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響了,順著聲音的來源,王英抬頭望去,詫異石大勇竟然回來的如此快。她趕忙放下手中的針線上前幾步:“大勇,咋回來恁快,爹怎麼樣了?”

石大勇面帶愁容,長嘆了一口氣,摟住王英的肩膀往屋裡走 :“唉!別提了,我就是來跟你說一聲,爹得了噎食,快不行了,我帶他上咱這邊的醫院再看看,你先把客廳收拾出兩個地方,我這就上隊裡去借兩張床回來先用著。”

這一路石大勇可鬱悶毀了,他既要把爹要不行了這個事實裝在心裡,又要製造爹這個病沒有什麼大不了的的假象給爹希望,當著王英的面,他終於可以卸下假面,吐出心中的鬱氣。

“啥!噎食!”王英一臉驚愕:“爹咋得了這個病?”

“誰知道,爹不舒坦也不說,一直還想著跟年輕的時候一樣捱過去,他也不想想自己多大年紀了。”石大勇一手摟著王英的肩,一手指著南窗根下面:“就窗戶兩邊一邊放一張床,你先收拾著。”

石大勇連續好幾天坐火車,一直沒有好好洗漱,渾身上下都是醫院和火車上的怪味道,王英和他離的近,被石大勇燻的頭暈腦脹的,胃裡又開始抑制不住的往上翻騰,她咽口唾液努力往下壓了壓,剛勉強說了句:“行,我這就收拾。”急速上湧的嘔吐感,迫著她急忙捂著嘴跑到外面吐了起來。

“誒……”石大勇手僵在半空,他差點忘了,英子有了身子,重點的活她幹不了,南窗根下面,櫃子、桌椅、板凳什麼的堆的滿滿的,雖不是太重,但對一個孕婦來說,也是一個不小的工程。

石大勇心含歉意,輕拍王英的後背:“這樣,英子,不用你收拾了,等我接爹孃回來,讓瑞民幫著收拾,你先歇著,一會兒下幾碗麵條我們簡單吃點,一路上都累壞了,吃完了早點歇著。”

終於舒服了一些,王英難受的眼淚鼻子一大把,聽石大勇說到瑞民的名字,她愕然起身,瞪向石大勇:“誰?瑞民?他來幹什麼?”

瑞民這個人,讓王英有說不出的反感,在老家的時候,就感覺他一天到晚陰森森的,尤其那個目光,跟冰涼的毒蛇一樣老是在她身上轉悠,有幾次她跟石大勇說這個事,石大勇還笑話她多心,說瑞民眼不好,隔個幾米就看不清東西,遠一點哪裡能看清站著的是誰?但是女人的直覺告訴她,錯不了,有幾次她探究的目光望過去,明明能看出來瑞民剛剛轉移了視線。

王英質問的目光灼灼,刺的石大勇不敢跟她對視,他放下眼簾盯著自己的腳尖嘟噥:“爹說,說瑞民這個樣子不好說媳婦,讓我給找個工作……”

“你給找工作!你有那個本事?”王英的臉沉了下來,欲再說,石大勇又趕忙解釋:“英子,爹不行了,他說求我,我…我不能說不行,英子你別生氣……”

王英沉默了,將死的老人對兒子都說到“求”這個字眼了,任誰都拒絕不了,再看石大勇,短短的五六天,竟然連鬍子都沒有刮過,原本稜角分明的乾淨下頜已經被寸長的鬍鬚佔滿,挺精神利落的人此刻卻顯得憔悴不堪,王英心軟了,夫妻本一體,對於石大勇她不心疼誰還心疼?她嘆了口氣問道:“人呢?”

聽出王英的語氣緩和,石大勇急忙順杆子往上爬:“在車站,走不動了,我回來開車去接。”

“誒,快去吧,路上小心。”

石大勇俊顏瞬間展開一個笑臉,重重的“唉!”了一聲,低頭在王英的臉上親了一下:“老婆你真好,那我去了啊。”

王英手指輕撫石大勇親過的臉頰,無奈的望著石大勇跑出去的背影,苦笑了一下。

石大勇跑到單位大院,目光先在院中轉了一圈,沒有看到那輛軍綠色的吉普車,車沒在家,看來小車是借不成了,他掏出鑰匙,上了自己的車,還沒打著火,想想,又跳了下來,到辦公室裡去找李衛國,家裡需要二張床,這事得跟李衛國說,讓他先幫忙找找,一會兒他好來拉。

李衛國這會子不忙,泡了一杯茶,正在看報紙,石大勇敲敲門:“小李,忙不忙?”

“石師傅,你不是請假了,這麼快就回來了?”李衛國見是石大勇,忙把手中的報紙放下,站起身:“石師傅,屋裡坐。”

石大勇擺手:“我就不坐了,還有急事呢,不過有件事得麻煩你一下。”

石大勇這人,為人仗義,在單位人緣也好,平時誰家有事,他都很熱心,能幫就幫,幫不了錢場的就幫個人場,偏偏他自己還很少麻煩人,所以,遇到他有事,同志們也都願意去幫他。

“啥事,你說。”李衛國很爽快。

“你看單身宿舍還有閒著的床沒有,借我二張用用。”說到這裡,石大勇沉吟一下,他又怕給李衛國添麻煩,說道:“要是不方便借,我買也行。”

“看你說的,這點小事兄弟還是能辦的,哪裡還用的著花錢買?”李衛國想了想,說:“石師傅,庫房裡有淘汰下來的木架子床,有點爛,不過修修還能用,本來打算著交給食堂燒火用了,你要是不嫌棄,我找人搬出來,請楊木匠給你修好,也不用你還了,你看這樣行不。”

“太行了。”石大勇喜悅之情溢於言表:“那我可得好好謝謝你,抽空哥請你和楊木匠吃飯。”

石大勇請假的時候,李衛國在旁邊,知道石大勇父親重病,問道:“石師傅,你父親不是病了嗎?怎麼樣了?”

石大勇臉上的微笑瞬間消失,愁眉蹙起,語氣沉重:“別提了,可能要不行了,醫生說是食道癌,這不我把他接來了嗎,明天帶他到醫院裡再看看,看還有什麼好法子沒有。”

聽石大勇這麼說,李衛國腦子裡的第一個念頭就是:石師傅家這是怎麼了,怎麼不好的事一個接著一個的。想歸想,但是不能說出來,他有些同情,安慰道:“你也甭急,萬一是誤診了呢。”

“但願吧,借你吉言,床的事我就拜託你了,我得趕緊去車站接我爹他們去。”

“快去快去。”

石大勇上車,打火,腳踩油門,一溜煙的開出大院。

李衛國目送石大勇走後,找出庫房鑰匙,喊了兩個小青年,把庫房翻了翻,翻出兩張相對好一些的木架子床,又找人請來了楊木匠,開始對床進行修理整固。

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王英摘了一把小青菜,開始下麵條,麵條煮好的當口,石大勇把人接了回來。

把車停在家屬院大門口,石大勇跳下駕駛室,衝著車後鬥喊了一聲:“瑞民,到了,下來吧。”說完自己轉到副駕處,先小心翼翼的把孫秀芳接下來,然後踩上踏板,倍加小心的託著石有田的後背,穩穩的將石有田放下來。

雖然是坐的臥鋪,石有田還是累壞了,就感覺兩條腿虛浮無力,下了車,整個人的重量全都壓到了孫秀芳的身上,孫秀芳的年紀也不小了,才一米五多的她又過於瘦小,這一段時間石有田的事煎熬的她心力交瘁,哪裡還有多少力氣來承受石有田的重量,她咬緊牙關,盡力撐著自己的身體,眼看著搖搖擺擺的兩人就要往一旁摔去,石大勇慌忙跳下來,一把扶住:“娘!娘!娘!你沒事吧。”

從他喊瑞民下車到把爹扶下車已經有一會子了,按理說就是年紀稍微大一點的人也早該下車了,石大勇駐勤的時候,上下班的路上經常有老鄉搭車,其中不乏五、六十歲的老人,且都還帶著行李,也沒見有像瑞民這個樣子慢吞吞的跟走不動的老牛似的,瑞民這樣一個二十多歲的小年輕就沒有想過要趕緊下車來照顧爹孃嗎。

瑞民的表現讓石大勇心中諸多不滿,他根本就不知道心疼爹孃,這一路上都是石大勇揹著上下火車,車上也是石大勇噓寒問暖的體貼照顧,瑞民則是拎著個行李甩噠噠的跟著走,沒有說過一句大哥我來背一會爹,上了車坐定了就開始吃。

出院後去汽車站的路上,石大勇又買了兩包包子油條什麼的,一包交給瑞全他們帶回去,一包還是準備在火車上吃,可瑞民跟本就不理石大勇那一套,還饅頭鹹菜哥倆吃,包子炒麵爹孃吃,要吃就撿好的吃,當然白麵饅頭也好吃,不過要是和包子油條比起來傻子也知道哪個好吃。真是應了兄弟們調侃他的一句話:幹啥啥不行,吃飯第一名。

這會子瑞民當然也沒想到他要先下車去扶爹孃,他瞪著朦朧的大眼睛欣賞著遠處土崖,努力看著更深一點的遠山,這裡一切在從小沒有出過縣城的瑞民眼裡很新奇,老家是個大平原,地勢平坦,周圍連一個稍微高一點的小土坡都找不到,哪裡有這層巒聳翠、氣勢磅礴的山巒給人衝擊力大。

這就是自己以後要生活的地方,瑞民很滿意,想著以後抽空要去遛一遛、逛一逛。

“瑞民,你下來沒有,幹什麼呢?磨磨唧唧的?”

瑞民正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之中,冷不防被石大勇的喊聲喚醒,他抽搐了一下嘴角心說:喊那麼大聲幹什麼?我又不是聽不見。

“這就下來了,大哥,我眼神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怕摔著,下的慢。”瑞民慢慢吞吞的扒著車幫下車站定,石大勇已經將石有田背到後背,他弓起腰,右手託著父親的臀部,左手攙著母親的胳膊,兩條劍眉擰成一個疙瘩:“你說你一個小年輕,咋比七老八十的人還墨跡,趕緊的你拿好行李,進院西邊第一家就是。”

石大勇說完,攙著母親就走,孫秀芳急忙把胳膊抽出來:“老大,我能走,你背好你爹,我在後面扶著。”(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