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動作很快,趙宛寧不用再按摩推拿的時候,那塊虎嘯玉佩便拿回來了。

長公主嫌晦氣,直接讓徐嬤嬤把玉佩賣了,換來的錢買了糧食,準備日後用來施粥,也算是給趙宛寧積些福德。

趙宛寧自然是沒有意見的。只是那塊玉佩價值連城,就這樣賣了還挺捨不得。

“郡主,比那虎嘯玉佩更好的東西您多的是,就別在意了。”銀燭安慰道。

銀燭說的不錯,當初定親一事由鎮北侯一手操辦,長公主幾乎是最後一刻才知道的,定親當天鎮北侯還請了聖上以及朝中幾位德高望重的老臣一齊見證,長公主就算想反對,礙於形勢也只能按下。長公主不喜,定親便也隨意。連定親信物都是徐嬤嬤隨手從庫房中取來的,跟宮裡賞賜的珠寶玉石根本不能比。

“唉,”趙宛寧趴在桌子上嘆氣:“每個月就那點兒月例夠做什麼。”

“您可是郡主!”銀燭說道:“是聖上欽封的清河郡主,有封地、有食邑、有俸祿,京郊還有溫泉別院。”

“對呀,我可是郡主。”趙宛寧突然支起身子:“邀月苑的賬簿呢?我要好好清點清點。”

邀月苑的賬簿一向由畫屏掌管,聞言她取來賬簿,主僕三人湊在書桌前一齊清點。

邀月苑的日用和丫鬟僕人的例銀都是走長公主府的公帳,趙宛寧也不是什麼追求享樂的人,除了為討長公主歡心而買的物什走邀月苑的私賬外,邀月苑幾乎沒什麼出賬。每年的俸祿、食邑全都記得清清楚楚。

算下來趙宛寧這些年攢下了不少金銀細軟。

“原來我是富婆呀。”趙宛寧感嘆道。

“這才到哪呀。”畫屏邊收拾賬簿邊說:“您是長公主唯一的孩子,以後長公主的都是您的。”

“就是就是。”銀燭接著道:“等您出嫁的時候鎮北侯那邊也要給您置備嫁妝,您有錢著呢。”

趙宛寧卻瞬間收起了笑容:“不屬於我的東西還是不要肖想的好。”

“啊?可是他們是郡主您的父母啊。”銀燭疑惑地說。

畫屏戳了戳她的手臂,示意她不要再問了。

趙宛寧叮囑道:“這種話以後也不要再講了。”

“是,郡主。”銀燭畫屏紛紛應道。

用罷晚膳,銀燭神神秘秘地找到趙宛寧,她彷彿遇到什麼喜事,努力壓下嘴角,裝作若無其事地道:“郡主,您猜我聽到什麼了?”

趙宛寧正在研究那本《善成遊記》,她眼都沒抬,敷衍道:“聽到什麼?”

“郡主——”銀燭拉長了音調。

趙宛寧這才抬頭:“說吧,我洗耳恭聽。”

銀燭娓娓道來:“小廚房的張大娘說,今天外面都在傳齊將軍得勝歸來以後自視甚高,覺得自己前途無量,還未迎娶正妻便想納妾,長公主心疼郡主,一氣之下就與那齊將軍退婚。”

“這都誰傳出來的,亂七八糟。”

“不知道,反正張大娘說她今日出府的時候百姓們都在討論。”銀燭給趙宛寧添了些茶:“而且都在罵齊將軍不識好歹,恩將仇報,聽著真是解氣。”

趙宛寧眯起眼睛:“確實解氣。”想到之前的猜測,上一世若真是齊斟故意傳謠她與裴越,逼她退婚,那這次傳謠的人也算是幫她出了口惡氣。

不過,這也給趙宛寧一個警醒,在京城,宗室貴族、王公大臣的事情總是格外引人關注。一丁點風吹草動都能迅速傳播開來,即使沒有,也能被人造謠中傷。

若是真想安安心心平平淡淡過好自己的小日子,京城恐怕不是一個合適的定居之地。

深夜。

趙宛寧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上一世墜樓前,她與裴越也算得上是相濡以沫鸞鳳和鳴,裴越睡覺喜歡抱著她,久而久之,她也習慣了裴越的懷抱。如今習慣之後再失去,總覺得心頭恍然。

這幾日她睡得並不安穩,總是夢魘,在夢中,她一次次地墜樓,眼睜睜地看著自己離天上月越來越遠,耳邊是烈烈寒風。她想大喊呼救,卻看到那些她在意的人,長公主、鎮北侯、裴越,就站在樓邊,卻看著她一次次地墜樓。

趙宛寧再一次從睡夢中驚醒。羅漢床上鋪得並不是繡著鴛鴦交頸的大紅喜被,而是繡著芍藥的碧色錦被,床上也並無他人,只有她自己。

趙宛寧抱著錦被平復情緒。

她已經和齊斟退婚了,也沒有因為謠言嫁給裴越,如今的她只是一個不受寵的小郡主。

不受寵,但有錢。

想到白日裡那串數字,趙宛寧又對未來的日子充滿了信心。

風雅集坐落在朱雀大街,臨近國子監,據說是前朝太子太傅為了方便寒門學子讀書所開設的書鋪。原本只是開在巷子深處的一間小小鋪子,賣的書籍也是國子監的師生用過的舊書,也會將一些優秀的策論裝訂成冊售賣,價格也很低廉,若是囊中實在羞澀,也可以賒賬。

這些年來,不少寒門學子受益於這風雅集的舊書和策論,考上了功名,魚躍龍門,再反過來捐助書鋪,希望書鋪能存在的更長久些,幫助更多的寒門學子。

風雅集也因此發展得越來越好,店鋪也從小巷搬到了朱雀大街上,所賣的書籍除了舊書、策論,也有了其他的類別,什麼四書五經、志怪小說、醫書、話本之類的,應有盡有。

趙宛寧那本《善成遊記》便是從這裡買的。當時她中途棄讀,又迷上了才子佳人的話本子。如今想來,什麼情情愛愛的也不過如此,還不如多讀幾本遊記來得痛快。畢竟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

風雅集還是原來的樣子。有衣著簡樸的書生,也有滿身綾羅的世家公子,當然像趙宛寧這樣的閨中女子也不少。

趙宛寧徑直走進靠裡的書架,若是沒有記錯的話那一整排書架都是些雜書,《善成遊記》也在此列。

書架在一個角落,平時鮮有人來,也無人打掃,架子上甚至落了一層厚厚的的灰塵。

趙宛寧一頭紮了進去,細細翻閱。若是能尋到善成道長的其他大作,應該能找到一些關於重生的蛛絲馬跡。若是找不到,那就看看有沒有其他有意思的遊記。

一本封面上寫著善成二字的書引起了趙宛寧的注意,她驚喜地準備拿起,卻被人捷足先登。

趙宛寧下意識抬頭,眼前的男子一身月白長袍,黑髮整齊地束起,眉眼修長疏朗,鼻樑挺拔,唇紅齒白,周身透露著一股濃濃的書卷氣。

是裴越。

趙宛寧收回手,準備離開。

裴越叫住了她:“姑娘,您也是在尋這本遊記嗎?”

趙宛寧在心裡告誡自己這並不是上一世那個娶了她卻惦記白月光的裴越,這一世他們才剛見面,萍水相逢,不必將對前世裴越的恨轉移到無辜的人身上。

做好心理建設,趙宛寧回頭:“既是公子先取得,那便應是公子的。”

裴越凝神望了趙宛寧片刻,淡淡一笑:“君子不奪人所愛,既然姑娘也喜歡這本遊記,那便讓給姑娘罷。”

趙宛寧看著眼前的書想要接下,轉瞬又想到昨日剛剛下定決心要遠離裴越,隨即拒絕:“謝公子好意,我並不感興趣。”

趙宛寧轉身離開。

裴越趕緊上前兩步攔住她:“姑娘且慢,在下裴越,是國子監的學子,我祖父是國子監的老師,我並未惡意......”

“我知道。”趙宛寧打斷他:“我已經把書讓給你了,你還攔著我做什麼?”

裴越扯了扯嘴角,尷尬地開口道:“是在下唐突了,我是說如果姑娘也喜歡這本遊記,我可以轉送給姑娘。”

“我有錢。”趙宛寧不假思索脫口而出。

裴越有些著急,他一著急耳尖就容易泛紅。趙宛寧瞬間又覺得自己有些過分了。裴越是個正人君子,想必也是好意。

“我的意思是,如果姑娘不嫌棄的話,可否給在下一些時間,待在下把這本遊記謄抄之後再送給姑娘?”裴越說得有些小心翼翼。

趙宛寧從未見過這樣卑微的他。上一世裴越雖說有些落魄,但他學富五車文采斐然,即使身在十步芳草的國子監,他也如鶴立雞群一般。後來他蟾宮折桂金榜題名,更是意氣風發。他從來自信從容安之若泰,何時有過這樣卑微小心的時候。

趙宛寧心軟了,她按下心頭的酸澀:“那便謝過公子。”

“敢問姑娘芳名?”裴越緩下神情,“在下沒有別的意思,只是謄抄完不知道要將書送至何處?”

“趙宛寧,送到長公主府即可。”

一直到回到邀月苑,趙宛寧才反應過來,為什麼非要兩個人搶那一本?至少也應該先問問書鋪的掌櫃還有沒有多餘的書。

而且,明明說好了這一世要避開裴越,怎麼還是跟他有了聯絡。

趙宛寧躺在床上暗自懊惱。

窗外,銀燭繪聲繪色地給畫屏描述今日在風雅集發生的一切。

“我看那位公子貌若潘安,文采應該也不錯,但他看著郡主連話都不會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