事?有什麼事你儘管和奶奶說,奶奶活了大半輩子,有些事多多少少看得比你透。”

王奶奶笑容慈祥,說話間給何沐夾了一塊紅燒肉。

何沐聞言抬起頭,面前的老人雖然七十多了,但身子骨很好,腦子也很好使,與其等明天其他人告訴她噩耗,她再過來追問自己,那不如自己現在親口說出來。

想到這裡,何沐醞釀了幾秒,然後輕聲道:“我哥他……”

呼……

“他沒了。”

短短一句話,何沐說出之後卻感覺極度壓抑。

屋內剎那之間安靜了下來。

他看的清楚,王奶奶握筷子的手微微顫抖了一下。

良久之後,王奶奶放下了筷子,眼神暗淡了下來,這一刻,她彷彿一下子老了不少。

“小沐,自從我大兒子走了之後,這些年無論是我二兒子還是何風,每半個月都會給我打個電話。

哪怕說不了幾句,報個平安也行。

其實啊,自從何風沒給我打電話,我打他電話又打不通的時候,我就有種預感了……”

王奶奶比何沐想象中的平靜,臉上雖有濃濃的悲傷,但至少沒有老淚縱橫。

“你知道嗎?從數十年前,我倆兒子的爹參軍之後那天起,我這心就天天提著,從沒有掉下來過,從擔心他,再到擔心兩兒子,轉眼間都過去幾十年了。

我天天擔心會收到他們戰死的訊息。

那種情況,我在腦海中預演了很多遍,甚至經常會做類似的噩夢,每次都會哭著從夢中驚醒。”

何沐低下頭,沉默不語。

或許這就是身處這個時代的艱難之處吧,無論是你身在前線,還是身在後方,都有什麼牽絆著你,折磨著你,讓你無法安寧。

“後來我就習慣了,也想通了,畢竟我一個普通老婆子,再擔心又有什麼辦法?還能幫他們打仗?

我能做的,無非是配合國家,照顧照顧那些孤苦無依的孤兒,讓前線那些人打仗的時候少點後顧之憂。

如果我們人類真有獲勝的一天,那隻要我多盡一份力,或多或少都能讓勝利的一天早一丁點到來,那樣,前線的那些人也能早一點返鄉……”

……

王奶奶緩緩訴說,何沐仔細傾聽,心情卻是愈發沉重。

此刻他才意識到和怪物的戰爭並不是只有軍人和紅霧戰士在付出,在戰鬥。

還有更多像王奶奶這樣的普通人,他們做著普普通通,甚至十分不起眼的事情。

但他們的內心,卻如同前線的軍人一般,在以戰爭的心態在做這些平凡之事。

這真的是整個人類都在參與的戰爭。

前線是戰火連天,殘酷無比的廝殺,後方則是潤物無形的無聲之戰。

沒人可以躲過戰爭的陰影和其帶來的恐懼。

這就是戰爭的可怕之處。

沉默良久,何沐輕聲說道:“會有一天的,我保證有那麼一天,您會親眼看到前線的人返回家鄉。”

……

與此同時,在紅霧酒吧門口。

一名長髮男子摸了摸乾癟癟的褲兜兒,猶豫著要不要進去。

遲疑了許久,他終究是沒能抵擋住裡面酒精味道的誘惑,小心翼翼地進入了酒吧。

原本他想看看有沒有哪桌人走了,酒還沒喝完,好讓他蹭一蹭,結果剛一進去,便和吧檯之後的大胖中年人對上了眼。

“李……李達?哦……不不不,李哥!”

低呼了一聲,長髮男子一個箭步便來到了吧檯前。

“李哥,還記得我嗎?我是你鄰居家的小凌啊!”

長髮男子一邊套近乎,一邊撩開了頭髮,露出了一張頹廢的臉,

“小凌?”

李達原本正在喝酒,聽到這話,再看長髮男子那張臉,驚地差點沒把酒吐出來。

“凌寒星?真特麼是你?”

說實話,要不是眉眼之間和印象中的那人有些相似,李達真不敢相信面前這人就是當初那個鄰居家的孩子。

要知道,當初的凌寒星可是高材生,又長得帥,正因為如此,連帶著自己家門口都經常有姑娘路過。

可現在面前這人,邋里邋遢,褲兜兒翻卷,哪裡還能和當年那人聯絡上。

“我說,你怎麼混成這吊樣了?”

李達有些恨鐵不成鋼地罵道。

自從凌寒星十多年前去上了大學,他就再也沒聽到過這個人的訊息,沒想到再見竟然是這般光景。

長髮男子尷尬一笑道:“李哥你這是說的什麼話?我混得其實還不錯,就是回南城的時候忘帶包了,卡啊手機證件什麼的都沒帶,隨身的現金只夠買個手機的,這兩天又沒接到什麼任務,再加上我舉目無親,才成了這吊樣兒。”

李達聞言臉色稍緩,見凌寒星不停看吧檯上的酒,他搖了搖頭從吧檯後又拿出了一瓶,放到了凌寒星面前。

“請你的,說說吧,現在在哪兒高就啊?”

“我離校之後一直當大學老師呢,華東大學聽過沒?”

“前十的名校,你在那兒當老師?”

李達有些不敢相信。

名校老師那可都是強者,可面前的凌寒星看樣子根本和強者扯不上關係。

更別說他滿打滿算也才三十歲左右,這個年紀能當名校老師的少之又少。

“呃,在那兒混了幾年,不過那裡的校長不是東西,某天我迷迷糊糊的在睡覺,那老傢伙讓我有空把頭髮理一理,說我這樣不配為人師表。

我就回了一句,你在教我做事?

結果當場就被打了一頓開除了,你說操蛋不操蛋?”

凌寒星一邊說一邊隨手一彈彈開了酒瓶蓋,然後輕輕泯了一口。

“當然了,我現在還是大學老師,我又回凌州市了,這些年遊歷了很多地方,還是凌州最適合我。”

凌寒星說著眼中閃過一絲懷念,語氣略顯悵然。

“你從凌州市回來的?你還是大學老師?”

李達想到了什麼,聲音陡然加大了幾分。

“對啊,李哥,我還能騙你不成?”

說著凌寒星拿出了手機,在某個大學網站找到了一張自己的證件照。

照片下方有著一句簡短的介紹。

“凌州職業大學挖掘機系副主任,凌寒星。”

哎呦臥槽,不僅是個老師,還是個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