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讓我們開始吧。”

莫里斯指揮雷恩從麻袋裡抱出冷冰冰的人類四肢,然後把它們泡進早已準備好的鍊金合劑中。

最先復甦的,是那些早已枯竭的血管神經,大動脈首先從斷面處伸了出來,像靈活又粗壯的蚯蚓,如飢似渴地吮吸著合劑。沒過多久,無數細細的血管如雨後春筍般衝破了面板,它們瘋狂地扭動著、吸收著,就像無數血紅色蛆蟲在進行盛大的狂歡。

“轉過身來!”

雷恩只覺得頭皮發麻,他剛想背過身去,就聽到父親生氣地呵斥:“你必須摒棄自己的不適,雷恩,這只是血肉組織與鍊金合劑產生的科學變化。而且你要知道,這可不是什麼粗淺的鍊金術實驗,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有幸看到已經死去的肉體被重新賦予生命,既然你註定要繼承我的衣缽,那就給我好好觀察這個神奇的過程吧。”

雷恩衷心羨慕那些沒福氣看到這種畫面的人,半年來提心吊膽的日子告訴他,能作為一個普通人普通的生活一生就已經很幸福了。然而父親的話是不能違背的,他不得不轉過身子,強迫自己盯著眼前讓人反胃的場面。

隨著鍊金合劑被吸收完畢,大量能量湧入斷肢,那些原本就屬於一名壯漢的四肢此時更膨脹得如同象腿一般,已經足夠搭配弗蘭克偌大的身軀。完成了任務的無數血管軟趴趴地倒在面板表面,最終隨著肌肉一起硬化成了道道猩紅的血絲。

此時,畸形腫脹、卻又堅硬無比的斷肢靜靜躺在大盆中,手指和腳趾時不時會抽動一下,這代表它們已經具備了生命力。接下來只要仔細地與弗蘭克完成神經對接,新舊血肉就會在特殊合劑的催化下相互融合,然後它們會成為弗蘭克新的手腳、新的武器,就如同它原本的肢體那樣聽話好用。

“很好,這樣就成了。”

在雷恩的協助下,莫里斯很快就完成了神經對接工作,他滿意地看著修繕完成的弗蘭克:“這些手腳很幸運,沒有跟隨原本的窮光蛋主人一起埋在地下腐爛,而是成為了弗蘭克的工具與武器,跟隨它一起戰鬥。”

“是的父親。”

雷恩嘴上應和著,他很懷疑假如斷肢有思想的話,對於自己變成那種畸形變態的樣子是否會感到幸運。

“那麼現在,站起來吧弗蘭克,我最偉大的造物!”

血肉巨人無法回答,它只是忠誠且沉默地站了起來,頭顱差點就可以撞到農場倉庫的房頂了。僅僅這麼站著,它就已經給雷恩帶來了不少壓迫感,因為他知道這怪物只對父親效忠,自己對它來說什麼都不是。

“很好,”

莫里斯繼續下達命令:“現在活動活動你的手腳,看看是否靈便。”

弗蘭克立刻重重跺了一腳,倉庫地板隨即被踩出一個大坑;然後它抬起胳膊,一拳就把鋼鐵搭建的房頂錘塌了半邊,露出了頭頂的星空。似乎這樣還意猶未盡,它又像運動員那樣抖了抖手腳,接著用極度靈活的身手摧毀了大部分農用器械。

倒黴的農場主人,雷恩搖頭嘆息,恐怕在接管回農場的時候會大哭一場吧,而自己與父親到時早就起程前往藍椰港了,他連賠償都要不到。當然這也是他的幸運,如果他真的找到了父親索要賠償的話,那麼不僅連一個銅子兒都要不著,相反還會搭上自己的命。

“可以了,可以了。”

莫里斯笑眯眯地命令弗蘭克停下了破壞行為,然後與雷恩走出倉庫、各自回房休息,畢竟經過了大半夜的辛勞(雖然大部分體力活都是雷恩乾的),他早就困得不行了,如今一切都準備妥當,明天就可以出發前往藍椰港。

回到房間的雷恩卻沒有立刻上床睡覺,他並不是很困,事實上他也沒有覺得非常疲憊。說實話,那壯漢的四肢幾乎快趕上雷恩整個人的體重了,雖然嘴上跟父親抱怨著累,但他依舊輕鬆地背了回來。

這也算是雷恩為數不多的強項之一吧,由於家世優越,他以往並沒有多少機會幹體力活,也沒有刻意鍛鍊過身體——主要是沒時間,在變故還沒發生的時候,他的多數時間都被父親安排在學習上,歷史課、多種族語言課、數學課(雷恩實在想不到這個世界竟然還有倒黴的數學課,但是沒辦法,學習鍊金術也要以數學為基礎)、以及鍊金術等等一系列功課。

可就算沒有機會鍛鍊,他的力氣依舊比外表看起來的要大,在學校裡不少第一次找他麻煩的壞學生都會吃苦頭,沒人能想到雷恩看起來斯文瘦高的身體裡竟然蘊含著不輸給一個職業拳擊手的力量。

沙恩娜對於雷恩這個或許連天賦都算不上的優點感到非常驕傲(當然她作為雷恩的母親,從來就沒覺得兒子身上有哪一點是不值得驕傲的),經常喜滋滋地說他是‘被帝諾斯眷顧的強壯卻又苗條的帥小夥’。而莫里斯則對此嗤之以鼻,‘是啊,可真是值得誇讚的能力呢,如果他各科成績依舊這麼糟糕的話,那麼他將來就可以靠這把子力氣成為最出色的搬運工’。

雷恩站在窗子前,心裡想著往事,嘴角不由得浮現了一絲笑意。

但慢慢的,這笑容又轉為苦澀的祈禱:

“母親,希望您可以保佑我們接下來的旅程一路順風,如果您除此之外還有餘力的話,也希望您能夠平復父親的瘋狂,我擔心他的瘋狂最終會將他自己毀滅掉。”

兩世為人,雷恩的心理年齡並不比父親莫里斯小多少,所以他面對大事時總是有著超出這個年齡段的成熟。就比如在先前的戰鬥中,憑藉對於形勢的正確判斷,他就敢從藏身之處溜到三名法師身後,像是玩‘丟手絹’那樣給他們腳下丟上幾瓶霜凍合劑,可以說正是他的大膽舉措決定了戰鬥最終的勝利,要知道一旦失手,隨便一名法師就能輕易用魔法取走他的性命。

對於雷恩來說,彼得是殺死自己母親的直接兇手,法官大人則至多算是一個貪婪的老糊塗,這兩人死後,他心中弒母之恨已經消失了大半。所以在他看來,父親把仇恨延伸到至高神身上是毫無必要的,更別說計劃反攻六大人類帝國與光明教廷了,這絕不是依靠幾十或者幾百個沒腦子的弗蘭克就能完成的事情,魔法與聖能也絕非他所鄙夷的那樣無能。只可惜,父親拒絕看到這一點,並且幾場戰鬥的勝利毫無疑問更加深了他對自己科學造物的迷信。

“唉,”

雷恩嘆息了一聲,“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或許到了卡爾姆多之後父親會改變主意也說不定。”

嘴上這麼說,他心裡卻知道這幾乎是不可能的,母親的死對父親打擊太大了,他心裡的仇恨絕不會輕易減輕。

於是雷恩甩甩腦袋,用雙手撐著窗臺,微微探出身子,讓帶著寒意的夜風拂過自己。還好,有點冷,但總得來說還算舒服,他需要一點刺激來讓自己暫時忘掉那些煩心事。

“今晚是滿月啊,真是漂亮……”

雷恩眺望著天空中的銀色圓盤,覺得那玩意兒同自己現在糟糕的生活比起來,簡直美極了。

這個世界的月亮與前世在家鄉所看到的區別不大,同樣有著因時令而帶來的陰晴圓缺,只不過這裡的月光不止有一種顏色,在一年裡的四個季節中,它會分別發出銀白、淡紅、鵝黃、淡藍四種光芒。精靈與樹妖等生物認為,這種變化是由女神艾尼婭(月亮、自然、與森林之神)在四個季節裡不同的心情所決定的,所以對於信仰艾尼婭的生物來說,某些季節並不適合賞月,那會引來黴運。

但雷恩的靈魂不僅接受過九年義務教育、同時還受到過馬列等偉人的錘鍊,哪怕如今切實地身處一個魔幻世界,他也註定不可能對某個神靈產生堅定信仰,所以無所謂那個艾尼婭是什麼心情,都不會影響他欣賞月色。

雷恩雙眼直視滿月,心裡突然升起一種很怪異的感覺,癢癢的,類似某種生理衝動。

“大概是想女人了吧。”

雷恩看向自己的褲襠,憂傷地安撫著裡面那位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親愛的小兄弟,你確實憋得太久了,等到了卡爾姆多我一定找機會讓你一吐為快。據說那裡沒什麼規矩可言,只要錢夠,你甚至能找到提供女性精靈和女性野蠻人的妓院……”

隨著讓人心癢的生理衝動的出現,他對於卡爾姆多總算多了一點兒樂觀期待,雖然女性野蠻人自己無福消受,但是女性精靈——想想看,那可是高傲的精靈啊,幾乎每一個精靈都有著超凡的精緻和美麗,同時她們絕對看不上人類。如果你足夠強大,或許可以衝進森林裡抓一個回來強迫她跟自己嘿嘿嘿,但是在律法森嚴的阿爾媞亞這就等於自殺,六大人類帝國中任何一國的外交法律都不會寬恕這種行為,他們會連同被害者的種族一起追捕你,然後把你交給他們處置。

但是在卡爾姆多就不必擔心了,那裡一切都是混亂的,法律與國家一樣隨時都在改變,拳頭大錢包鼓就是最大的道理。

雷恩躺回床上,伴隨著對未來的一丁點美好憧憬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父子兩人都很有默契地沒有起太早,直到傍晚時分,他們才在飽餐一頓後重新踏上旅途。

雷恩望著破舊的農場,略微有些不捨。他知道很長一段時間內再想享受舒適的床鋪就不太可能了,由於不敢走帝國官道,他們只能繼續走在那些人跡罕至的荒郊野嶺之中,而這無疑大大延長了到達藍椰港的時間。

還好,偏僻就意味著安全,經過一番長途跋涉後,他們終於遠遠地瞧見了一個小鎮的輪廓。雷恩地理學得不錯,他知道那是熱風鎮,只要穿過這個鎮子再走上大約五十公里,就能到達聖光帝國最南部的臨海貿易城市——藍椰城,藍椰港就在那裡。

在父親的命令下,雷恩先裝作尋找打工機會的鄉下人獨自進了熱風鎮,不出所料地見到了兩人的通緝令,那上面不光有自己與父親的肖像,同時還寫了兩人的生平和罪行,以及‘兩名犯人攜帶有一種強大的人形武器,如果遇到切不可與之發生衝突,應該儘快通知治安官與最近的教堂’這樣的忠告。

兩人直等到深夜,然後一起趴在弗蘭克寬大的後背上、由它揹著潛入了小鎮,在鎮子口打著哈欠執勤的國民警衛根本就沒發現一個巨大的黑影從自己頭頂躍了過去。隨後在莫里斯的帶領之下,他們來到了一個陰森僻靜的小巷中,弗蘭克那碩大的身軀幾乎塞滿了巷子。

“噹噹噹,當,噹噹!”

莫里斯按照某種規律敲響了巷子盡頭的一扇木門,門前掛著的招牌顯示這裡是一個旅行者工會分部,雷恩心中瞭然,他不用想就知道這裡絕對有問題。

旅行者工會是由許多熱愛旅行的人成立的非盈利組織,它可以給風塵僕僕的旅人提供舒適的落腳點,另外也順帶出售一些地圖或者探險裝備之類的東西。只是不管規模大小,正經的旅行者工會分部一定是開在最顯眼的鬧市區,這樣才能讓那些旅途勞頓的人第一時間找到組織。

隨著敲門聲落下,不多時,木門就被拉開了一條小縫,一隻眼睛出現在門縫後面。

“你們找誰?”

眼睛的主人問道。

“我們是來自他鄉的旅行者,想在這裡借宿一晚。”

莫里斯回答。

“是嗎,那麼請出示你的身份證明吧,我可不敢接待來路不明的陌生人。”

聽到這話,雷恩差點笑出聲。在他聽來,這意思分明就是‘我們這兒可不是做正經生意的地方,你如果是真正的旅行者就趕緊滾吧’。

只是這一次他想錯了,這個開在陰暗小巷裡的分部還真是在總部掛名的,只不過這裡同時也會做一些見不得光的買賣,管事的可以透過敲門方式區分來者是普通的旅人、還是那些有著特殊需求的客人。

如果是前者就正常接待,如果是後者,則要視具體情況而定了。

“稍等,我這就給你拿證明。”

莫里斯說著,掏出一枚金幣從門縫裡遞了進去。

下一刻,門被開啟了,一個陰惻惻的中年人把玩著金幣,帶著虛假的笑容歡迎道:“果然是貴客登門呢,那麼快請進吧,這裡將給你們提供最周到的服務,我是管事人劉易斯。”

然後他的眼睛就放在了弗蘭克身上,那巨大的身形讓他忍不住嚥了口唾沫,好在他幹慣了非法賣買,也見識過不少稀奇古怪的東西,於是聰明地閉緊了嘴巴。

弗蘭克被留在了院子裡,而莫里斯與雷恩走進屋子,不禁皺了皺眉——這裡不止佈置簡陋,空氣中還瀰漫著一股可怕的酸臭味,就好像這間屋子同時還兼顧廁所的職能。

等他倆小心翼翼地找了一張汙漬較少的桌子坐下後,劉易斯端著兩杯酒走了過來。

“請吧,這是我們南部城邦特產的椰酒,口感可是非常不錯呢,勁兒也不算大。”

劉易斯把酒杯遞給兩人,然後也坐在桌前,“既然客人你用了特殊的敲門暗號,那我也就不拐彎抹角了,現在就來談談生意如何?”

“唔,口感果然不錯。”

莫里斯喝了一口椰酒,然後說道:“劉易斯管事,我曾聽到過一些傳言,說您可以透過一些特殊手段來規避高額的貿易稅,從而順利把大洋彼岸的商品以極低的價格接收回來、或者把本國的貨物送出去,是這樣麼?”

“嗨,什麼特殊手段,這位先生您用不著這麼文縐縐的,不就是走私麼。”

劉易斯微笑著說:“那麼您二位的意圖我大概也能猜到了,是想購買走私品還是偷渡出境呢?”

“出境,我與我的兒子,唔,還有外面院子裡的僕從。我需要你想辦法把我們順利送到卡爾姆多。”

“僕從?這種下人還要一起帶走麼?到了那邊隨便再僱傭一個就可以了。”

“我的僕從同時還兼任保鏢,如果沒有它的話,單憑我和我兒子兩個人可沒信心能在混亂的卡爾姆多生存下去。”

“好吧,無所謂,只要您出得起價格,那麼對我來說不管是兩個人三個人都是一樣的——哪怕那第三個人比正常人要高出三個頭。”

劉易斯聳聳肩,然後報出了一個數字:“三百枚金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