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正義必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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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蘭克此時看起來特別可笑,它就像一個被調皮的小男孩玩壞的大玩具,由於上半身整個缺了一半兒,所以稍微動得厲害一點就會如同打破平衡的陀螺那樣傾倒。但幸運的是,它的對手羅德此刻更加虛弱,不需要什麼高難度動作,就能輕易將他打敗。
弗蘭克就這樣搖擺著、踉蹌著,一腳一腳跺在羅德背上,大名鼎鼎的‘神之怒’此時就像死狗般趴在地上任人蹂躪。武器也被毀了,鮮血從口中湧出,染紅了他的半邊臉、以及身下的土地。
聖光盾的防護效果越來越弱,直至完全消失不見,而沉睡合劑的影響卻越來越明顯,如此沉重的踩踏對羅德來說就像是踩背按摩那樣舒適,睡魔侵擾著他,所以他感覺不到太多痛苦。
“哦,真是夠了,”
羅德的意識已經開始模糊,咳著鮮血小聲抱怨:“快從我身上下去吧,這位師傅,我要睡覺了。”
是啊,現在沒什麼事能比睡覺更重要了,至於吐血麼,吐著吐著就習慣了。
正當羅德想要完全閉上眼睛、縱身躍向那深邃卻又舒適的黑暗時,彷彿是夢一般的,在他腦海中響起了一個焦急的聲音:“主人,您不能在這裡死去。”
“死?誰說我要死了,真是好笑,我只是需要休息而已,哪怕首席獵魔人也得休息。”
羅德在心裡默默想著。
“您當然可以擁有永恆的長眠,但不是現在,更不是以這樣一種屈辱的方式。”
“你是誰,真的好囉嗦,別管我。”
“請您睜開眼睛,再看看我們吧,我們曾跟隨您征戰無數,而現在卻不能繼續為您效力了,所以請您再看我們一眼,然後就這樣道別吧。”
那個聲音如此懇求著。
“好吧,好吧,別裝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了,我倒要瞧瞧你們是誰……”
羅德強迫自己把眼睛睜開一條縫,然後他見到了不遠處被踩成碎片的狩弩、和被折為四段的雙刀。
“是你們在說話嗎,老夥計?”
淚水從羅德眼角流下,他在心裡默默問道:“你們曾經無數次救過我的性命,而現在也是你們在呼喚我回來?”
然而再也沒有聲音響起了。
莫里斯走了過去,把已經變成破爛兒的獵魔人武器給踢到一旁,然後欣慰地對雷恩說道:“你真是太棒了,我的兒子,全靠你大膽的計劃,我們才能從羅德手下撿回一條命,並且成功地反敗為勝。”
他帶著慈祥笑容拍了拍雷恩肩膀,“雖然我常常把‘弗蘭克是我最偉大的造物’這種話掛在嘴邊,但在我心裡,我真正偉大的作品只有你,雷恩,我希望你能明白這一點。”
“我知道,父親,您無需特意說明。”
雷恩有些難為情地說。
莫里斯點點頭,然後把目光轉向幾乎快被踩死的羅德——或許已經被踩死了吧,那傢伙現在一動不動了呢。
“好了,弗蘭克。”
莫里斯命令道:“我們該走了,順便帶上那個被你踩死的傢伙。”
“您要帶走羅德的屍體?”
雷恩驚訝地問道。
“是的,弗蘭克被損壞成這個樣子,我認為已經完全沒有必要去修補了。作為首席獵魔人,羅德這傢伙不光有著極強的戰鬥實力,同時肉體也非常強韌,你能想象嗎,就算沒有了聖光盾,他的身軀依舊強如鋼鐵!”
莫里斯興奮地說:“你瞧,上一個這麼被弗蘭克踩在腳下的獵魔人,沒幾下就已經變成肉餅了吧?而羅德卻幾乎沒變樣——當然斷上幾根骨頭恐怕是免不了的——這樣的肉體如果被製成血肉巨人的話,那該有多麼強大啊,簡直無法想象!”
“是、是的,確實無法想象。”
雷恩艱難地點了點頭,羅德這樣的戰士,要被做成沒有思想、沒有靈魂、畸形又扭曲的活死人嗎?
從綠茵城到熱風鎮,這一路上雷恩不僅親眼看到弗蘭克殺過不少人,而且還協助它殺了不少人。沒辦法,逃命就是這樣了,你不殺掉敵人,那麼死的就是自己,所以他的心裡並沒有太多罪惡感。
‘為母親報仇有什麼錯?為妻子報仇有什麼錯?為什麼罪人彼得能安全地活在監獄裡,而我們卻要白白忍受他所帶來的撕心裂肺的痛苦?既然你們成功把一個好人逼成了瘋子,那麼就必須接受這個瘋子可怕的報復。’
雷恩之前一直在心裡這樣告訴自己。
但是現在,當他聽到要把羅德製成新的血肉巨人時,腦中卻不停地重現剛才那一幕:在馬車裡,父親幾乎沒有猶豫就同意了自己的計劃;而他命令弗蘭克把親生兒子砸過去之後,羅德卻想也沒想就接住了自己。
是的,計劃裡就是這樣的,果然哪怕是首席獵魔人也只是個自詡正義的蠢貨而已,所以他現在被弗蘭克弄死了,這是他為自己的愚蠢所付出的代價。
但是不該,這樣的人至少不該在死後還要被製成血肉巨人那種畸形的怪物。
“這樣不好。”
雷恩脫口而出。
“嗯?什麼不好?哦糟糕,這個廢物又摔倒了!”
莫里斯隨口問道,他正為了弗蘭克而心煩,失去了右半拉上身的它,似乎沒法正常地彎腰把羅德扛起來,它總是因為掌握不好平衡而跌倒在地。
“我是說,把羅德製作成血肉巨人,這不是個好主意。”
“你說什麼呢,兒子?”
莫里斯疑惑地說:“這種強橫的肉體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遇到的,就算再次遇到了,我們也沒把握能再一次殺掉如他這樣強大的人。”
“因為……嗯……我們要趕時間,父親,我們得馬上回到熱風鎮,要求劉易斯儘快安排下一次偷渡。”
雷恩想了個理由,“如此一來,帶著一具屍體就太顯眼了,更別提還有弗蘭克。”
“哦,這並不衝突,你瞧,這裡還有幾輛馬車呢,我們可以把羅德塞到車廂裡,然後把馬車趕回熱風鎮去。至於弗蘭克麼,這個傢伙已經沒用了,待會兒我會命令它挖一個足夠大的坑,然後把自己埋起來。”
莫里斯無所謂地說。
“好吧,父親,說老實話,我只是覺得羅德這傢伙似乎不是什麼壞人,我們之所以殺死他,是因為他想殺死你——現在這目的達成了。至少在他死後,我們不該再去打擾他的長眠,更不應該把他變成一個怪物。”
雷恩踟躕片刻,尷尬地說出了這段心裡話。
莫里斯不可思議地盯著他,先是沉默了一陣,然後破口大罵:
“白痴!真是白痴!我怎麼會有你這麼白痴的兒子?氣死我了,這一路上我們殺的人還少嗎?你以為你是什麼純潔的小白兔嗎?!你不是,雷恩,現在不是,以後更不會是。記住,你是殺人犯的兒子、也是他的助手、更是一個從犯,你註定要與他一樣永遠被通緝,所以你沒法做小白兔了,把你心裡那點讓我噁心的善良給抹去吧!天啊,這實在太令人反胃了!”
這麼說著,莫里斯做了一個誇張的嘔吐動作,“是的,你讓我噁心,雷恩。你以為我會同意你這可笑的請求嗎?難道就因為你這白痴隨口說了一句話,我就會也像個白痴似的挖個坑把羅德給埋了,白白浪費掉這種寶貴的屍體,是嗎?沒準兒你還會繼續要求我給他立個墓碑?你知道嗎,雷恩,弗蘭克這個傢伙比你有用太多了——當然它現在沒那麼有用了,因為它損壞得太嚴重了——即便如此,至少它還能盡心地幫我踹上敵人兩腳,而不是像個蠢貨似的給敵人求情!”
莫里斯終於住口了,因為他不得不停下來喘一會兒粗氣,而雷恩則被父親歇斯底里的嘲弄給驚呆了。
不管在母親出事前、還是在她出事後,雷恩從沒見過父親有如此表現,不止是那極盡譏諷的話語,同時還有那老巫婆一樣擠眉弄眼的表情和滑稽的肢體動作,這一切都使他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剛才拍著我的肩膀,慈祥地說‘在我心裡,我真正偉大的作品只有你’這句話的,真的是面前這個中年人嗎?
雷恩在心裡這麼問著自己,然後他想通了,這麼久以來第一次想通了這件事。
那就是父親真的瘋了,並非是情緒意義上的發瘋,而是他的精神真的出現了問題,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雷恩默默回憶,或許是十天前,或許是兩個月前,當然更有可能的是,從他製造出弗蘭克那一刻起就已經瘋了吧。
從那一刻起,他的目的就再也不是單純地為妻子報仇,單單復仇的快感也根本就不能滿足他了——必須毀滅點什麼、幹掉點什麼才行,只有這樣他才能給自己找到存在的意義。如果說弗蘭克是血肉集合體,那麼此時的父親就是憎惡與仇恨的集合體。與其說他在追求更強的力量,倒不如說他只是渴望把無邊的憎恨給具象化吧,誰都不能阻止這一點——哪怕是親生兒子。
可憐的莫里斯,他並不知道,在弗蘭克誕生的那個夜晚,另外一個怪物也隨之出現,那就是他自己。
想通了這一切的雷恩,心中再沒有畏懼、也沒有敬愛,他悲哀地看著面前的男人,久久不言。
“你還敢瞪我,雷恩,是誰給了你這樣的膽子!”
莫里斯被雷恩看得發毛,扭曲的怒意再次湧上心頭,“你以為你可以挑釁我,以為仗著那點可悲的小聰明,從此就能騎到我頭上來了?我知道了,你大概是覺得弗蘭克已經不太頂用了,所以你以後就不必再服從我了——別犯傻,兒子,你不該有這樣不切實際的幻想,弗蘭克算什麼,等我把羅德改造成血肉巨人之後,他會比弗蘭克強大一百倍!有他在,沒人可以違逆我!”
“呼……”
雷恩深吸口氣,然後平靜地說:“你錯了,父親,我之所以服從你、任你指使,之所以願意跟著你亡命天涯,並不是因為你手下有血肉巨人這樣強大的僕從,而是因為我愛您。就像您愛我的母親那樣,就像任何一個兒子愛他的父親那樣,懂嗎父親,是因為愛,而不是因為懼怕。”
“該死的小子……”
莫里斯臉上一陣青一陣紅,過了一會兒,終於用空洞但冷靜的腔調說道:“我也愛你,雷恩,這是毫無疑問的。不過這不會影響我的決定,羅德的屍體我絕不會放過,這件事沒得商……”
毫無徵兆的,變故就在他正要說出下一個字的時候發生了。
幾道巨大金光閃過,原本已經殘缺不全的弗蘭克徹底成了碎片。
“我同意這位小夥子的話。”
羅德就這麼從斷肢殘臂中站了起來,雙手各握一把由純粹能量組成的金色光刀,“依我看,把我變成怪物這事兒還是先放一放吧,你們說呢?”
“這傢伙竟然還沒死!?”
莫里斯和雷恩同時變了臉色,父子倆關於如何處置敵人屍體的爭執瞬間成了笑話,雖然羅德此時看上去跟死了一樣糟糕,但他確確實實還活著,而且剛剛用手裡的光刀把弗蘭克給切成了肉餡。
“你、你這怪物!”
莫里斯大叫一聲,轉身跑向馬車。
羅德雙手慢慢舉起,手中的兩把光刀也隨之變幻形態,當他最終做出瞄準的動作時,光刀也同時幻化成了狩弩的形狀。
接著,一支光箭從後面洞穿了莫里斯的膝蓋,而他渾然不覺地繼續跑著,直到兩秒鐘後劇痛才席捲了全身,然後帶著慘叫跌倒在地。
莫里斯含淚朝腿部看去,傷口沒有流血,只有一個黑乎乎的空洞。灼熱的光箭在穿過他膝蓋的一瞬間,已經把血肉都給燒糊了。
“你呢?”
羅德把目光轉向雷恩,“不如你也逃跑試試看吧,畢竟你比你的父親年輕許多,而我現在已經很累了、也受了不輕的內傷,或許你能逃掉也說不定。”
“不、不必了,這裡就挺好的……”
雷恩欲哭無淚地說。
“我得承認,剛才那個伎倆確實很陰險,而且很有效。”
羅德自嘲地笑了笑,“我不想說我是由於大意才中招的,那就太不誠懇了,我只想知道是誰想出的那個主意,你的父親、還是你?”
“是我的主意,羅德大人。”
雷恩迫使自己不去注意一邊慘嚎一邊往馬車方向爬行的父親,顫聲回答:“我清楚地知道對付您這樣強大的獵魔人,不用點花招根本就別想贏——您瞧,哪怕我們用了花招也依舊贏不了您,就算您已經中計了也還是贏了這場戰鬥,可見真正的強大絕非任何陰謀詭計所能匹敵的啊!”
“這樣說就太謙遜了,你的計策確確實實讓我吃足了苦頭,小夥子。但我暫時不打算對你出手。”
羅德神情複雜,說完,他揮揮手製止了正要開口的雷恩,然後舉起光之弩,射出了一條金色光繩,纏住莫里斯的腳腕把他給拖回了身邊。
單是聽到父親那種慘叫和看到他額頭豆大的汗珠,雷恩就能想象膝蓋被洞穿是有多麼痛苦,於是忍不住問道:“羅德大人,您要做什麼?折磨他嗎?”
“我不必給他更多折磨了。”
羅德轉頭看向莫里斯,“一切都結束了,邪惡者,我會把你活著帶回光明神殿。在那裡,你的生命將抵達終點,但這並不足以抵消你所犯下的罪行,肉體的死亡僅僅是痛苦的開端。”
“你要做什麼,你想折磨我的靈魂?”
莫里斯不斷流下恐懼的淚水,傷口傳來的疼痛暫時被絕望感壓了下去,但它並沒有消失,只是成百倍的轉移到了心裡,“不,你不能,混蛋,你明明早就該死了,加強型沉睡合劑的效果我很清楚,你是怎麼驅散掉的?在剛才的情況下,你根本沒有機會去唸咒語!”
一般來說,魔法需要手勢、咒語來協同完成,有時還會用到一些特殊材料,但如果一個控法者對於自己即將施展的法術理解地非常深刻,那他也可以不必詠唱咒語,僅僅在心中默唸就行。不過,這種無聲施法手段只適用於初級魔法,對於更加複雜的中高階法術來說,只在心中默唸咒語並不足以使它們生效。
雖然莫里斯沒有學習過魔法,但他對此多少也有過了解,初級驅散術絕不是自己親手煉製的加強型沉睡合劑的對手——身為天才鍊金術師,他有這個自信。
“是、是聖術的作用吧?但是使用聖術也需要祈禱才行啊,羅德大人,我剛才完全沒注意到您的嘴唇有動靜呢。”
雷恩對於羅德死而復生也有些不甘,於是小心翼翼地問道。
“我本沒有義務為你們做任何解答,小傢伙,但既然涉及到信仰問題,我還是決定告訴你們一下——要知道,真正的祈禱,從來不是用嘴說說而已。”
羅德平靜地說道:“所謂祈禱,是我等與神的溝通方式,是完完全全開啟自己的心扉,無雜念、無保留、無私慾的一種行為,它從來不是靠嘴巴,而是靠心。”
說著,他溫柔地看了看不遠處某個地方,那裡正靜靜躺著雙刀和狩弩的碎片,“這也要感謝它們……或許是常年與聖能接觸,它們也有了一定的神性吧,是它們讓我保留了最後一絲清醒,進而及時淨化掉沉睡合劑的效果。”
“你們可以把我打倒,卻無法把我打敗;你們也可以毀掉我的武器,但無法摧毀我戰鬥的意志。”
羅德回過頭來,微微一笑,“把這些總結一下,用四個字來說就是——正義必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