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淳年回來的時候有些奇怪,他眉間沾染著一絲愁緒,臉上卻掛著笑容。

裴越只當他是在擔心陸淳知。

幾人坐下來用膳。

青州物資匱乏,飯菜也做的簡單。幾人秉承著食不言寢不語,各懷心事地安靜用膳。

飯後,裴衷收拾碗筷。裴越李維和陸淳年則是去了書房,商討下一步計劃。

說是書房,其實不過是一個窄小簡單的屋子,因為空間小,便只放了一張書桌,連凳子都沒有。

三人就那樣站在書桌前,交流今日所得訊息。

裴越這邊說起來也很簡單,吳道全作為負責青州賑災一事的欽差大臣,在其位不謀其政,利用手中權力為自己謀私利,基本上也算是板上釘釘。

如今他們需要做的就是尋找有力證據。

“我覺得從那個被砍掉頭顱的案子入手,如果能找到兇手的話。”裴越道。

李維讚許地點頭。

陸淳年卻道:“可是,如果我們找到了當日的兇手,按大周律令,斬殺朝廷命官可是死罪。”

“人家也是為了百姓,若非他挺身而出,那吳道全他恐怕還在溫柔鄉里流連忘返,也不會開倉放糧,賑濟災民。”

“如今吳道全也算是被嚇到了,開始賑災工作,我們反而將挺身而出之人抓住。為眾人報薪者,不可使其凍斃於風雪。我們這樣做,豈不是寒了百姓們的心。”

裴越卻道:“陸兄,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我們身為大理寺之人,本就應當維護大周律令。那人能逼得吳道全就犯確實是做了一件好事,可那也不是他傷及無辜之人性命的理由。”

“於情於理我們都應該把他捉拿歸案,後續他的歸宿如何,還要看案子的審理情況。”

陸淳年露出一個譏諷的笑容來,很快他又迅速隱了下去,彷彿一切都沒發生過。

李維瞥見陸淳年的臉色,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撫道:“阿年,你也不要多想,待我們抓到那人,審理清楚之後,我也會稟明聖上,酌情處理。”

李維頓了頓,他看了一眼裴越後,便又繼續道:“你說得對,為眾人報薪者,不可使其凍斃於風雪。我們作為大理寺的官員,作為這大周百姓,不僅要維護大周律令的法理,也要講人情。”

陸淳年知道李維這是在維護他,他的臉色逐漸和緩下來。

李維又繼續道:“我們今日去找了舊識,一是為了尋找阿年弟弟的行蹤,一是為了打聽訊息。”

“這黃義安在青州府任職期間,大肆斂財,魚肉百姓。我們此行恐怕要做得還有許多。”

“這黃義安居然敢如此膽大妄為,難道就不怕朝廷嗎?”陸淳年憤憤道。

裴越也十分震驚,他道:“我曾聽聞黃義安為人十分低調,事必躬親,端的是一個為民請命的好官,怎會……”

李維嘆了口氣,悠悠道:“人心隔肚皮,你們長居京城,對地方官員的行事有所不知啊。”

李維接著道:“天高皇帝遠。往往地方官員就是這地方上的土皇帝,他們代表著朝廷前來治理本地,擁有本地勢力範圍內最高的權勢地位。”

“青州太守,是青州府最高的行政長官,他可以治民,也可以進賢,可以決訟,還可以自行任免所屬掾史。人到了這個位置,被下面人捧著,皇帝又遠在京城,總是會失去自知之明。”

“可是,朝廷不是派了觀察使嗎?”裴越問道。

“觀察使是為了監察地方官員,可他們也僅僅是監察。更何況監察使每兩年輪替一次,他們的任職考核還需要太守上摺子佐證。這麼一來,二者由監察與被監察關係,變成了相互制約的關係。”

“有些人為官久了,自然懂得要如何拉人入夥,如何讓二者利益最大化。”

“您是說觀察使也……”陸淳年有些難以置信。

李維長嘆一口氣,他想起自己在青州任職的日子。

他那時在承縣任職,那時青州太守還不是黃義安,而是江成業。江成業雖是青州太守,但他在青州不思為民請命,而是為禍一方。

黃河流經青州,朝廷每年派了大量錢財修繕河堤,他便派自己的遠方親戚來承修河堤修繕一事,兩人暗中中飽私囊,將修繕河堤的銀子貪了個七七八八。

李維那時還只是個縣丞,他的上司承縣縣令韋思華收集了證據向觀察使舉報,觀察使表面答應,卻一直沒有行動,那些證據彷彿泥牛入海,再無訊息。

後來,韋縣令任上頻頻出錯,更有承縣鹽場的人去青州府衙擊鼓鳴冤,說韋縣令私下裡向他們索取錢財,若是不給,便要將他們楊府的人全部抓起來。

那楊家人拿出了韋縣令索要財物的親筆書信,還找到了承縣的衙役作證,人證物證俱在,韋縣令便被革職下獄。沒想到,還未等到大理寺的批文,韋縣令便被發現於青州牢獄中畏罪自殺。

李維一直在韋縣令手下做事,韋縣令人品如何,他比誰都要清楚。這件事一看就是被人栽贓陷害,只是那青州太守動作太快,也早有準備,還未等他們找到破綻,韋縣令便被定罪。

也是因為這事,李維才想進入大理寺。

後來如他所願,李維果然進了大理寺,他想為韋縣令翻案,卻經歷重重波折,他想向御史臺舉報,卻被攔下。李維這才知道,那江成業在朝中有人,他貪墨的銀子,多數都送進了京城。

李維此時才知道,他和韋縣令要面對的不是江成業一個人,而是朝堂上縱橫交錯盤根錯節的關係網。

往日之事不可追。

李維將自己從過去之事抽身出來,他看著面容青澀卻摩拳擦掌準備大幹一場的裴越和陸淳年二人,終是露出了一個微笑。

陸淳年心思純良,體恤百姓,裴越為人正直,克己奉公,他們二人人品家世俱佳,定然不會輕易被腐蝕。

或許他們此行真的可以將青州的蛀蟲一網打盡,還青州一片安寧祥和。

“青州有三家鹽場,分別是承縣的楊家鹽場,理縣的岳家鹽場,還有秦縣的錢氏鹽場。前兩年,那錢氏鹽場被楊家鹽場吞併了,如今便只剩楊家鹽場和岳家鹽場。”

“楊家是青州府本地的大家族,他們在青州經營甚久,與前青州太守江成業關係匪淺,我雖然不知他們與黃義安關係如何,但按照他們的處事方式,必定會與黃義安打好關係。”

“甚至是吳道全。”李維低頭思索片刻,他拿著毛筆在書案上的宣紙上勾勾畫畫,很快便將青州府的大致地圖畫了出來。

“我們先從鹽場入手。”李維指了指承縣的西北方,那裡標註這楊家鹽場,“這楊家鹽場由我來查。”

李維又指了指位於地圖正中心的太守府,道:“欽差大臣隨從被殺一案便由元卿負責,兇手敵我未知,你注意安全。”

裴越點點頭道:“我會的。”

陸淳年一臉期待地看著李維,李維笑了一下,然後道:“阿年,你就留在這裡。我與老莫說了,他那裡有線索之後便會通知你。”

“我、我也可以查案的。”陸淳年訥訥道。

李維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是讓你留在這裡乾等著你弟弟的訊息。我們幾人力量太小,很多事情無法兼顧,一些事情我已經拜託老莫去查了,他手下人數眾多,身份又十分隱秘,查起來比我們幾個外鄉人方便。”

“讓你留在這裡也是為了與他接頭。”

陸淳年這才安心。

另一邊。

趙望舒寫了密信遞給京城,她沒有直接寫給聖上,而是寫給趙望晉。

趙宸安身份存疑,意圖不軌之事,若是直接告知盛德帝,恐怕他會直接將趙宸安賜死。

可趙宸安的計劃如此縝密,所謀之事必然不小,她的身後肯定還有其他幫兇。若只是將她處死,而不將他身後的勢力一舉剷除,斬草不除根,恐怕還會有第二個趙宸安出現。

既然趙宸安想當太子妃,那倒不如幫她一把,直接告訴趙望晉有這麼一女子,千方百計想要接近他。

趙望晉自小接受帝王教育,他應該能看出趙宸安的不妥。

若是看不出來……趙望舒看著躺在手心裡的那塊玉佩,玉佩上雕著栩栩如生的鳳凰。這樣的玉佩,眾皇子與公主們各有一枚。

皇子們手上的玉佩雕得是四爪金蟒,公主們的玉佩上雕著浴火鳳凰。

而趙望晉,他的玉佩上雕的是五爪金龍。

那是他太子身份的象徵。

既然是太子,若連這點小把戲都看不出來,那倒不如早日退位讓賢。

“公主,您這樣豈不是幫了太子殿下?”跟著趙望舒的暗衛墨影道。

趙望舒冷笑一聲:“京城的生活太順遂了,我不過是給他找些樂子。至於幫他,那也要看看他能不能接的住我的好意。”

“好意”二字被趙望舒加重了語氣。

趙望舒輕笑一聲,就憑趙望晉那個腦子,怕是想不了太多。她提醒他,趙宸安是一株食人花,他必然會對趙宸安心生興趣。

趙宸安想要接近趙望晉,她手上又有能惑人心智的若木花,若是讓她得手,也不知會不會將這若木花用在趙望晉身上。

若趙宸安只是個渴望太子妃之位的尋常女子也就罷了,趙望晉娶了她不過是少了太子妃孃家的助力,左右他還有兩個側妃,又有長公主府的支援。

若是趙宸安所求並非太子妃之位,或者說她並不止步於此……

趙望舒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