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和李丘狐惡鬥一氣,這時候又覺得餓。車店廳中仍沒什麼人,李伯辰就點了筍焙鵪子、蝦臘、煎燠肉,十個白麵大饃饃。大概見他今天出手豪闊,又是店中為數不多的客人,掌櫃便切了一盤獐腿送他,說是早上新得的野味。

李伯辰大吃大喝一番,飽食之後對掌櫃說要回去補個覺,如果無事不要打攪。

他回到屋中坐在床上,仔細思量一會覺得今天下午該還是安全的,便開始想李定的話。

他從前雖覺得自己資質差,但心中總存一絲希望,想或許沒“那麼”差。可今日執行了李定給他的北辰心決,才意識到自己的確是塊頑石。如果不是在無量城中好吃好喝六年而是個普通人,大概連靈悟境也到不了吧。

聽李定的言語,似乎自己今生只能修到養氣境……不過他這人向來容易知足,又覺養氣境倒也不錯。興許往後遇著什麼機緣,還能再進呢?

只是有一件事,他覺得李定可能料差了。

資質不好、經脈不通,常表現為靈力積鬱之相。李伯辰也知道此時自己的經脈中,的確有許多未能被經絡關竅吸收的靈力擁塞,可那不是他經絡的問題,而是須彌胎。至少在無量城的時候,他執行體內靈力還是極為順暢的。

李定該沒料到自己竟然把那東西一整個都吃了,叫經絡看起來成了如今這般吧。

聽李定的口氣,似乎自己的確已將靈悟境煉得圓融了,只差最後一步。今天下午,他就想試試能不能衝關。不是用軍中的心決來衝,而用那北辰心決。

北辰心決這種廟堂修法,所成境界能容納更多的靈力,對肉身改造也更為徹底。倘若他得在養氣境停滯不前,倒寧願是北辰心決的養氣境,而非那種粗淺心法的養氣境。

李伯辰打算再試一次。

他便脫了鞋和外袍,又關了窗,在床上五心朝天地盤坐了。

舌尖抵上顎,雙眼微閉,進入鼻息狀態。他小腹收起,便將氣息引入,腦中觀想體內經絡關竅。這口氣自喉頭、胸口、下丹田行至會陰時,沒叫它再往上走,而去衝白衡脈。

他原本所修的功法,並未涉及這條脈絡,而在李定院中時,走的也是這一條。他如今行氣,便與在院中時無異。脈絡中積鬱了許多須彌胎帶來的靈力,叫他的氣息如何也通不過。

但他打算一整個下午都來做這事,便不急不躁,令那口氣息在脈絡中反覆琢磨,一點一點地開闢。至覺得心浮氣躁時,才引氣息沿脊樑一路上向、經過頭頂的百會穴,小腹一放,撥出了。

他如此執行了十來次,漸覺窗外的人行馬嘯聲變小,意識慢慢變得空明。又過十幾息,便已入定。

一入定便不知時日,仿若爛柯樵夫。唯有一口真氣於經絡中游走琢磨,好似一柄堅韌的小鑽。

也不曉得過了多少息,忽覺腹中一輕,終於將白衡脈打通了。其中積鬱的靈力,便如被疏通了的河道中的積水,一下子匯入正經之中。

李伯辰不由得心中一喜。這一喜倒破了定,便忽然聞到空氣中飯食的香氣、聽見街上的車馬聲。他慢出三口氣才微微睜開眼,發現室內一片紅光,窗外殘陽似血……他通這一條小小的白衡脈,竟用了半個下午的時間。

若是旁人,大抵要心灰意冷。但他在北原上磨鍊出了堅韌的性子,卻道這一條脈絡難通,到底也通了。以此辦法持之以恆,早晚會有煉成的那一天。北辰心決誠然難以修行,可在這靈悟境,似乎並非不能用這種笨辦法來修。

距三更時還早,他就再閉了眼,繼續疏通體內脈絡。

這一回他心中大定,入定便更快。於那無相無我的境界中吐納調息,依北辰心決所引衝關通絡。白衡脈既成,他就又去攻焦陽脈,也不知過了多久,將焦陽脈也通了。但他早有預料,心中便無波瀾,沒有破定,而本能地又引氣息去衝俞坎脈。

他在這既混沌又空明的狀態中盤坐,漸覺通體舒泰、精神煥發。那些細小旁支一通,別的經絡似乎就變得更容易被攻破,修行運氣本就有凡人難以想象之樂,而他漸漸沉浸在這平和的樂趣中,難以自拔。

又不知過了多久,只覺得下丹田處的經絡都被打通,愈發體驗到北辰心決的精妙之處。到此時,他心頭才微微動了動,暗道如今也不知耗費了多少時光,三更時還有事要做,今日得暫停了才是。

然而即將因這念頭而破定、叫神識恢復清明之際,忽然聽到天頂傳來若有若無的歌聲。

他微微一怔,便抬眼向上看去。卻見屋頂不知何時沒了,現出深沉的夜空。下一刻,夜空之中忽然光明大放,只見一輛羽車自天際馳來。

那羽車潔白,周遭還有點點光斑散落,宛如天降花羽。車上立著一位黃袍女子,那女子的相貌竟與陶純熙、李丘狐都有些像,只是容貌更加美麗,若神女一般。

她那黃袍,卻不是衣裳,而是許多輕薄羅帶纏繞在身上,飄然飛舞。這就叫這女子的冰肌玉骨在羅帶之下若隱若現,看起來香豔非常。

李伯辰盯著這神女,一時間竟愣住,也忘記自己剛才打算做什麼了。

羽車馳至他身旁停住,神女便輕抬赤足走下,朱唇輕啟道:“李將軍,神功大成,便生天人之喜,我特來賀你。”

李伯辰怔了許久,才囈語道:“天人……之喜?”

神女更行至他身前,身上香氣撲鼻,裸露的肌膚白得耀眼,又道:“將軍有滿腹心事,卻不知向誰說,胸懷家國,更投報無門。如今神功已成,何不了卻塵緣、斬斷是非,隨我入空明之鄉呢。”

她湊得更近,白玉般的面龐便更加清晰。李伯辰盯著她,又聽她的溫言軟語,一時間有些痴了。

神女又探出一隻手,道:“隨我走吧。”

李伯辰愣了一愣,慢慢抬起手,忽覺她說得也有道理。他諸事纏身,在這世間也過得辛苦,倒不如真像在蓮花山時所想的那樣,與這位神女同去。

但就在兩人雙手要相交時,李伯辰忽然覺得身上一麻,一陣刺骨涼意從脊椎上躥起。只因這一驚,他猛醒過神,卻見眼前這神女忽然變了模樣——

她竟是一副骷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