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合同的右下方乙方的位置趙良生簽下自己的名字,張連立卻沒有直接讓他拿走,“良生啊。”他吹吹半乾墨痕說道:“我把合同交到劉會計那裡,等你把錢交給他,他再蓋上章給你,你現在拿錢去吧,三百塊錢,二百元房款,一百元承包押金,一分錢可不能少啊。”

“我這就家拿去。”趙良生迫不及待轉身就跑,三百塊錢,對趙良生來說不算是大數目,家裡賣雞蛋、賣菜這麼多年,還有一年兩季的糧食,每年新糧食下來後,他都會把陳糧賣掉,錢都讓嚴思勤攢了起來,估摸著也有小一千了。

趙良生一路小跑,不顧自己累得喘息,推開家門就喊:“晨他娘,趕緊的,給我拿三百塊錢!”

嚴思勤急忙將溼衣服扔回盆裡,她把手在圍裙上擦了兩下,邊往屋裡走邊問,“要那麼多錢幹什麼?”

趙良生拽過一條毛巾抹了抹額頭上滲出來的薄汗,跟在嚴思勤的後面說:“我昨天跟你說的事,書記和村長商量好了,魏東那的房子賣咱二百,承包金給咱算一年一百,簽了三十年。”

“魏東那房子賣給咱二百塊錢不算貴。”嚴思勤找出鑰匙,開啟櫃門,“就是太爛了,咱還得好好修修。”嚴思勤翻出一疊錢,數了起來,“這些錢我還沒來得及送銀行,估計夠三百了,我查檢視啊,要是不夠你就去二哥家再借一點。”

他們家做的是小本生意,平時賣菜和賣雞蛋回來的都是零錢,嚴思勤嫌這麼點錢跑銀行太麻煩,一般的情況下她都是半年去一次。

“我跟你說,房子爛不要緊,修修一樣住人,我相中的是那個大院子,回頭咱再把裡面的菜地擴大一些,種點孩子們喜歡吃的西瓜、香瓜什麼的。”趙良生幻想著瓜果飄香,兒孫滿堂的熱鬧場景,臉上不禁浮上了微笑。

“誒~你別說,三百塊還使不了呢,給你,這是三百,拿去。”嚴思勤遞過來一沓子錢,錢很零散,都是二塊、五塊的,十塊的很少。

趙良生隨手用剛才擦汗的毛巾將錢包起來揣進口袋裡,“我走了啊,得趕緊把錢交上去。”

嚴思勤跟在他身後追了兩步,“這麼急呀,吃了飯再走吧,我把麵條給你熱熱去,這都坨了,一會兒坨成一個蛋更難吃。”

“回來吃,回來吃。”趙良生說著,一溜煙跑沒影了。

趙良生來回的速度快得超出了張連立的想象,現在人手裡能一把掏出一百塊錢的不多,更何況是三百塊錢,他把合同交到劉三和手裡,回到辦公室一杯熱水還沒下肚呢,趙良生回來了。

“喲,良生,看來你是不差錢呀!”張連立挑眉笑道。

這年月人財都不外露,有錢也不能說有錢,趙良生訕笑著,“剛才去二哥家借了點,再加上家裡賣糧食的錢勉強夠了。”

張連立抬手往旁邊房間一指,“你去找劉會計吧,東西我都交到他手裡了,該怎麼辦我也告訴他了。”

“誒!誒!謝謝村長!謝謝村長!”趙良生連連點頭致謝,這才去敲財務室的門。

“老同學,我看你這是鳥槍換炮,準備大幹一場啊!”劉三和剛把合同讀了個遍,看見趙良生,抖著手裡的合同打趣道。

“看你說的,我這才到哪就換炮了。”兩人是同學,趙良生心裡有著親近感,也不拘束了,他大大咧咧的拉把椅子往劉三和桌前一坐,掏出毛巾將錢拿出來遞了過去,“你查查,三百塊可一分不少。”

“嘖,咋還裹巴恁嚴實?”劉三和嘖嘖的。

趙良生一笑,半真半假的說道:“俺老農民攢點錢容易嗎,平時一分錢恨不能攥成兩半花,這些錢都是連挪帶借好不容易才湊夠的,萬一掉了呢,不得裹巴嚴實點啊。”

劉三和將錢數了兩遍,確認一分不少才在合同上蓋上村委會的大印,“這份給你,這份我留著存檔,我再給你寫份收據。”

一直到合同拿在手裡,趙良生的心才踏實了,他不禁喜上眉梢,一臉輕鬆的說道:“老同學,啥時候抽空家裡坐坐去?”

“好啊。”劉三和答應著,“村長說讓你當咱村的致富帶頭人,以後有的是機會找你去學習,到時候你可別留一手。”

“看你說的,村長那是抬舉我,咱倆的關係,我吃幾碗乾飯你還不知道嗎?”趙良生將合同與收據放在一起,小心翼翼的裝在兜裡,又寶貝的拍了拍。

趙良生上學的時候,鼻子下面整天掛著兩筒鼻涕,袖口和前襟抹化的黝黑髮亮,根本難以想象邋遢的像乞丐似的小男孩能成長為全村的致富帶頭人。

“你忙,我不打擾你了。”趙良生見劉三和擺了一桌子的賬本子,急忙跟劉三和道別,“我去書記那屋一趟。”

“去吧。”劉三和也不留他,事情太多,他的確太忙。

“書記,我手續都辦完了,過來謝謝你。”趙良生站在方永謙的桌子前,誠懇的道謝。

“客氣啥,你以後好好幹,做出成績來就算謝我了。”方永謙叼著旱菸袋,將報紙擺在桌子上,抬起頭來,“你跟村長說了嗎?”

“還沒呢,這就去說。”

“嗯,去跟村長打聲招呼吧。”

趙良生又跑到張連立辦公室再三謝過後才往回走,他心情舒暢,腳步輕盈,到家就把兩份合同拿出來給嚴思勤,“晨他娘,給你收好了,這可是重要的東西。”

嚴思勤就感覺跟做夢似的,昨天才說要買房子,今天那麼大的院子就成了自己的了,她翻來覆去的把合同看了好幾遍才確定這是確確實實的真事。

房子買下來了讓人高興,看著承包合同她就有些來愁,“壯他爹。”嚴思勤眼中帶著愁緒,“家後那個山你準備咋治?”

“我想好了。”趙良生望向屋後,越過牆頭,清楚的看見小山的輪廓,“我準備用今年一冬的時間,先把酸棗棵和荊棘挪下來,然後就利用挖出的坑種樹,土不夠用的再往上面背土往裡填,等明年一開春,就買樹苗子栽上,現在要抓緊辦的是先把魏東那邊的房子修好了,你看有抱窩雞嗎,有就讓它先孵著,咱以後要養大量的雞,雞苗不夠就去買,村長說了,要讓我當咱村的致富帶頭人,我感覺壓力太大,怕幹不好了丟人。”

什麼人?嚴思勤沒聽清,疑惑的問道:“讓你當什麼?”

“致富帶頭人。”趙良生聲音大了一些。

“村長真敢想。”嚴思勤不可置信,她扁扁嘴巴,“咱家窮成這樣還能當了帶頭人?”

嚴思勤的輕視讓趙良生心裡不舒服,他不服氣的嚷嚷,“晨他娘,還沒開始幹呢,你就小看我,咱倆可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我幹不好了,你也不,你得支援我。”

“支援,一定支援,合同都簽了,我能不支援你嗎?”嚴思勤拿著合同往屋裡走,“我把這收起來了。”

“嗯,一定要收好。”

塵埃落定,趙良生才覺得餓了,他自己跑到廚房,端起涼麵條就扒了起來。

入秋之後,等忙完秋收,趙良生開始著手整治小山崗子,待各種事項一步一步推進,趙良生髮現他還是把事情想的太簡單了。

酸棗的生命力比較頑強,有條石縫就能紮根,有點土就能成活,表面看似土不少,扒開浮土和陳年腐葉,底下全是石頭,碰到碎石頭還是好的,刨出酸棗根扒拉扒拉還能有個樹坑,在石縫裡直接紮根的就比較棘手,整塊整塊的大石頭,根本沒有辦法去刨樹坑。

遇到這種情況,趙良生就先避開,偏偏這種情況的佔大多數,工程進展很慢,有時候一天也刨不出二十個坑來,這和趙良生的想象相差太遠,短短一個多月,他手上已經全是水泡和血口子。

趙良生站在山頂,俯攬著整個小山的全貌,山腳下是他們這些天的的勞動成果,開出來的地不足整個小山的三十分之一,要按照他這個進度,別說一個冬天了,兩年他也完成不了預訂的計劃。

趙良生倒也不怕辛苦,可他心疼嚴思勤,嚴思勤除了照顧孩子,洗衣做飯,每天還要上山來和他一塊幹活,晚上收工回家,握著嚴思勤同樣滿是血泡的手,趙良生心疼的眼睛直髮酸,“晨他娘,太難了,要不咱不幹了,就當是丟了一百塊錢。”

嚴思勤不同意,她直直的瞪著趙良生,“看你說的,跟大財主似的,咱得攢多長時間才能攢一百塊錢,你說不要就不要了!再說,半途而廢就是你給你倆兒子樹的榜樣?”

趙良生真的是騎虎難下,就連村長張連立都怕他打退堂鼓,沒事都要到他這裡轉一圈,用語言鼓勵他。

趙良生咬咬牙,“幹!可我就怕累著你了。”

男人的體貼讓嚴思勤心中一暖,她目光柔柔的,“只要你不怕累,我就不怕。”

既然確定了要幹下去,趙良生到城裡備齊了起石頭的工具,鐵鑽,鐵錘,斧鑿全都買齊了,遇見能種樹的石縫,他就先用鐵捶間隔著把鐵楔子打入,再一點一點的把石縫擴大,實在是砸不動的就利用熱脹冷縮法,先在上面燒柴火,然後在滾燙的石面上澆涼水,這樣也有效果,讓趙良生沒想到的是,時間長了,他竟然得到了一批方方正正的石塊,這讓趙良生大喜過望,翻修魏東那邊房子的基石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