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離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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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走走吧。”
羅德對迎接自己的瓦奧萊特發出了散步邀請。
“屬下不知道您會來。”
兩人漫步在空無一人的廣場上,瓦奧萊特想說些什麼,卻總擔心某句話會不合時宜,於是最終決定沉默。
“沒關係,瓦奧萊特,你不必如此拘謹。”
羅德淡淡看了他一眼,“在訓練營時,我是你的戰鬥導師;進入獵魔小隊後,你就是我的兄弟和戰友。現在沒有命令下達,上下級間的界限可以模糊一些,所以不必擔心說錯什麼。”
總是這樣,瓦奧萊特嘆了口氣,這個男人總是能一眼看穿別人。話說回來,雷恩能被這樣的人看重,難道不是已經說明問題了嗎?
霎時間,冷汗覆滿了瓦奧萊特的後背。
“對不起,大人。”
他輕聲道歉,而羅德沒有問為什麼,只是停下腳步,深深凝視著瓦奧萊特。
“你沒有對不起我,我也不需要你的道歉。當然,事已至此,我也不會要求你去給雷恩道歉——年輕時受些委屈和差別對待不是什麼壞事,總比老了再受挫折要好。”
雖然這是羅德這麼久以來第一次來到地下訓練營,但他顯然對這裡發生的事瞭如指掌,“我聽說,你對雷恩的真實身份有所懷疑?因為他力氣大得嚇人?”
“在之前是這樣。”
瓦奧萊特沒有問‘聽誰說的’這種蠢問題,他只是點點頭。
“現在呢?”
“我仍堅持我的部分判斷,他不正常。”
“依據是?”
“我堅信力量不會憑空出現,獲取它需要代價、而使用它需要載體。”
這話瓦奧萊特在不久前剛對波利說過,“我用各種手段測試過雷恩的精神、靈魂、肉體,都很普通、很平凡,所以很不正常。或許多數人認為這是一種天賦,然而屬下不敢苟同。”
“假如我同意你的話,瓦奧萊特,假如確實如你所說、雷恩的力量是由於某些特殊原因造就的,那麼你如何判斷這力量的起源是善還是惡?”
“這……我無法判斷。”
“那麼,身具這力量的人呢?”
羅德笑了笑,又問道:“對他的判斷或許容易些?”
“多數時候,雷恩沒給我找過什麼麻煩。除開這一次比試,他也沒有找過同僚的麻煩。”
瓦奧萊特不情願地說。
“我姑且把你的話當做‘這小夥還不錯’的意思吧。既然無法斷定那力量本身的善惡,就把目光放到力量的主人身上吧。”
羅德溫和地說:“如同你腰間的長刀那樣,既可以用來捍衛正義、也可以當作殺人工具,關鍵在於使用者的意願,我們需要更著重於這一點。”
“是,屬下知錯。”
“你的出發點是好的,畢竟我們肩上的責任沉重。”
羅德輕輕嘆了口氣,“我只是沒有想到,你會將雷恩視為競爭者。”
瓦奧萊特愣了,他的臉開始發燙,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好。
“我當然也可以假裝不知道這件事,但既然它已經給你造成了困擾,我想,還是有必要解釋一下我的初衷。”
羅德繼續往前走著,不去看瓦奧萊特微紅的臉,“我確實看重他,這一點無法隱瞞。當然,能進入這座訓練營的本就沒有庸才,只是其他的年輕人們……怎麼說呢,太像一個標準的獵魔人了。”
瓦奧萊特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總之,我確實有把那個年輕人作為獵魔小隊的長官來培養的打算,但不論怎樣,我們最終所求都是一致的,不是嗎?我們都希望壯大正義的力量。然而雷恩是如此年輕,他此次的失控行為更證明了這一點,我不會裝作看不到的。”
羅德淡淡看了瓦奧萊特一眼,“是的,我把他當作繼任者,但他不必一定從我手中接過這重擔,瓦奧萊特——他也可以從你手中接過。”
“對不起,大人,對不起……”
彷彿陽光照進了心中,瓦奧萊特那張比羅德年輕許多的、但同樣充滿堅毅的臉上此時已經佈滿淚水,“哦,我不知該說什麼好,現在回想,我的行徑實在有愧於您的信任,您讓我管理這座訓練營,可我卻始終帶有自私的念頭……”
“沒什麼,獵魔人也是人啊,恐怕只有吾主才能真正做到心無雜念吧。”
羅德搖了搖頭,“從制度上來說,你的行為沒有任何問題。禁止他使用實箭,當然如此,誰讓他無法使用光之矢;不許他參加訓練,沒有問題,他畢竟不是聖能者,雖然教廷從未有明文規定成為獵魔人必須具備強大的聖能……”
“屬、屬下汗顏。”
瓦奧萊特羞愧地說。
“不,不必如此,你對他的冷落和打壓,都是制度與常識賦予你的權力,瓦奧萊特。我有時會思考,到底什麼時候應該遵守制度、什麼時候應該遵循內心?又或者,到底怎樣在這兩者間找尋一個平衡點呢。”
羅德輕聲說著,似是想起了什麼,他露出了一絲寂寥的表情。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大人。”
瓦奧萊特有些困惑,但他仍鼓起勇氣說出了自己的看法,“在我看來,制度產生秩序,而秩序衍生安定,安定則誕生和平。”
“你說得不錯,我們不要糾結這個問題了。”
羅德笑了笑,“雷恩呢?”
“他在禁閉室,是否需要結束他的禁閉?”
“不必,你打算關他幾天?”
“唔,原本打算再關他一週的。”
“一週麼,那就夠了。”
羅德輕鬆地說:“麻煩你把他喊來吧,我會在禁閉結束前把他送回來的。”
“您……您打算帶他去哪裡?”
瓦奧萊特詫異地問。
“我想帶他出去走一走、談談心,或許也能順道給他一些額外的教育,眼下正有一個機會……怎麼說也是我帶回來的麻煩,沒理由一直讓你為此煩心。”
聽到羅德這樣說,瓦奧萊特沒有再多問什麼,長久以來的職業生涯使他習慣了服從,於是五分鐘後,他帶著雷恩來到羅德身前。
“您好,大人,許久未見,看到您康健如昔真是太好了。”
看到這個把自己丟進訓練營的男人,雷恩臉上沒有太多表情,就連問候聲裡都透著明顯的敷衍意味。
“你好,雷恩。”
羅德顯然並不在意他的態度,“時間緊迫,我們這就走吧。”
“……”
雷恩沒有挪動腳步,沉默了一會兒說:“我已經有了被訓練營除名的心理準備,只是我需要強調,這並非我刻意而為的結果……正如我先前說的那樣,您看走眼了,羅德大人,我沒有您想的那樣好。”
“什麼?不,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羅德有些驚訝,“每一個成為預備役的年輕人都是寶貴的人才,我們可不會因為他在比試中誤傷了對手就把他趕走。”
雷恩看了瓦奧萊特一眼,後者冷冷地說:“我只是說你即將離開,可沒有說你不會再回來。羅德大人打算帶你去接受一次單獨輔導,雖然我不知道內容,但這種機會來之不易,你最好打起十二分精神去學習。”
他的話音很冷,但雷恩心情卻突然好了起來。
原來是要給我開小灶啊,他想,這很好,羅德可比瓦奧萊特強大太多了,能被他親自指導可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機會。
隨後,羅德給瓦奧萊特低聲說了些什麼,臨走時交給他一個包裹。那東西用黑布裹著,雷恩看不出是什麼,但應該挺沉的,因為他看到瓦奧萊特接過後雙手明顯往下沉了一截。
在這之後,羅德帶著雷恩來到訓練營的傳送室,他們先從這裡回到了神殿,接著在那裡進行了第二次傳送。
“如果還有第三次,請允許我先找地方吐一會兒。”
雷恩臉色鐵青,強忍著連續兩次跨越空間帶來的眩暈感,“這感覺就像暈船的同時又喝醉了酒,哦,我真不喜歡這樣的旅行方式。”
“習慣了就好,而且也沒有第三次了,這裡就是我們的目的地。”
說著,兩人走出這間傳送室。到了外面,雷恩才發現自己正身處於某個教堂內,這裡規模很大,絲毫不輸給老家綠蔭城的聖約克大教堂。
“我們目前所在的位置是聖保羅大教堂,位於西部城邦的主城紅砂城。”
還沒等雷恩發問,羅德就做出瞭解釋,就在此時,一個身穿白底金邊長袍的小老頭跑了過來。
“是哪位大人深夜駕臨?”
小老頭謹慎地問。教廷的傳送網陣都是不與外界對接的,只有神職人員能夠使用,因此不管來的是誰、一定都是高層人士。
“是我,布朗寧主教,很抱歉打擾您休息了。”
羅德迎了上去,跟他握了握手。
“不不不,其實我正在房裡看書,人老了就是這樣了,有時總睡不夠、有時卻又總睡不著……”
布朗寧眯起了眼,然後大驚,“羅德大人!您怎麼會這時候來到這裡?”
羅德笑了笑,“只是一點私事,需要借這裡中轉一下,別擔心,我並非為了處理任何您不知道的突發情況而來。”
謝天謝地!
布朗寧長出口氣,作為整個西部教區的主事人,羅德·帕爾默是什麼人他再清楚不過了,他還真擔心自己轄下出現了什麼驚動神殿而自己卻毫不知情的黑暗事件——如果真是這樣,那毫無疑問是嚴重的瀆職。
隨後,羅德謝絕了布朗寧言不由衷的挽留,與雷恩一道離開了聖保羅大教堂,然後兩人一路往城西行去。
雖然雷恩很喜歡吃西部城邦出產的特品牛排,但紅砂城還是第一次來。他好奇地打量著這座主城的夜景,心中則充滿奇怪。如果只是戰鬥訓練的話,隨便找個無人的地方就是了,有必要跨越大半個聖光帝國來到這裡麼?
雷恩忍不住問道:“大人,所謂的單獨輔導,究竟是指?”
“勉強算是一次狩獵任務吧。”
聽到這樣的回答,雷恩更詫異了,獵魔人狩獵的可不是老虎獅子之流的野獸,而是普通人無法對付的邪惡存在。
“所以……這是一次實戰教學?”
“可以這麼說。”
羅德看起來有些疲憊,“不過我暫時也不知道任務目標到底是什麼,所以不太好評估任務難度。”
這話太奇怪了,連任務目標都不清楚,就這麼把自己帶來了?
“好吧,恕我無法理解。”
“啊,沒關係,如果我猜得不錯,這次應該能找到任務目標的。”
羅德看了雷恩一眼,“你變了很多,雷恩,也強壯了不少,我還記得第一次見到你時的樣子。訓練營的生活怎麼樣?”
“還不錯。”
雷恩聳聳肩,“瓦奧萊特先生一視同仁、同僚們也跟我關係密切,大家都像最好的哥們兒那樣打成一片。是的,那裡的生活很開心。”
“聽起來是不錯,如果真是這樣的話。”
羅德笑了,“別告訴我你還在埋怨我把你丟進訓練營。”
“那是我跟你的約定,你替我脫罪、我服從你的命令,沒什麼好抱怨的。”
“你似乎在那裡獲得了一些不尋常的力量,對嗎?”
“這力量是我與生俱來的,我從小就比普通人力氣大,只是經過訓練之後愈發凸顯了而已——怎麼,您也覺得其中存在問題?”
“不,我不這樣想,我只是更加慶幸當初把你帶了回來。”
“所以,您依舊打算讓我成為獵魔人?甚至在將來的某一天還要我接替您的位置?”
“沒錯,暫時還沒有改變想法,但我想問問你的意思——經過這麼久的訓練,你還認為自己做不到麼?”
“不是做得到或做不到的問題,我知道我不比那些人差,哪怕我沒法兒像他們那樣渾身冒金光。我只是……”
說到這裡,雷恩撓了撓頭,“我只是不喜歡被附加太多的使命感,這讓我感覺很不自由,什麼神之戰士啦、正義的守護者啦、至高神懲罰意志的化身啦——當然,不可否認很多人都喜歡這種崇高又耀眼的感覺,但這對我不管用。就算我能透過最終考核、加入了獵魔小隊,您也別指望我會為此做出多少犧牲,因為在我看來工作僅僅是‘工作’,不管它的名字是‘獵魔人’還是‘印刷工’。”
頓了頓,他又補充道:“我不會在工作裡偷懶,但也絕對不會為了它送命。”
“我明白你的意思。”
羅德點點頭,“沒關係,距離最終考核還有一段時間,一切都等結束之後再說吧……啊,就是這裡吧。”
隨著兩人一直往西行走、入眼的城市街景也變得越來越陳舊,同時街道也越發髒亂。雷恩早已看出來,城西就是紅砂城的窮人集中地了,說好聽點是老城區,實際上就是貧民窟。這種地方哪個城市都有,就連首都也不例外。
此時,羅德站在一家沒有招牌的大鐵門前,裡面隱隱傳出吆五喝六的聲音,然後他推開門和雷恩一起走了進去。
轟!
人體堆積的熱氣、嘈雜地呼喝聲、以及空氣中難聞的臭味雜合在一起,像一枚噁心的大糞蛋,就這麼炸開在兩人臉前。
“這裡是,賭場?目標在賭場裡?”
雷恩扯著嗓子問,在這裡沒必要在乎什麼保密了,各種噪音本就是最好的保密措施。
他以前也去過綠蔭城的大賭場,侍者都是身穿性感制服的年輕女郎,而玩家則都是彬彬有禮的有錢人——至少看起來彬彬有禮,他們都穿著體面的禮服、彼此間輕聲交談,贏錢或輸錢也只是輕輕地說一句‘哇,走運了’或‘哦,真遺憾’。
而這個開在貧民窟裡的黑賭場顯然更側重大眾娛樂,每個人都大聲地歡笑著、或真誠地咒罵著。雷恩看到一個身穿破皮襖的漢子把三顆骰子硬塞進了旁邊男人的嘴裡,然後逼他嚥進肚子,隨後那個可憐的男人就在大家的鬨笑聲中被丟了出去。
“可能是因為出千吧,”
羅德饒有興致地分析,“但顯然手藝不精被抓住了,說起來,在這種地方出千、僅僅被逼著吃了幾個骰子,這已經是很溫和的後果了。”
“我不明白!”
雷恩煩躁地說:“我們到底來這裡幹嘛?抓賭嗎?還是您要用聖光感化這群賭鬼?”
“我們是來尋找目標的,忘了嗎?”
羅德盯著那個男人空出的椅子,“當然,我也不知道目標究竟在哪兒,所以打算先來這裡碰碰運氣。”
“可這裡都是普通人!最邪惡的也不過就是些地痞流氓了!”
“沒錯,就是他們了。”
“什麼意思?您打算兼職國民警衛嗎?”
“冷靜點,雷恩,目標顯然不會在這種地方出現,但如果運氣好的話,我們或許可以在這裡找到目標的目標。”
“目標的目標,那是什麼玩意兒?”
雷恩不滿的嘟囔。
“放鬆點,雷恩,我建議你也找張桌子去玩兩把,”
羅德朝賭桌旁空出的位置走了過去,“畢竟到了賭場卻只是呆呆地站著太沒意思了,而且也太扎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