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地下訓練營已經正式啟動一個半月了。

年輕預備役們最初的興奮與新奇早已消失不見,高強度訓練成為了常態,晨跑也從最初的五公里增加到了如今的十五公里。但是沒人喊苦、也沒人喊累,每個人都真正地沉澱了下來,為了十個半月後的考核、以及更遠的未來而努力著。

雖然這裡有五個導師,但毫無疑問,由瓦奧萊特負責的實戰訓練才是核心專案,他也是這座訓練營真正的話事人。

畢竟,不論魔法還是箭術、亦或是基礎理論或武器知識,學習這一切的目的都是為了贏得戰鬥而已,也是因此,實戰訓練佔據了他們一天中的絕大部分時間。在瓦奧萊特的指導下,他們將在實戰訓練中把所學到的知識融會貫通、真正變成自己的戰鬥力。

十天前,當這些年輕人已經能夠端著鐵製的硬弩一動不動站上兩個小時的時候,由精靈神箭手落羽指導的射擊課程也正式開始了。獵魔人的制式武器是狩弩,而精靈們更喜歡用長弓作戰,他們認為弩是一種投機取巧的玩意、射擊姿勢也不夠優雅,但職責所在,落羽依舊教授得十分盡心。

矮人馬雷歐斯會加入獵魔人訓練營並不稀奇,因為人類各國本就跟高嶺王國有著頻繁的貿易往來,但一個高傲的精靈居然會盡心盡力向人類傳授精靈一族的精湛技藝,這就是一件很不尋常的事情了。作為崇尚自然的生物,精靈們只追求精緻、絕不迷戀奢靡,所以落羽絕對不會為了金幣而擔任射擊導師的。

雷恩曾好奇地問過他,得到的回答是‘因為羅德·帕爾默’。

“幾年前,有一夥魔族人闖進了朦朧之森,他們與一支巡視林海的哨兵小隊發生了激烈衝突——其中就有我的妹妹,她才年僅五十歲,根本沒有經歷過真正的戰鬥。如果不是一直追尋那夥人蹤跡的羅德及時趕到,恐怕我的妹妹不僅會失去性命、死前還要遭受可怕的凌辱。羅德救了她,所以我給了他精靈的友誼,不論什麼時候,只要他需要、我即會捨身相助。”

那個時候,落羽是這麼說的。對於‘她才年僅五十歲’這句話,雷恩並未感到驚訝,精靈們擁有遠超人類的壽命,而且還生活在朦朧之森那種無憂無慮的精靈國度,所以落羽的妹妹在精靈社會中確實只能算是少女。

隨著射擊課程開始,正式的獵魔人武器也發放到了每個預備役手中。

首先是狩弩,弩身由兼顧韌性和強度的燃鋼打造而成,弩弦則是成年雙足飛龍的腿筋製成。雖然雙足飛龍只是最低等的龍類,它們不會吐息、也沒有類魔法能力,甚至很多生物學家堅持把它劃分成魔獸,但其狩獵難度遠超普通魔獸卻是不爭的事實。

其次是近戰武器,獵魔人對於近戰武器的選擇並無硬性規定,長劍、長刀、雙刀等等都行,可以按使用者的喜好自由選擇。多數預備役選擇的都是雙刀,畢竟他們的偶像神之怒羅德就是用的這種武器。少部分身材高大的人則選擇了長劍或者長刀,就像瓦奧萊特那樣,而雷恩則隨便選了一把長刀。

“我真心建議你們給領取到的武器取個名字,這可都是我精心打造出來的,比如‘愛麗絲寶貝’或者‘瑪莉亞小親親’什麼的,這樣有助於你們保養得勤快一點兒……”

馬雷歐斯·熔錫對每一個從他手中領走武器的人絮絮叨叨,但雷恩完全不打算給武器取什麼名字,因為沒透過最終考核的人是需要把武器交回的,而他又打定主意不幹獵魔人這行當,所以就更沒必要費這個勁了——話說回來,給武器取名字這種行為也實在太中二了。

但顯然也有不少人聽從了矮人的建議,雷恩發誓自己親眼見到亞當·奧德曼在領走武器之後,一邊深情地念叨著‘維多利亞’,一邊吻了吻自己的長刀。

按照瓦奧萊特的要求,所有人從領到武器那一刻起,就必須時刻把武器隨身攜帶,‘直到它們化作你身體的一部分、使用它們就像使用你自己的雙手那樣自然’。

所以,當魔法導師波利開始自己的第一堂課時,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場景了:

三十一個全副武裝的年輕男人,背後揹著擦得錚亮的狩弩、腰間懸掛著利刃,鴉雀無聲地盯著前面那個微微禿頂的男人——也就是波利自己,饒是他作為首都法師塔的資深法師著實見過些大場面,此刻仍有些呼吸困難。

倒不是害怕,畢竟在座的只是些訓練了一個多月的愣頭青而已,就算他們真要拿刀砍人,波利也有不下十種方法可以瞬間讓他們失去行動力、或是讓自己在他們眼前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只是感到頭疼,魔法是一門精深複雜的學問,需要用平和的心境去鑽研,有誰見過在導師面前挎刀帶劍的學生??

“呼……雖然來這裡之前,大導師布隆菲爾德曾叮囑過我、讓我不要用看待魔法學徒那樣的眼光去看待你們,但我還是要說,這真是我奧術生涯中最別開生面的一幕了。”

波利苦笑著說:“你們……額,我說,你們真的不能把身上那些玩意兒摘下來嗎?”

“如果您指的是我們攜帶的武器,根據瓦奧萊特先生的說法,這些武器是我們身體的一部分——所以很抱歉,導師,我們真的不能摘下來。”

沒人回答,於是雷恩只好開口回應,“或許您把它們看成是模樣比較奇怪的手和腳這些器官、會比較舒服一些?”

“哦,我試了一下,這讓我感覺更糟糕了,”

波利嘆了口氣,“好了,就這樣吧,讓我們開始上課。今天這節課算是啟蒙課,我知道你們之前幾乎都沒有接觸過魔法這門學問,所以必須得先有一個大概的瞭解才行。”

他說得沒錯,在座的年輕人除了雷恩出身優異,其他人幾乎都出身於平民階層,根本就沒機會接觸到魔法教育。而雷恩雖然有著優渥的家庭條件,但父親莫里斯偏偏又不允許他學習魔法——所以,關於魔法,他也並不比在座的同僚們更熟悉。

這是一個很有趣的現象,雷恩老早就注意到了。富裕人家有金幣也有人脈送孩子去學習魔法,相反這個階層裡似乎很少出現具備聖能潛質的人;貧苦人家沒錢讓孩子接受良好的教育、更別提魔法教育了,但聖能者往往都來自於這種家庭。

是巧合嗎?是神開的玩笑,還是因為窮人對於信仰往往更虔誠?

雷恩搖搖頭,把胡思亂想從腦子裡趕出去,開始專心聽講。老實說,訓練營竟然過了一個半月才開始魔法授業,這已經讓他等得非常不耐煩了。

自從他出生在這個世界、就對魔法有著極大嚮往,畢竟他的前世是一個無魔世界,不僅如此,他上小學六年級那年發現,就連武俠劇裡的大部分內容也都是假的,這讓雷恩十分沮喪。所以,魔法這種東西對他來說誘惑力太大了,還有一個問題就是,他無法使用聖能,那麼魔法就成了肉體力量之外、他唯一能利用上的戰鬥手段了。

所以雷恩聽得格外用心,也格外激動,甚至比周圍的同僚們更激動。硬要說的話,他此刻的心情,大概就像是踏上了九又四分之三站臺。

“魔法是什麼?同樣是超自然力量,它與聖能有什麼區別?”

波利清了清嗓子,開始就自己提出的這兩個問題做出解答:“目前比較主流的觀點是:‘魔法’是一種現象,而‘聖能’是一種能量。所謂現象,就是指事物表現出來的、能被人看到、聽到、聞到、觸控到的一切情況。”

波利伸出手,一個火球出現在他的掌心,“比如這團火焰,就是魔法元素在我的精神力引導下所呈現出的現象。魔法本身是無形也無質的,它不像聖能那樣可以直接對現實物質產生影響。是的,說得通俗一點,魔法是半成品,需要使用者再加工,所以它更難掌握、更不穩定,所展現的最終形態也更加多樣化;而聖能是成品,它本就是一種能量、一種力量,就像火拿來就可以燒、水拿來就可以浸。所以聖能的使用限制較少、但成效也有限,目前所知,聖能只能產生‘攻擊’、‘防禦’、‘淨化’、以及‘治療’這四種效能。”

“波利先生,按照您的說法,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聖能不如魔法強大?”

提這個問題的是出身農家的傑克,他語氣很謙遜,但所有人都能聽出這話裡的不平。

“哦,孩子,你對於‘強大’顯然有一點誤解。雖然魔法有著繁雜的變化,但需要大量學習才能掌握,一般人就算窮盡一生也不過初窺門徑;而聖能雖然作用簡單卻足夠純粹,非常適合戰鬥,同時只能靠天賦來獲得——所以,什麼是強大?真正強大的不在於魔法或聖能本身,而在於使用他們的人。”

波利揮揮手,他手中的火焰化作青煙消失不見,“不謙虛地說,只論魔法造詣,你們尊敬的首席獵魔人羅德大人是不如我的——別這副表情,我說的是事實——遺憾的是,如果實際交手的話,恐怕兩個我加在一起也不是羅德大人的對手。對我們這些一輩子研究魔法奧秘的人來說,它更像是一種藝術,戰鬥只是它最微不足道的作用,我們暢遊在神秘未知的魔法海洋中,沒有比這更快樂的事了。”

“奧術殿堂是無限宏大的,但對你們而言,探索它並非是奉獻一生的事業。你們只需要學習能夠輔助戰鬥的那一小部分知識——這就簡單很多了,按照羅德大人的要求,我在今後的時間裡將著重傳授你們風土水火這四系魔法,元素魔法很容易理解、也無需有多麼深厚的知識儲備,同時它們還能直觀地幫助你們進行戰鬥——是的,沒有比這更合適的了。”

波利這麼說著,然後就開始了正式教學。從如何使用精神力去感知魔法元素,到如何重組、架構它們、以獲得想要的成果,波利的講解十分細緻,預備役們也如飢似渴地學習著。

沒人會忽視魔法在戰鬥中能起到的重要作用,因此從開課伊始,魔法課程就成為了與射擊教學、實戰訓練同樣重要的專案,此後每週有兩天時間集中開設魔法課。由於學習魔法需要充足的精神力作為支撐,因此在這兩天裡預備役們除了早午晚三次常規體能鍛鍊之外,不必再進行其他訓練。

但是沒人在這兩天裡感覺到放鬆,一方面消耗精神力同樣令人疲憊,另一方面,就算在波利口中元素魔法‘很容易理解、也無需有多麼深厚的知識儲備’,但實際情況顯然並非如此。

對大多數人來說,魔法不像聖能那樣直接充盈在體內,不管用來攻擊敵人、或是形成防禦力都可以非常輕鬆地做到。要想使魔法呈現出自己想要的效果,你必須先用精神力與那些捉摸不定的魔法元素產生溝通——這是第一步,然而當你察覺自己與它們有了一絲模糊的聯絡、正為此欣喜的時候,卻發現由於精神的小小波動、那好不容易建立起的神秘聯絡就像一隻受驚的兔子——啪,消失了。

在雷恩看來,這種心情就像是你費心巴力討好一個女人,當她終於答應跟你共度春宵、你正用顫抖的手把她衣服脫到一半的時候,她卻收起了騷媚的神態,嚴肅地對你說‘哎呀出門忘關煤氣了所以不好意思下次再聯絡吧拜拜”。

呵,魔法,你可真是一個誘人的賤人。

在經過兩天的學習後,所有預備役都發現,不管波利怎麼定義魔法與聖能的區別,對他們來說,真正的區別很簡單,那就是一個很容易、一個特別難。

而雷恩受益於兩世積累的數學經驗,邏輯思維能力要比其他人優秀不少,所以進步得稍快一些,在第二天傍晚結課之前,他終於成功在掌心升起了一簇小小的魔法火焰——或者說火苗,這引起了所有人、包括導師波利先生的矚目。

“棒極了,小夥子,雖說花的時間有點久、而且僅僅掌握了一絲皮毛而已,但不得不承認你已經施展出真正的魔法了。”

波利走到雷恩身邊,鼓勵地說:“怎麼樣,有沒有什麼心得體會可以跟大家分享一下?”

“唔,我沒什麼好說的,可能只是幸運而已吧。”

雷恩甩手熄滅了火苗,嘴上雖然說得靦腆,心裡則早已充斥著爆炸似得歡喜。掌控元素的感覺,讓雷恩深刻體會到了波利那句‘暢遊在神秘未知的魔法海洋中,沒有比這更快樂的事了’。

一簇類似打火機產生的小小火苗對於波利這樣的資深控法者來說不算什麼,但對雷恩來說,這意味著他從此真正地踏入了魔法的旅途,一個與現實世界完全不同的神秘天地在他面前開啟了新的大門。

“真沒什麼要說的嗎?別謙虛了,小子,滿足感都快寫在你的臉上了,”

波利笑眯眯地說:“是的,我明白,因為我至今仍記得我成功施展第一個法術時的心情,那種難言的歡愉與欣喜——哦,哪怕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但仍是我這輩子最美好的一件回憶。好好記住這種心情吧,這是來自魔法的饋贈,從某種角度來說,它是比力量什麼的更珍貴的東西。”

“是的,波利先生,我想我現在可以稍微理解一些您的話了。”

雷恩想了想:“至於說心得,倒真的沒有什麼,可能是因為我的數學成績一向不賴吧。”

“哦,這話不錯。是的,數學,就我所知,幾乎所有的控法者都對數學也有一定鑽研,我本人也是如此,甚至有一部分聰慧的法師認為,魔法的本質其實就是數學。一個法術就像是一道題目,施法過程就相當於解題過程,而咒語就是那個‘等號’,你必須經過精確的計算與架構,才能得到正確的答案、才能產生正確的魔法現象。”

波利點點頭,“當然,如果是解答真正的數學題,錯了也就錯了,後果最多是考試不及格而已,但施展法術則容不得半點大意,哪怕粗心漏掉一個小小的變數,都有可能引起極為嚴重的魔法事故。各位,雖然你們並非專職法師、不受法師塔的約束,但是身為控法者,我仍希望你們今後能夠對自己施展的每一個法術、以及它所帶來的後果負責。”

波利環顧四周,“我想,大家都聽說過‘瘋狂魔法師卡洛嘉’的故事吧?”

所有人都點點頭,在這個世界,極少有人不知道卡洛嘉的故事,它的流傳程度類似雷恩前世的童話故事集。

故事內容發生在距今大約四百年前的卡爾姆多,那裡有一個叫做卡洛嘉的大魔法師,在某一次施展魔法時出現了意外,強烈的魔力回溯破壞了他的大腦,從此他就變得瘋瘋癲癲,並且鬧出不少笑話。

“是的,顯然你們都知道卡洛嘉的事蹟,那些好笑的故事經常逗得人樂不可支,對吧?比如有一次他把一個野蠻人變成了山羊,但是卻忘了怎樣解除魔法,於是那個野蠻人只好作為山羊回到了自己的山洞裡,然後立刻被他的野蠻人婆娘烤熟吃掉了——女性野蠻人一邊嚼著羊腿、一邊嘟囔:‘該死的男人真是靠不住啊,說是出去打獵,沒想到獵物都回來了,他卻還沒回來’。”

說到這裡,波利雙手一攤,“但我要告訴你們的是,歷史上真正的卡洛嘉並沒有這麼幸運。根據法師塔的文獻記載,卡洛嘉當時施展的是一個破壞力極強的、被稱作‘岩漿地獄’的禁忌法術,失敗後的魔力回溯也不僅僅是沖壞了他的腦子,而是直接炸開了他的頭。至於後面那些滑稽的故事,我相信是卡洛嘉的對頭編撰出來汙衊他的。”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氣,包括雷恩在內,沒人能想到這個滑稽故事集的主人公竟然如此悲慘。

“那麼本週為期兩天的魔法授業就結束了,你們都已經掌握了基本的原理,現在只需要勤加練習即可,我們下週再見。”

最後,波利叮囑道:“記住,關於魔法的學習,寧願慢一點,也絕不要貪功冒進,否則後果可是很嚴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