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想去扶,卻想到自己懷中還揣著五塊金鋌、六塊銀鋌和好幾陌錢。真俯下身去,只怕那些東西要掉出來將人砸暈,就只好生受了,道:“紅姐、孫掌櫃,這是做什麼!?”

孫定這才起身,扶葉英紅慢慢坐到廳中木椅上。葉英紅盯著他,道:“先夫陣亡後,聽得他的死訊,各房親戚都來爭利。我左支右絀,最後家中無錢度日,是快要將他留下的這個鋪子也典賣了。”

“幸而李將軍那時送了一萬錢來,那些人又知道是無量軍的統領對我家照顧,才退去了。前兩年我又開了益盛合那商號,日子才漸漸過起來。”

“李將軍,當時要沒有你的恩情,真不知道怎麼辦。我早想當面謝你,可怎麼進得了無量城?那天在無經山知道是你,又……”

原來這兩人臉色凝重,是因為這事麼?李伯辰在心中嘆了一聲,其實這事,不算是他做的,而是當時的“他”做的。但如今兩人的情感、記憶早交融在一處,分不了彼此了。

他便道:“周將軍為我而死,一萬錢的事……紅姐不要謝我了。不然實在是折辱周將軍的在天之靈了。”

葉英紅擦了擦眼角,又道:“好,李統領,大恩不言謝。”

她轉臉看了一眼孫卻,兩人似乎要說什麼,卻有些猶豫。

李伯辰便道:“紅姐,孫掌櫃,有什麼話就直說吧。”

孫卻便想了想,低聲道:“李統領,東家說那天在無經山上,是你救了她,留下與兩個妖人纏鬥。後來留著看車的夥計也回到北口說,你當時被那兩個妖人帶上了車,其中一個還留了一塊金鋌。”

他說的該是李定和李丘狐吧。李伯辰想那兩人其實和應慨不是一夥的,但妖獸衝擊車隊的時候,他們兩個該也沒有攔著,的確會被當做妖人。

但孫卻要說什麼?

便聽他又道:“我們在北口待了些日子,才回了璋城。本以為被他們帶走那車算是沒了,可竟有夥計在城外路邊發現了。我便猜,或許是統領你落入那兩個妖人之手,被他們帶來璋城了。”

“前些日子,路上沒了的兩個夥計的家裡人,又去益盛合送謝禮,說我們賠了他們一萬錢。我們想來想去,覺得事有蹊蹺……我們的賠金其實還沒有送出去,哪來的一萬錢?”

李伯辰心道,那是應慨賠的。不過這話此時當然不好說。

孫卻又皺眉道:“我們就起了疑心,想那車既然是在璋城外被發現的,妖人會不會將統領也帶來了璋城?難道是被統領勸說了、良心發現,才留錢賠命麼?”

“後來再細想,妖獸衝下山時,那兩人似乎並未指使妖獸傷人,會不會其中另有內情。我本不願多事,但東家對我說明了你的身份,我才叫人去查,想也許你此時就在璋城落難,不知我們能不能做些什麼。”

李伯辰心中一暖。無論葉英紅還是孫卻,都是尋常人。自己這種武夫參與到生死之事中,並不很怕。可他們不清楚事情緣由,卻真敢去查,實在叫人動容。

只是……李定和李丘狐竟然也到了璋城?!是跟著自己,還是要取道去李國?

他微微皺眉,沉聲道:“再往後呢?可查到了什麼?”

孫卻便道:“真查到了。當日那兩人,一個叫李定,另一個叫李丘狐,兩人就住在璋城!”

“那叫李定的,在本地術學做事,那叫李丘狐的,似乎是他的孫女。”

李伯辰怔住:“李定?術學!?”

他心中念頭電轉,忽然想到昨天在從雲軒的事情——當時他哄蘇仝友說自己追查李國逆黨,一直查到術學。當時蘇仝友就愣了愣,似乎知道些內情。自己當時只道竟蒙對了……難道蘇仝友早知道術學中有臨西君的人麼?

那他知不知道就是李定?

不妙……前天在術學出了一番風頭,只怕李定已經知道自己在璋城中了。

見他臉色大變,葉英紅也有些緊張,道:“李統領,你真不知道麼?你是從他們手裡逃出來的麼?那你要快些走……也許會被他們發現的!”

李伯辰定了定神:“紅姐,此事你們報給璋城督院了沒?”

孫卻道:“沒有。我們怕報了督院,牽連到你。東家在北口曾經打聽過你,過幾天聽說你早在無量城陣亡了……便猜你身上或許有什麼麻煩,也就不好報了。”

“那,孫掌櫃知道李定住在哪裡麼?”

聽他這麼問,葉英紅與孫卻對視一眼,似乎因確定了他與那兩個“妖人”的確沒什麼關係而略鬆一口氣。孫卻便道:“住城東,暖水巷盡頭,一座褐門的宅子,院裡有一株老柳樹。”

李伯辰沉聲道:“好。紅姐,孫掌櫃,我眼下的情況是這樣:我南下,是為徹北公做些事。如果日後有人來問,你們只道我曾是周將軍的上官,與你家是泛泛之交。今日來此,也只是偶遇、探望一下罷了。至於別的事,你們不要再打探……如今璋城裡暗流湧動,你們不要牽扯進去。”

葉英紅遲疑了一會兒:“這麼說,李統領你現在無事了?”

李伯辰苦笑:“算是無事了。李定……你們不要再和他有瓜葛。”

孫卻看了一眼葉英紅,道:“東家,聽統領的。”

李伯辰便一拱手:“我還有事,兩位,我得先告辭。如果日後有機會,我們再相見,但千萬不要來找我。”

他的話說得極鄭重,兩人都為之一凜,便只應下了。

李伯辰被孫卻送出前院,臨走時見葉英紅眼中切切,似乎還有話要說,倒不如初見時那樣英姿颯爽了。便在心裡苦笑一聲,我是個麻煩人,只願真的別再關注我才好。

他走出鋪子時,到底帶上了那柄刀。夥計取來刀鞘,孫卻叫他務必收下,說該用得著。李伯辰心中亂,便沒心思再推讓。然而這刀太重不便懸在腰間,便以皮帶背在背上。

他在鋪子門前站了一會兒,深吸三口氣,意識到自己今天的行程得改一改。

原本打算,今日有意去找些姓李的人問問城中情況,做給隋府看。但如今麼……只怕得先會一會李定。

要換個角度想,知道李定也在璋城,倒叫他的計劃省了不少的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