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年,王友元夫妻過得特別糟心,孫男娣女的圍著,外面的鞭炮聲響著,如此喜慶的日子,老兩口就是高興不起來。

他們怎麼也沒想到,那麼年輕的女婿能這麼早的離開這個世界,當他們質問兩個兒子知不知道這件事的時候,兒子們的表情告訴他們,這件事他們早就是知道的,看來,就光是瞞著他們倆個老的。

年初二,是閨女回孃家的日子。

王月芽和王英兩家人就把老兩口兩間小屋佔的滿滿的,兩家人孩子都多,王英四個,王月娥比她還厲害,這都生了五個了,也是為了要兒子,好歹小五變了樣,要是還是閨女,估計她還得生小六。

孃家,是出嫁閨女的避風港,有什麼委屈了,都能回到孃家來傾訴。

王英本來是想把石大勇他兄弟把他扔床底這件事跟母親好好吐吐槽的,但面對父母衰老的容顏,王英又改變主意了,她不想爹孃跟著自己操心。

王月娥的日子過得也不好,平時光受大伯子家欺負,原來她沒有兒子的時候吧,明裡暗裡罵她絕戶頭,種地的時候也是明不大眼的侵佔他們的家的地,後來好不容易生了兒子了,還是受欺負。

其實說到底,也不過是為了那點財產,月芽夫妻沒有生兒子的時候,她大伯認為兄弟家是個絕戶頭,四個閨女出嫁後,財產一定會落到自己六個孩子身上,哪想到弟弟竟然真生出一個兒子出來,大伯計劃落空,竟然當著她的面說:我六個兒,你一個兒,我六個兒一人一口唾液淹死你家那兒。

聽聽,這可是親兄弟,一個爹孃生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他們家八輩子的仇人。

王友元知道兩個閨女要來,早就準備了一桌豐盛的酒席,飯菜很快擺滿了桌子,九個小的一陣狂吃,填飽肚子就出去玩了,五個大人邊吃邊聊天。

王英夾起一個餃子放到嘴裡,沒辦法,過年家家戶戶的主食都是餃子,好在孃家餃子味道好,素餡用的是鮮嫩的韭菜,不像是婆家,胡蘿蔔粉條,王英最不喜歡的就是胡蘿蔔餡餃子,甜不甜鹹不鹹的,難吃。

“爹,娘。”王英咀嚼著餃子說道:“我們準備在初六那天給大勇過三年。”

王友元呼吸一滯,眼前又浮現了小女婿的音容笑貌,他端起酒杯一揚脖,整杯苦辣的白酒全部灌入口中,白酒辛辣,辣得眼淚都要出來了。

王友元緊抿著嘴,等滿口酒全部嚥下去,才慢慢的吐出一口酒氣,悶聲嘆道:“大勇都走三年了啊。”

“嗯,要算起來,三年多一點了。”王英低垂著眼簾,不敢去看老父親,她能聽出來,父親的嗓音帶著潮氣。

“老頭子。”秀芝安慰的拍拍王友元的胳膊。

楊懷增放下筷子,“爹,娘,你們啥時候知道大勇的事的?誰告訴你們的?”

秀芝擦擦眼角瞥了孩子們一眼,不滿的說道:“要不是念念說漏了嘴,到現在我們還不知道這事呢,你說你們瞞著我們幹什麼?”

王英低著頭,像個犯錯的小學生,“娘,我不想讓你們擔心。”

秀芝心疼的看著小閨女,“兒行千里母擔憂,你不告訴我們,我們就不擔心了?那麼一個大活人不見了,你瞞個三年兩年行,難道還能瞞爹孃一輩子?”

還是自己的親孃好啊,王英拉著板凳挪到母親身邊,她把腦袋捱到母親的肩膀上,久久不說話。

閨女這樣,秀芝心裡堵得慌,孩子這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呀。

“算了,娘不說了。”秀芝輕輕的拍拍王英的臉頰,沒想到,摸到了一手心的淚水。

秀芝心裡更是難過,她抬起閨女的腦袋,用掌心幫閨女擦眼淚,“英子,你別難受,娘不說了。”

“嗯,娘。”當著孃的面,王英是真不想哭,但她就是控制不住,娘越擦,她的眼淚流的越歡。

秀芝索性不擦了,她抱著閨女的頭,輕輕的拍著她的後背。

王英默默的流了一會淚,含糊不清的嘟囔一句,“娘,他們把大勇扔到了床底下。”

王英聲音小,秀芝沒聽清閨女說的是什麼,追問道:“什麼扔到床底下了?”

王英頓時清醒過來,心裡不禁埋怨自己:看我,說這個幹什麼,她吸吸鼻子,用手背在臉上擦了擦,“沒啥?”

王英雖然沒有哭出聲,但在座的都能感覺到她的悲傷,月芽感嘆妹妹遭遇的同時聯想到自己在婆家受的欺負,淚水也是止不住的往下落。

王英自責,好好的一個團圓的日子讓自己搞的氣氛這麼低沉,她不好意思的咧咧嘴角,“娘,大姐,是我不好。”

“唉――”秀芝長嘆一聲,“我兒的命咋這麼哭啊。”

王友元說道:“初六我們過去。”

王英:“爹,大勇是小輩,不用二老親自過去,讓我哥代表就行了。”

王友元:“還是去吧,大勇下葬我們都沒去,三年了,也是大日子,我們過去看看。”

王英看看父母,想告訴他們大勇一直沒下葬,但話到嘴邊還是嚥了回去。

王友元在醫院退休後,平時就在家裡坐診,每天也有收入,他和秀芝老兩口過日子,平時花費並不多,他兜裡不差錢。

吃完飯,老兩口往主位上一坐,開始招呼九個孩子,“都來拜年,姥爺給你們發壓歲錢了啊。”

只要聽到錢,念念那是比誰都積極,他率先跪在地上,衝著姥娘姥爺就是一個響頭,“姥爺過年好,姥娘過年好。”

念念磕完頭,沒有立即起來,他看看姥爺,看看姥娘,在等他的壓歲錢。

脆甜的童音引得老兩口眉開眼笑的,秀芝忙遞過去一塊錢,“我的乖孫子,快拿著。”

這可是他認識的最大的毛票,念念的大眼睛已經笑成了月芽狀,他又面向姥爺等著收錢。

“你個小財迷。”秀芝把外孫抱在懷裡親暱的說道:“姥娘給的就代表你姥爺了,咋的,你還想要雙份怎麼的?”

念念開了頭,你看熱鬧的,七八個孩子爭先恐後的給姥爺姥娘磕頭拜年。

秀芝高興得合不攏嘴,每個孩子發了一塊錢,王英不想讓爹孃破費,她說道:“娘,你給個一毛錢意思意思就行了,給那麼多幹什麼呀?”

秀芝看著滿屋活蹦亂跳的孩子說道:“給孩子的,又不是給你的。”

臨走的時候,秀芝照例給兩家都回了一笎子的東西,一直把兩個閨女送到衚衕口,老兩口才往回走。

距離初六還有三天,很多事情都還沒有辦,初三,王英拿出錢來,讓瑞全去鄉里的白事店給石大勇訂了花圈,房子,汽車什麼的。

初四,瑞成帶著瑞勝到老林裡選了一塊地方,挖了個坑,又從家裡拉了磚和水泥給石大勇砌了個墓。

石大勇的墓也沒用了多少材料,因為骨灰盒小,方方正正的就那麼一點,他的墓也沒有多大,瑞成又為了省材料,整個墓坑也就半個平方左右。

初五,瑞全和瑞勝一起,拉著地排車把紙紮的東西拉回來,又把白布和辦席用的肉菜都買了回來。

該買的都買了,晚上,王英和孫秀芳兩人用白布給四個孩子一人裁了一身孝衣。

都睡下了,王英將石大勇從櫃子裡面請了出來,骨灰盒是青石做的,外面雕刻著花紋,冬日天冷,抱在懷裡,掌心一片冰涼,王英撫摸著骨灰盒,彷彿是在撫摸石大勇稜角分明的臉頰。

王英喃喃著,“大勇,老林裡給你蓋好了房子,明天你就有地方住了,你在那邊好好照顧自己,別再苛待自己了,你也不用擔心我們娘幾個,你放寬心,孩子們我一定會好好養大。”

初六終於到了,連小小的念念都感覺到了今天和往常不一樣,他從睡醒都乖乖的,讓媽媽給他穿好衣服,穿孝衣的時候,他看看三個姐姐,疑惑的問王英,“媽媽,為什麼我和姐姐要穿白衣服?”

王英用麻繩在唸念腰上繫了個結,“因為今天要去送你爸爸。”

念念還是不明白,“送爸爸就要穿白衣服嗎?那小海哥哥為什麼就不穿?”

王英摸摸兒子毛茸茸的小腦袋,說道:“因為小海哥哥不是你爸爸的兒子。”

石耕田帶著兩個兒子一家過來了,不多時,王友元夫妻也和兒子們來到了,王月芽家離的有點遠,他們夫妻是最後到的。

石大勇的三年,王英沒想辦那麼大,只跟這幾家人打了招呼。

孫秀芳很久沒有和親家見過面了,看見親家登門,急忙迎上前去,“老嫂子,你們咋還親自來了呢?”

秀芝自打一進老石家的門,她的眼淚一直在眼裡打轉,春節的喜氣還沒有散去,整個院子裡就瀰漫著悲傷的氣息,地排車上擺滿了花圈,紙人等祭祀用的用品,金黃色的元寶裝了好幾袋子。

四個孩子都身穿孝衣,頭扎孝布,念念瞪著懵懂的大眼睛看來看去。

“親家,大勇的事我才知道。”秀芝撩起衣襟擦著眼角,“這麼大的事,孩子們都瞞著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