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便咬牙又喝了兩次“出來”。

但這一回不但將附身的那些陰靈喝得晃了晃,也叫陶文保的神識又坐起來了,便忙道:“回去、回去!”

再看陶文保被他這麼一折騰,呼吸更弱,似乎眼見就要歸西。

——幸好先試的是他。如果是陶定塵……怕如今已悔之晚矣。

李伯辰嘆了口氣,心想只怕這次真不成了。只是他看破了佈陣那人的手段,卻在最後一步失敗了,實在很不甘心。

便又怔怔地站了一會兒,看看陶純熙。一咬牙,打算附體清醒過來,再試試別的法子。

但在此時,忽然又聽到鐵索的聲音。

這聲音,他已經聽過兩次了。第一次是剛來陶宅的那一晚。他陰靈出竅遍遊全宅,查探這家人是否有異常,在見陳三姑與老徐吃酒時,聽見遠處有此聲響。

第二回是不久之前,他仍以陰靈探查陶文保的病情,在他床邊時,又聽到似乎隔壁的宅子裡有這樣的聲音。

那兩回,他都沒怎麼在意。因為在無量城中時這樣的聲響太常見了。可如今他卻忽然意識到一件事——兩次都是在陰靈離體時才聽見的,回到軀殼中後,那聲音便沒了!

而這一回,鐵索的聲音已不在院外,而似乎就在門外。彷彿正有人拖著一條又長又粗的鎖鏈,慢慢地走到門前了。

他去看陶純熙。見她仍握著小刀,盯著自己,果真沒什麼反應。

是因這陣法的緣故麼?陣中還有什麼守護!?

門外是大亮天,李伯辰卻心中一凜,立時低喝:“來!”

十四個陰兵便依著他的心意分列兩旁,成了個雁翼陣,將他護在中間。

而後,看到從門縫中射進來的陽光慢慢變得暗淡,絲絲縷縷的黑氣從門窗縫隙中滲入,如薄霧一般蔓延開來。

李伯辰不知虛實,便死盯著那霧,全神戒備。也因此將那一片地面看得清清楚楚,甚至注意到門縫邊有一隻螞蟻正沿著地磚縫,尋尋覓覓地走。

他心裡一跳——璋城並不溫暖,在這個時節,哪來的螞蟻?

下一刻地面的黑霧忽然收斂,一下子聚到那隻螞蟻的身上。屋子裡起了一陣涼風,一個黑影現了形。

這黑影,看著是個人的輪廓。但周身黑霧繚繞,分不清身體與霧氣的界限,倒像裹在一個大袍子裡。唯有“腦袋”分明,依稀能瞧見五官。但那五官也籠在黑霧中,只有些隱約的模樣。

且它這五官,並非一成不變的。它身子雖不動,腦袋卻一直在痙攣般地微微晃動。每晃一次,臉上就變個表情,忽而猙獰,忽而歡喜,忽而哀怨,看著極為詭異。

李伯辰倒吸一口涼氣,又發現這黑影身後拖了一條青濛濛的鐵索,落在地上、穿過門板,伸到院中去了。那鐵索之上,還捆了一個綠幽幽的陰靈。

他知道這東西是什麼了。

陰差。

該是個勾魂的陰差。他在無量城聽人說過,有不少人在將死時,或許便能聽到鎖鏈聲,那就是陰差來拿人了。

竟然是真的!

李伯辰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傳說中陰差出身幽冥,也算半個幽冥靈神吧?可如今,自己這“靈主”正撞見它了。六國正教中人敵視靈主,倘若不小心被捉拿了,多半沒有好下場,想來幽冥靈神對自己這種類似“太古秘靈”的靈主也是一樣的態度吧?

他愣了愣,深吸一口氣正要沉聲開口,卻見那陰差一時間也沒什麼動作。

倒是腦袋再一晃,換上個目瞪口呆的表情不變了,身形陡然矮下去,只到常人腰間了。

兩“人”這樣怔怔地互視一會兒,那陰差忽然發聲。聲音尖銳至極,聽起來彷彿一柄鈍刀在挫拉耳膜,言語也斷斷續續,模糊不清,極像他在噩夢中時曾聽到的囈語:“……小神……近幾日見有……此地封鎖……探查……不知原是……真君寬恕……”

李伯辰心中狂跳,倒是能推測出這陰差在說什麼。

大概是在說它近幾日見有人在此佈陣,將此地與幽冥的聯絡隔絕了,因而在附近探查吧?自己前兩次聽到的鎖鏈聲,就是這個陰差在附近徘徊吧?

難道是因之前陣法完整,它進不了陶宅麼?而剛才自己將陣法破去一些,它才來了?

可“真君寬恕”是什麼意思?

他不知道陰差平時究竟是何種模樣。但只看它如今的神情,倒像是在畏懼自己……李伯辰一時間有些發懵。

無經山君初見他帶了百餘陰靈時也稱他“真君”,難道這陰差見自己身邊列了兩排陰兵,也將自己視作“高人”麼?

不對……山君稱自己為真君,該是一種客氣的稱呼。但這受命幽冥的陰差眼下這副模樣,也稱自己為“真君”……難道它是當真覺得,自己是幽冥中的某位靈神!?

因何造成這種誤會?

李伯辰既驚又喜,一時間腦袋亂成一團。倒是那陰差見他鐵青著臉並不言語,腦袋又一晃,面目上的神情從目瞪口呆轉為怯怯,身子便又變矮些,只到人膝上了,道:“……寬恕……小神……離此地……”

它是要走?那就太好了。李伯辰立時鬆了一口氣。但心中一動,忽然意識到倘若這個陰差因此地被幽冥隔絕了,便來查探……那麼空明會人如果在璋山附也佈置了“諸天蕩魔彌羅陣”,豈不是更會引起注意!?

會不會此時已經還有些陰差,正在那璋山附近遊蕩了?

要真是如此……他倒可以此做些文章、做自己剛才在院中所想的那件事!

想到此處,李伯辰便覺得膽氣稍壯了些。

他轉臉看了一眼床上的陶文保,心中更生出一個膽大包天的念頭——

這東西此刻既然怕我,何不乾脆拿來用用?

他已從最初的慌亂中鎮定下來。在心中咬牙道,這種事,總不會比殺妖獸還要兇險。在北原上時搏殺起來,連死都不怕了,如今又有什麼好怕的。

便深吸一口氣,沉聲道:“且住。”

陰差的腦袋又一晃,臉上的神色看起來竟已是泫然欲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