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哀嚎聲從身後傳來,緊接著是打馬疾馳的風蕭聲,栽到坡底的凌瑞,抬起髒兮兮的小臉,卻只看見了馬屁股。

他這會兒狼狽極了,臨走前儀貴妃給他穿的新衣服,被劃破了口子,他乾淨漂亮的小臉蛋也是髒兮兮的。

“七皇子!”

就在凌瑞仰著糊滿眼淚的小臉,看向馬跑走的方向時,一匹棗紅馬兒衝到他跟前。

坐在馬上的少年是凌琛的伴讀,方侍郎的二兒子,方懷羽。

方懷羽看著坐在地上髒兮兮的小皇子,心頭也是一顫。他翻身下馬,把小皇子抱了起來,急聲問道:“您這是怎麼了?”

剛才大皇子射中的獵物跑到了這個方向,他來替大皇子把獵物撿起來,結果湊巧聽見了這裡的呼救聲。

趕來一來,果然看見了悽悽慘慘的小皇子。

凌瑞認識方懷羽。

他被方懷羽抱到懷裡,“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壞堂哥,騎馬追我,我摔倒了,還追,他用大弓對著我。”

凌瑞想到剛才被追的恐懼,哭的小臉都漲紅。

方懷羽抱著他,問道:“教習師傅呢?”

這一片雖然人少,但也該有師傅看著,小皇子被人追成這樣,教習師傅合該早點發現並制止的。

“師傅走了,有人叫他。”

“小皇子莫哭,我帶您去找大皇子。”

方懷羽說著就要把懷裡的小皇子給帶走,可小皇子指著一個方向,不肯跟著他走:“過去呀。”

他要過去看看。

剛才他嚇懵了,沒有看清衝出來的身影,這會兒坐在方懷羽的懷裡,他害怕的情緒稍微散了點,腦海裡也再次浮現了方才的畫面。

畫面裡,衝出來的好像是阿無。

“我們先去找大皇子,再追過去,好不好?”

“不好。”

一大一小僵持不下,而等不到伴讀回來的凌琛,也騎馬趕了過來。

看見大哥來了,凌瑞紅著眼睛,扭動小身子,朝著大哥張開了手:“大哥,抱!”

凌琛把他接過來。

而方懷羽也語調快速的把小皇子的情況給說了遍,他說完後,凌琛的臉色陡然沉了下來。

“小七,追你的馬往哪兒跑了?”凌琛把懷裡的崽放到馬上,讓他面對面的坐在自己跟前,這樣能背風。

凌瑞含著淚,小手指了個方向。

指完方向,凌琛單手摟住他,另一隻手握住韁繩,雙腿夾擊馬肚,讓馬跑了起來:“小七,抱緊大哥!”

馬兒跑起來很顛。

凌瑞伸出手緊緊抱著凌琛,生怕自己掉下去。

沿著凌瑞指的方向,凌琛一路跑了過去,他跑著跑著,在地上看見了血。鮮紅的血滴落在地上,觸目驚心。

他看著血,厲聲對著後面追來的方懷羽喝道:“叫人來!”

血液蜿蜒的方向,是最前面禁止學生單獨進入的區域,區域裡圈養了大型的野獸,用於在重要場合時把裡面的獸由馴獸師拉出來使用。

禁區四周都圍了起來,可現在結實的圍欄被破開,在圍欄上,鮮血都變得暗紅。

凌琛放緩了速度,拉著韁繩進入到裡面。

他進去時,住在裡面的馴獸師已經都出來了。一個穿著綠衣服的女馴獸師,正蹲在地上,給躺在地上的人纏著布條止血。

凌琛下了馬。

他抱著凌瑞,走近到前面,只見躺在地上被撕咬的渾身是傷的人,正是被凌瑞指認的凌興。

凌瑞也看見了凌興。

他對著滿身是血的凌興,一點都不同情。

“就是他。”

凌瑞還在對著大皇兄告狀:“他追我,我摔的可疼可疼了。”

凌琛看著半死不活的凌興,皺眉問著蹲在地上的馴獸師:“他現在什麼情況?”

馴獸師抬眸,回話道:“傷的有些重,我治不了。”

馴獸師只會一些簡單的處理傷口的法子,像凌興這麼嚴重的傷,她根本不會治。

“來幾個人,把他抬到外面,等太醫來治。”

凌琛吩咐完人把凌興抬走後,他也跟著過去了。

在等太醫的時間裡,其他人聽到訊息,都陸陸續續的趕了過來。

在圍場的大師傅也到場後,凌琛睨著地上的凌興,發了難:“大師傅,凌興騎馬持弓,追我七弟。我七弟年幼,被他嚇得驚懼逃跑,並在逃跑時栽倒數次,摔得滿身是傷。”

“請問大師傅,凌興該如何處置?”

在圍場裡行兇惹事,欺凌他人,這是大錯。

如今凌琛追責起來,大師傅面色凝重,開口道:“若大皇子此言當真,凌興當受杖責,驅逐圍場,再不許進入此間。”

他一邊說一邊低頭看了眼地上的凌興。再抬頭時,他又看見了凌琛懷裡可憐兮兮的小皇子。

小皇子哭的眼皮紅紅,嫩生生的小臉蛋上髒兮兮的,就連頭髮上都還沾著幾片草葉。

這一看,的確是摔了不少跤,才能摔成這樣。

“大皇子,恕臣多問一句,凌興既是在追弄七皇子,緣何又會跑到這裡,還受了這麼重的傷?”大師傅遲疑了下,追問道。

凌琛抱緊貼著他的崽,總是溫和有禮的臉上,難得有了冷意。

“他身上的傷一看就是被野獸撕咬的,許是他欺負幼崽,連野獸都看不下去了,所以衝出來咬了他。”

教習師傅:“……”

凌琛覺得自己說的很有道理,他冷冷道:“我記得有些野獸是有護崽習性的,民間曾有書記載,狼群還會收養被人遺棄的幼崽。我們小七才這麼小一點,放在獸群裡,連野獸都不忍傷害,凌興倒好,追著小七欺凌恐嚇。”

凌琛說的振振有詞,而教習師傅在沉默片刻後,還真把他的話給記了一遍。

就是不知道用這個理由去回雍王,雍王相不相信。

“你,你說的,子虛烏有!”

躺在地上的凌興,忍著劇痛,反駁著凌琛的話。

雖然凌琛說的話,跟剛才發生的事全都對上了……

可他還是咬死了不打算承認。

沒有巡視師傅在場,也沒有人看見他追那隻小幼崽。小幼崽身上的傷,完全可以推給他自己。

是他自己頑皮,自己摔了跤!

凌興早計劃好了讓這隻幼崽好好吃個教訓,一切也都在他的計劃中,可唯獨那隻衝出來的野獸,不在他的計劃裡。

他一想到那隻形似虎但不是虎的陌生野獸,渾身都顫慄不已。

幸虧那隻野獸受了傷,再加上有人及時發現了他。否則,他有預感,他真的會死在那張獸口之中!

“大師傅,圍場裡,圍場裡有這等傷人的孽畜,你,你——”

他喘著粗氣,還想問責大師傅。

可凌琛又打斷了他:“這和大師傅有何干系!你口中的孽畜,誰都不傷,只逮著你撕咬,你說這是何故?!”

凌琛以前從未這麼咄咄逼人過。

他跟凌興雖不親近,但到底有幾分血緣關係,所以平時他對著凌興還算客氣有禮。

只是這次不一樣了。

他懷裡的小崽崽還在摟著他的脖子,貼到他頸窩的小臉溼漉漉的,小身子哭的還時不時抖一下。

抱著這麼一隻小崽崽,他恨不得對著地上的凌興再踢上兩腳,好給小崽崽出氣。

大師傅看出凌琛火氣正旺,忙安撫著他,讓他抱著小皇子,先到一旁休息片刻。

不多時。

太醫趕了來,給凌興處理傷口,並把他抱的像個粽子似的往雍王府送。

凌興渾身裹的不能動,嘴還在。他不提自己是否追趕七皇子,只攢著力氣,發狠道:“傷我的那隻野獸,體型似虎,牙齒尖利,毛髮有紅白紋路!它的後背處受了傷,在人來了後,往圍場深處跑了!”

“大師傅,你把這隻孽畜逮到後,給我送到雍王府,我要剝了它的皮,抽出它的筋!”

“才不!”

好不容易在凌琛懷裡穩住了情緒的小幼崽,聽到凌興的話,紅紅的眼睛裡又啪嗒啪嗒掉了淚珠子。

他聽出來了,凌興說的野獸,就是他的阿無。

凌興還想把他的阿無剝皮抽筋!

“大哥。”

凌瑞仰著小臉,哭的直打嗝:“不剝皮呀!”

凌琛:“……”

凌琛忍無可忍,對著包成了粽子的凌興,還是踹了一跤:“當著小孩子的面兒,說這麼血腥兇殘的話!凌興,你到底要恐嚇小七到什麼時候?!”

本就受傷的凌興,捱了這一腳後,頓時雪上加霜,翻了個白眼,暈了過去。

凌琛看他暈過去,絲毫不擔心。

大師傅見狀,給抬著凌興的人使了個眼色,讓人趕緊把凌興給抬下去了。

再不抬下去,他真怕凌興要死在這兒。

凌興被抬走,凌瑞看著圍場深處,掙扎著小身子要下去。

凌琛沒鬆手,他低聲的哄道:“小七,乖一點兒,大哥帶你回宮,我們回宮換身衣服,再讓太醫給你檢查檢查身子。”

凌瑞把腦袋搖的像撥浪鼓。

他指著前頭,固執道:“進去。”

凌琛自然不可能帶他進去,圍場深處野獸叢生,哪怕真有護崽的野獸,也定有會把幼崽當點心來吃的惡獸。

他不能帶著小七進去冒險。

為了安撫住懷裡的小七,凌琛對著馴獸師也開了口:“今日保護七皇子的那隻野獸,找到後立即保護起來,別讓任何人帶走,記住了嗎?”

馴獸師點點頭,答道:“記住了。”

凌琛都已經做了這個安排,可凌瑞還是不願意,他非要進去找那隻野獸,不讓找就抱著他的脖子,貼著他的頸窩淌眼淚。

凌琛被眼淚燙的手足無措。

他看向人群裡的其他人,可在場的人,沒有一個會哄崽的。

跟凌瑞最熟的小六,明明剛才還在這兒,可這會兒也不知道跑哪兒去了,他皺眉問道:“小六呢?”

“大哥,我,我在這兒!”

他剛問完,凌福就急急的跑了過來,在凌福身後,還跟著一個讓凌瑞更熟悉的人,慕容煦。

慕容煦一來就看見了自家的小可憐。

他動作熟稔的把小可憐接過來,也沒問剛才發生的事兒,剛才發生的事兒,小胖墩兒都跟他說過了。

“好了,不哭了。”

慕容煦是將軍府嫡幼子,雖早已完成了學業,但偶爾進出圍場,也是被允許的。他今天過來,正是聽說了小皇子也來了這裡。

他本意是想看一眼小傢伙就走。

沒想到,小傢伙受了這麼大的委屈。

“大皇子,這裡離將軍府更近些,小七身子骨弱,得儘早找大夫給他看看,剛好我府上請了太醫來,等他看完太醫,我親自送他進宮。”

慕容煦對著凌琛說完,偏過臉,看了眼小傢伙。

他用著只有小傢伙能看到的角度,比了個口型。

下一秒。

小傢伙憋住眼淚,小腦袋一歪,啪嘰“暈”了過去。

凌琛:“……”

慕容煦大驚失色:“糟糕,小七暈倒了!大皇子,我先帶他走了,等晚點我親自去見陛下!”

慕容煦抱著小幼崽就往外走。

凌福看看他們離開的背影,小胖臉略呆:“小七不回宮了嗎?”

他找慕容煦過來,是讓慕容煦哄小七回宮的。

可慕容煦怎麼把小七給抱跑了!

在凌福目瞪口呆的眼神下,慕容煦帶著凌瑞,離開了圍場了,他在走遠後,低頭道:“等晚會兒小舅舅再過來一趟,那隻保護你的野獸,你想要,我捉來給你。”

凌瑞聽到這話,小手把舅舅摟的緊緊的。

不到半盞茶的功夫。

凌瑞就被慕容煦給帶到了將軍府裡。這是他第一次到將軍府,在進門後,他摟著慕容煦,小臉怯生生的。

“阿煦,你抱的是……”

“是小七啊。”

慕容煦回答完,頂著一屋子人的打量,對著為首的老太太,問道:“祖母,給你請脈的太醫走了嗎?讓他給小七看看。”

屋子裡的人自然是知道七皇子的。

他們知道七皇子被他們家儀兒養在宮裡,很是疼愛。但同樣的,他們也知道,凌帝並不想鬆口,把小七給儀兒養。

“你怎麼把七皇子給抱回來了?還有,他這是發生什麼了?”慕容夫人最先反應了過來,她一邊打發丫鬟把太醫請來,一邊湊近兒子身邊,問起了情況。

慕容煦快速的把圍場的事說了一遍,隨後,他把埋在他懷裡,不敢跟人打招呼的崽,抱到了自己房間裡。

慕容夫人還有老夫人連帶家裡的兩個未出閣的小姐,彼此對視一眼,都跟了上來。

她們一進來,就看見了被剝乾淨,放在床上的小崽崽。

軟乎乎的小崽崽坐在床上,小身子摔的好幾處都有淤痕。他沒有地方可以躲,只好對著眾人,嗓音糯糯的打了個招呼:“我,我是小七。”

眾女眷們聽著這小奶音,全都一怔。

他們將軍府裡的小姐少爺,個頂個的不省心,不管是少爺小姐,打小都是實打實的小霸王。

而慕容煦抱回來的這隻崽,柔軟,膽怯,又漂亮,還會撒嬌……

雖然是在對著慕容煦撒嬌要抱,但她們在旁邊看著,都有點招架不住,尤其是上過戰場,彪悍了一生的慕容老夫人,看小崽崽的眼神是越來越亮。

“小七,我是貴妃娘娘的祖母,貴妃娘娘跟你說過我嗎?”

凌瑞乖乖點了點頭,他的小身子貼著慕容煦,兩隻小手也牢牢抱著慕容煦的胳膊。在一屋子人的注視下,他看著老夫人,軟軟道:“外曾祖母呀。”

老夫人聽到這個稱呼,當即“哎”了一聲。

慕容夫人看看臉上褶子都笑開了的老夫人,面色矜持的也開了口:“小七,我是貴妃娘娘的母親。”

凌瑞點點頭,軟聲叫人:“祖母呀。”

兩個小姐緊隨其上,齊聲開口:“我是貴妃娘娘的妹妹。”

凌瑞眨眨眼睛,在回答問題中,逐漸放鬆了下來。他歪著腦袋,靠在慕容煦的胳膊上,繼續叫道:“姨姨。”

“哎,是姨姨。”

三小姐實在是忍不住了,走上前想抱抱他:“小七,讓姨姨抱一下好不好?”

凌瑞紅著小臉,小聲道:“我沒有衣服。”

“沒關係,姨姨只抱你一下,抱一下就把你放回去。”三小姐臉上帶笑,朝凌瑞伸出了手。

凌瑞雖然還是不好意思,可在三小姐把手伸過來後,他探出小身子,乖乖的讓抱了。

三小姐頭一次接觸到這麼乖的崽,心都要化了。

她抱著小崽崽不撒手:“小七,親姨姨一下。”

凌瑞:“啾。”

三小姐被幼崽親了下臉,整個人都要飄起來了。

老夫人跟慕容夫人還有四小姐,看的眼熱。慕容夫人更是開口道:“小三子,趕緊把小七放回去,太醫都過來了,讓太醫給小七看看。”

在慕容夫人的吩咐下,三小姐這才依依不捨的撒了手。

等在一旁的太醫,上前仔細的給凌瑞檢查了身體:“七皇子的外傷要多敷些藥,除此之外,七皇子受了驚,驚懼之下易有發症,要多注意著他的情況,一旦不好,就要立即看診。”

“是,我們記下了。”

老夫人打發著太醫下去休息,然後找了小孩兒的衣服,給凌瑞換上。

凌瑞對她們這些人,小臉上滿是親近和信賴。

老夫人看的心頭一動,問道:“小七,你對著我們,不害怕嗎?我們可沒像貴妃娘娘一樣帶過你。”

“不怕。”

凌瑞坐在慕容煦懷裡,仰著小臉,小嗓音裡沒有半點害怕,他說道:“喜歡娘娘,喜歡舅舅,喜歡這裡。”

他喜歡貴妃娘娘,所以也喜歡這些家人。

在他心裡,娘娘是家人,娘娘的家人也是。

老夫人心頭一震,她定定的看著這隻幼崽,心裡徹底明白了自家外孫女為什麼會對這隻幼崽,撒不開手了。

這麼一隻心思澄澈,且滿眼是你的小崽崽,沒有誰能抗拒得了。

“好孩子,你多休息會兒,等你休息好了,我再來看你。”老夫人把屋子裡的人帶走,不讓她們攪了小傢伙的休息。

而她們前腳剛走,後腳慕容煦聽完了小傢伙的委託,就要出門去替他找那隻叫阿無的野獸。

不對,小傢伙說阿無是隻兇獸。

“舅舅,帶上我。”

凌瑞扒拉著慕容煦,也想一起去:“我可以和阿無說話,舅舅,你帶上我呀。”

“你們要怎麼說話?”

慕容煦換著衣服,不打算帶他。

凌瑞看他這要走的架勢,忙下來抱他的腿:“我可以跟阿無說話,我現在就可以跟阿無說話!”

他話音落下,對著慕容煦,就發動了預知能力。可預知開啟不到三秒,他溼漉漉的眼睛驟然瞪大了——

他在預知畫面裡,看見了小舅舅的胸口插滿著箭,毫無生息的倒在了城樓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