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夢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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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洛?”
耳邊傳來傅瑜的沉聲低喚,阮洛才在晃神裡重新抬起頭。
傅瑜把他望著:“我教你使用它們,好不好?”
是很溫柔的徵詢語氣。
阮洛點了點頭。
傅瑜又問:“那我靠近你一點?”
阮洛想告訴傅瑜,你可以多靠近一點,就像寫許願條的時候,你允許我多寫一點。
他還想說,我在試著不怕你了。
阮洛蜷了蜷手指,略顯蒼白的薄唇微微翕動了一下,卻什麼都沒有說出來。他只是又點了點頭。
於是傅瑜往阮洛身邊靠了靠,但始終隔著一個位置的距離。
傅瑜教阮洛怎麼給自己發資訊、打電話、怎麼聽音樂、怎麼玩遊戲。
教阮洛在平板電腦上看電影,教他看運動手錶。
耐心得像是對待一個初生的孩子。
把所有能教的都教了。
阮洛一直都是個懂事的孩子,傅瑜耐心教,他就認真學。
遇到不懂的,也都誠實而小心地問了出來,傅瑜能答他的都答了。
除了個別不能言說的問題——
比如,阮洛的運動手錶其實是有遠端資訊反饋的。但終端繫結在傅瑜那裡。當阮洛的心率、脈搏波動數值有異時,阮洛就算不告訴他,他也會在第一時間收到系統警報。
“無聊的時候玩玩遊戲,有單機的,也有聯網的。看自己喜歡什麼,如果喜歡多人遊戲就告訴我,你自己玩會被人欺負,我找專業團隊帶你,不讓你輸。”
阮洛被整整三頁的遊戲看花了眼,最終選了一個連連看。
傅瑜勾唇:“這種遊戲前期簡單,後期會需要多重心算。過不去的關卡找我。”
阮洛被連連看吸引,無意識地湊到傅瑜肩膀邊,他小心翼翼地滑動手指試玩,小聲問傅瑜:“你在玩這個遊戲?”
傅瑜輕笑:“……嗯。”
傅瑜說謊不眨眼,他只是想讓阮洛猜對。他是事業腦,從不玩遊戲,但他心算厲害至極,這種遊戲放他手裡,地獄難度他也能一遍通關。
阮洛不知人心深險,對傅瑜的謊言信以為真地“嗯”了一聲,眼裡的確劃過一絲燦然的光。而後手機傳來發射禮炮的聲音,第一關通關了。
阮洛很小聲地笑了一下,抬頭撞上傅瑜的目光,就又把頭低了下去。
這會兒沒有沉浸在遊戲裡,注意力就回來了,他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湊到傅瑜肩膀邊的,不發現還好,一發現,身體就又開始反射性地緊繃。他強忍著,生怕身體的反應會讓他再次失禮。
傅瑜還是察覺到了,體貼地拉開了一點距離。
阮洛身體得到放鬆,心裡漏進來的風卻更肆虐了。
空氣一時沉寂,傅瑜忽然輕聲問:“喜歡這個遊戲?”
“嗯。”
“因為容易上手?”
阮洛搖了搖頭,注意力被轉移到喜歡的事物上來,陰霾散了小半,眸光又緩緩地亮了起來:“因為這個上邊寶石好多,花花的,好看。”
傅瑜端詳了阮洛片刻,忽地笑了。
傅瑜帶著阮洛漫山遍野地遊覽,在一次帶阮洛休息的時候,傅瑜給宋祈發了條資訊:“我帶阮洛外出透風了,他很放鬆。他對禮物、風景、以及未知的事物,仍保有興趣。是不是說明他的抑鬱情況在轉好?”
宋祈大煞風景:“老闆,抑鬱症沒那麼簡單。患者平時的狀態並非固定,根據不同性格會有不同狀態。但發起病來都一樣,他只是沒發病。”
傅瑜看了阮洛一眼,手指都變得沉重了。他摳出幾個字:“但他的確比在家裡放鬆,甚至笑了幾次。”
宋祈那邊刪刪減減正在輸入了好一會兒:“老闆,方法得當的悉心陪伴,的確能短暫減輕患者的抑鬱情緒,甚至暫時有效地避免患者發病。但人的一天有二十四個小時,你能給到阮洛幾個小時呢?黑暗的情緒是無時無刻的,短暫的照明無法將人徹底拉出泥沼。除非你能二十四小時,拽住他的手。”
傅瑜沒有再回復宋祈。
他帶著阮洛玩了十分之一的景點,天就已經黑了。山野之間的夜色比城市裡深得多,也靜得多。
紫袍道長親自把人安排在道觀的別院裡。沒多做打擾就告辭了。
這座別院是道觀專門接到政府官員、各界名流時才開放的。
九重深門的大院,此時只有傅瑜和阮洛兩人。
安靜極了。只有風聲和蟲鳴。
濃墨般的夜色很難刺破,院裡樹梢上掛著的高亮燈籠,也只能照亮一小片區域。入眼就是高天上蒼茫墨藍天宇,以及懸崖邊染了色一樣的滾滾黑雲。
傅瑜擔心阮洛會怕,選了一個內建雙人臥室的休息套間。套間裡有一個主臥和一個次臥,不隔牆,只隔著三層厚薄不一的紗簾。
最裡邊空間較大,是主臥,三面環牆,一面垂著紗簾。紗簾的外邊就是空間較小的側臥了。側臥往外就是大門。
很明顯,這間房要放在古代,主臥肯定是公子小姐們的。側臥就是侍衛或丫鬟。
傅瑜卻把阮洛安排在裡間主臥,自己去側臥睡了。
到了夜裡的時候,傅瑜聽見阮洛在床上小心翼翼翻身的聲音,輕聲問他:“睡不著麼?”
誰知道不問還好,一問阮洛那邊立即沒有動靜了。片刻後,阮洛才小聲道:“是不是吵到你了。”
傅瑜心軟得厲害,放低聲音:“想翻就翻,我不嫌吵。阮洛,是睡不著麼?”
“嗯。”
“在想什麼?”
“想白天的事。”
“白天的事,有什麼在困擾你麼?不介意的話,你可以跟我說。”
“……沒有。”
傅瑜沉默了片刻:“阮洛,喜歡山羊還是喜歡綿羊。”
阮洛明明有些困了,卻硬撐著,胡思亂想不睡覺,連說話的聲音都有些悶悶的:“都喜歡。但是綿羊聽上去軟一點,更適合抱抱。”
傅瑜輕聲失笑:“我給你數綿羊。”
這次傅瑜只數到三十三隻,阮洛那邊就徹底安靜了下來。就在傅瑜以為阮洛睡著了,不再數下去的時候,聽到阮洛含含糊糊地說起了話。
也不知道是夢著還是醒著。
傅瑜屏氣凝神仔細傾聽,確認阮洛是在囈語,聲音軟綿綿地。
在山上玩了一下午,即便他照顧得再好,阮洛也還是實打實地吹了半天山風,傅瑜有些擔心他是不是吹壞了。
傅瑜輕手輕腳下床,默不作聲地走到阮洛身邊坐下,他伸出手,謹慎地在阮洛光潔的額頭上貼了貼。
判斷溫度正常才放了手。
就在要起身離去的時候,手指被阮洛迷迷糊糊地抓住了。阮洛的手指在此時幾乎是沒有力氣的,像是一隻伸著爪子卻茫然無所依附的幼貓,追逐著唯一可以避風的方向汲取一點可憐的溫度。
傅瑜任由他抓著,俯下身輕聲哄他:“你不是一個人,我在陪你。睡吧。”
阮洛嘴唇又翕動了一下,他在小聲地低喃著兩個簡單的音節,一直地、反覆地低喃著。
這次傅瑜聽清了。阮洛在無意識地喚著一個名字,不是爺爺。
他在唸:“……傅瑜。”
聲音委屈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