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在萬里之外的寢宮,聽不見啟朝後宮一隻小幼崽的哭聲。

能聽見且聽得真切的,只有鳳華宮的眾人。向來脾性不怎麼好的儀貴妃,親自把小幼崽抱在懷裡哄。

“娘娘,讓奴婢來抱小皇子吧,您歇一會兒。”

“不用。”

儀貴妃卸了珠釵,這會兒正素面朝天的抱著剛退完熱的幼崽輕哄。幼崽在反覆高熱了幾次後,本能的用哭聲宣洩著身體的難受。

這樣吵鬧的哭聲,如果是放在以前,或者放在其他幼崽身上,儀貴妃都只會覺得煩躁。

可懷裡的小幼崽這樣哭,儀貴妃皺著眉,只在想他是不是又有哪裡不舒服。

“燕兒,羊奶熱好了麼?”

“熱好了,我去端過來。”

眼下已經是大半夜了,鳳華宮的小廚房還沒敢熄火,不管是熱水還是小皇子要吃喝的東西,都在灶臺上準備著。

沒多大會兒,熱乎乎的羊奶端過來。

儀貴妃坐下來,讓小幼崽坐在自己腿上,她拿了勺子,一勺勺的喂著。

餵了小半碗後,小幼崽閉緊了嘴巴不肯再喝了。

“端下去吧。”

儀貴妃重新站起來,繼續抱著幼崽哄睡。

整整一夜,儀貴妃都沒閤眼。

她是頭一次切身體驗到了小幼崽有多脆弱。在後半夜最兇險的一次高燒中,她懷裡的小幼崽差點沒了呼吸。

蠟燭燃了一宿,終於等到白晝來替換黑夜。

到天大亮時,凌瑞在柔軟的大床上,總算睡安穩了。

儀貴妃穿著月白色寢衣,陪著他一塊兒睡著,一大一小的呼吸都均勻平緩。

吉燕把紗賬拉上,輕手輕腳的退出去。

“早膳不用上了,娘娘跟小皇子剛睡下。”吉燕在門口吩咐了下去:“今兒誰來都給我擋出去。”

她的話吩咐完,底下人沒有一個不聽的。

只半晌午的時候,凌帝來了一趟。

凌帝過來,滿宮的人都不敢攔。

吉燕走在凌帝身後,垂首跟凌帝說著小皇子昨夜的兇險。

她只說著小皇子的情況,隻字不重點提儀貴妃的辛苦。

她不提,凌帝卻能想象出來。

等到了寢宮裡,凌帝垂眸,看著儀貴妃側身攬著懷裡的幼崽,一大一小都睡熟了,睡顏恬靜又美好。

但細細察看就能看出來,儀貴妃的眼底有些烏意,小崽崽的中衣上還沾了點奶漬,兩人一看就是都折騰的不輕。

凌帝沒有驚擾他們,只在床邊安安靜靜的看了半晌。

半晌後。

他轉身走了出來:“你們娘娘受累了,讓小廚房多做點她愛吃的東西備著,等她醒了立即端上去。”

吉燕垂首答是。

在凌帝走後不久,又一波賞賜被送了過來,送賞賜的還是祿光公公。

祿光公公得知貴妃娘娘跟小皇子還在睡,特意攔著吉燕道:“陛下說了,不必驚動娘娘,讓娘娘跟小皇子安心歇息。”

按理說,皇帝賜了東西,即便是貴妃,也得出來謝恩。

可眼下,凌帝又給貴妃開了特例。

從昨日的秋日宴,到今日的凌帝賞賜,滿宮都知道了陛下依舊盛寵儀貴妃,以及,夕妃留下的七皇子很得陛下的幾分喜愛。

鳳華宮這裡是體面尊崇了,早春宮上下的日子則是不太好過。

麗妃自昨兒回宮起,火氣就一直旺盛著。

夢兒小心翼翼的伺候了半天,才勉強把麗妃哄的平和一些,她跪在美人榻的下首,恭順體貼的給麗妃按著腿。

“夕妃命薄,生的兒子倒是命硬的很。”

麗妃歪靠在美人榻上,對外柔情似水的聲音,如今沒了掩飾,聽上去冰冷又滑膩,宛若吐信子的蛇。

她的手上把玩著一枚玉環,美眸微眯,問起了夢兒:“六皇子的事兒,辦的怎麼樣了?”

儀貴妃要養七皇子,她也得提前把六皇子給要來。

陛下現在看著是喜愛七皇子,但等他對七皇子的新鮮勁兒過了,到時候再讓他“回憶”起夕妃來——

她就不信了,陛下對這個生母是罪妃的小崽子,還能喜愛如初?!

“娘娘。”

夢兒的眼底閃過一抹遲疑,她手上動作不停,只語氣低微的向麗妃回道:“奴婢給李嬤嬤的香囊,出處來自蘭軒,陛下只要順著李嬤嬤這條線來查,定會查到蘭軒……”

“可陛下沒有深查下去。”

夢兒在七皇子一案中,連替她們頂包的人選都安排好了,到時候如妃被凌帝處置,她們麗妃娘娘也能順勢提出來撫養六皇子。

可現在,計劃被全部打亂。

如妃安然無恙,被她養著的六皇子,也根本沒理由交給麗妃來養。

“娘娘,儀貴妃現在認定了是我們早春宮做的這件事,以她的性子,接下來定會和我們過不去。在這個節骨眼上,奴婢覺得我們可以緩緩——”

她後面的話還沒有說完,一道清脆的巴掌聲,就驟然落到了她的臉頰上。

“廢物東西!”

麗妃寒聲罵道:“這次的事就是你出的紕漏。”

她罵完了夢兒,坐直身子,一字一頓的吩咐道:“撫養六皇子這事兒,本宮一刻都緩不得!”

鳳華宮裡都有了孩子,她早春宮裡也一定要有!

夢兒的臉頰被扇的火辣辣的,她垂著頭,連個捂臉的動作都不敢有,只語氣愈發柔順的平息著麗妃的怒意。

“本宮只給你三天的時間,這三天裡,本宮不管你用什麼法子……總之,三天後,本宮要看到如妃要麼死,要麼被陛下厭棄!”

麗妃撂下了這話,光著腳從美人榻上站了起來。

夢兒跪在榻前,垂首應是。

三天的時間,所有人都很忙碌。

凌瑞住在鳳華宮裡,忙著休養自個兒的小身子。他坐在床上,身上穿著件軟羅衫子,腰後面墊了個方枕。

“娘娘,抱呀。”

不想坐在床上的凌瑞,眼巴巴的看著儀貴妃,他軟乎乎的小臉蛋,直到今天才有了點兒精神。

剛有了精神,他就想下床去。

儀貴妃坐在他跟前,眼皮子都沒抬一下:“不抱,就在床上玩兒。”

黏人崽這兩天化身病弱崽,一言不合就病危,在床上坐著的時候,還一個沒坐穩,險些摔下去。

現在好不容易好點了,可小身子壓根還沒恢復,這會兒把他放下去,他又要東倒西歪。

到時候磕著碰著了,簡直是舊傷沒好又添新傷。

“娘娘,好了。”

凌瑞的小手指了指自己,對著儀貴妃說道。

他是說他自己好了。

儀貴妃捏他小臉,不許他討價還價。

凌瑞被捏住了小臉,忙伸手去抓儀貴妃的手,他們倆一個捏一個抓,抓著抓著,凌瑞咯咯咯的笑出了聲。

有儀貴妃坐在床上陪著玩兒,凌瑞也沒再鬧著要下去。

到了晚膳時,一個蹭飯的小胖墩兒,按時來到了鳳華宮。

“貴妃娘娘好。”

小胖墩兒凌福給儀貴妃問了好,然後迫不及待的問凌瑞:“小七,你今天好點了嗎?吃飯了嗎?”

凌瑞:“……”

凌瑞老老實實的回答:“我好呀,沒次飯。”

他說了沒吃飯,凌福就不說話了,只湊過來,拿著玩具要跟他玩兒。

儀貴妃嘴角抽了抽,把小胖墩的意圖看得明明白白。

昨天中午小胖墩兒來看凌瑞時,趕上了凌瑞下午的加餐時間,他蹭著吃了一頓凌瑞的飯。

吃完,他的眼睛都亮了。

鳳華宮的小廚房,除了儀貴妃跟凌帝,再加一隻小幼崽外,其他人誰都沒嘗過。

凌福嚐了一回,當天晚上硬是賴著吃了晚飯才走。

今兒剛晌午,他又來了。

小胖墩兒雖是貪吃了些,但人沒什麼心眼,且對凌瑞還有救命之恩,儀貴妃對他的蹭飯,大度的默許了。

“吉燕,擺膳吧。”

儀貴妃摸了下凌瑞的小肚子,扭頭對著吉燕吩咐道。

吉燕去傳膳,儀貴妃彎下腰,攥著凌瑞的小胖腳,給他套上小鞋子。

凌福在旁邊見了,還挺羨慕:“我母妃還沒給我穿過鞋呢。”

貴妃娘娘可真好啊,給小七穿鞋子不說,還會親小七的臉蛋。

雖然是小七先把自己軟嘟嘟的小臉蛋湊過去,讓貴妃娘娘親的……

“順手的事兒。”

儀貴妃淡淡道,隨後,她把穿好鞋的崽,放到了地上。

很快,豐富的飯菜被擺上桌。

凌瑞被抱到椅子上坐著,椅子有點高,他的兩隻小腳在半空中輕晃著。

“好好次。”

好吃到晃小腳的凌瑞,抱著只小碗,眼睛都愜意的眯了起來。

坐在他旁邊的凌福,大口大口的吃著,都顧不上發表吃飯感言。

凌瑞見他吃的多,被帶動的也多添了半碗肉粥。

等吃完飯,凌瑞仰起小臉,乖乖的讓儀貴妃給他擦小臉擦小手。

凌福沒他這麼講究,直接拿自己的袖子擦了擦。

“小七,我們繼續拼木頭吧!”

凌福來鳳華宮,除了蹭飯外,也真心實意的是想來跟小七玩兒。

鳳華宮的地上新鋪了厚厚的毯子,凌瑞蹬掉小鞋子,坐到了墊子上。

“娘娘,玩呀!”

凌瑞搖著小手,叫儀貴妃來一起玩兒。

儀貴妃坐在凳子上,沒陪他們玩兒。

日頭暖和,靠窗坐著的漂亮崽崽,拿著木頭拼好的小馬,他彎著眼睛,明亮的笑容比日頭還暖。

玩了不知道多久,凌瑞玩累了。他小手攥著木頭小馬,靠著枕頭,跟凌福聊起了天。

“母妃這兩天都不太理我了。”

凌福跟凌瑞說著自己的苦惱:“小七,你說是不是因為我太胖墩墩,所以母妃不喜歡我了?”

“不呀。”

凌瑞放下小馬,把自己的小胳膊伸了過去,給凌福看:“看,胖胖呀。”

“娘娘,愛胖胖。”

他小臉認真的說著儀貴妃愛他這隻小胖崽。

凌福吸了吸鼻子,糾正他:“你一點兒都不胖。”

凌瑞的骨架小,所以哪怕是跟同齡崽一樣的體重,他也看起來更軟乎乎,肉嘟嘟些。

但其實,他是不胖的。

貨真價實的小胖子凌福,伸出了自己的胳膊。

凌瑞:“……”

凌瑞低頭看看對比,下一秒,他紅著小臉收回了自己的小胳膊。

比胖,他比不過六哥的。

凌福跟他比完了胳膊,又說起了母妃。

凌瑞聽著聽著,小腦袋瓜突然靈光一現。

六哥想知道母妃會不會不要他。

這個答案,他是可以知道的!

他摸摸自己吃得飽飽的小肚子,看著凌瑞,動用起了自己來到這個世界後的第一次預知能力。

幾乎在他動用能力的瞬間,他原本黑亮的眼睛,眸底就微微泛起了一層金黃。

當事崽對自己的變化渾然不知,他只記住了自己在凌福身上看到的畫面。

畫面裡,凌福正在大哭,他一邊哭,一邊叫著:“母妃,不要死。”

他的母妃死了。

他被麗妃娘娘,給抱走了。

他被麗妃娘娘養在宮裡,不再胖墩墩兒了。

他也不跟凌瑞玩了。

這些畫面的衝擊,讓凌瑞的腦袋瓜嗡的一下,像是炸開了一樣。

他捂住小腦袋,痛的眼裡包了淚花。

儀貴妃剛才見他們倆在玩兒,就沒有一直在看他,眼下聽到動靜看過來時,剛才還好好的崽,突然就眼淚汪汪了。

“怎麼了這是?!”儀貴妃把他給抱了起來。

凌瑞還在捂腦袋,他疼的眼淚汪汪,卻沒有哭出聲。

因為在一片痛苦中,他似乎感應到了阿無的存在。

“阿無,你在不在呀?”

在預知能力帶來的疼痛中,凌瑞在腦海裡叫著阿無。

而在預知消失的前一秒,他清楚的聽見了一道阿無的聲音。

“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