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定主意,便沿山而上。璋山主峰坡度較緩,李伯辰快行至山頂時,瞧見地上有絲絲縷縷的霧氣蔓延,恍若仙境。

只是他清楚山君之屬大多是人或動物死去之後的陰靈偶然與一地運勢結合才成就的地上靈神,性情都不能以常理度之。現在此地看起來像仙境,實際上卻是修羅場也未可知。

他收斂心神再往上走,卻見越走霧氣便越濃。等眼前只能看到三四步之內的景物時他停了腳步,沉聲道:“璋山山君可在?李伯辰前來拜會。”

這話說了,卻如泥牛入海,不見回應。他就又問了兩次,仍無人答他。便頓了頓,換了語氣,學應慨在無經山時道:“山君難道不知自己將要大難臨頭麼?卻能這樣安穩。”

這一回,終於聽見一個女聲。聲音縹緲,語速很慢,叫人覺得說話之人該是慵懶的模樣。只是這話,卻叫李伯辰吃了一驚:“我知道你。你在北邊奪了無經山君的寶物,如今又來奪我的麼?”

說話間,地上的白霧便忽然向上蒸騰。李伯辰本是在往山頂看,此時才忽然發現自己身前三四步遠處現出一個女子的身形來。

距離這樣近,他看得清清楚楚——那女子容貌美麗,額上一點硃紅,有霧氣繚繞在身上化作衣裙。而眼下縈繞他身邊的白霧,也是從那些霧氣中蒸騰出來的。要這是個人的話,他幾乎已經算是踩在她的衣裳裡了。

他來此之前已在心中做了許多準備,好應對種種突發的狀況,但從未想到自己聽見的會是這一句。他心中一凜,道難道這璋山山君與那無經山君還是個什麼朋友不成?

山君也會有朋友的麼?

不過要真是這樣,那事情就好辦許多。會交朋友的山君,性情也總會更似人吧。倒是可以……

他想到這裡將要開口,眼前那山君的身形卻忽然散成了一片霧。

李伯辰心中一凜,道:“山君誤會。我在無經山非但沒有奪寶,反而算是救了那位山君一命。我此來也是……”

“來這兒奪寶也沒什麼關係。我這山上,寶物不多。要說最寶貝的,就是我了。”這回聲音從他的背後傳來,似乎說話人緊貼著他的脊樑,只要轉了身就要面對面。下一刻,李伯辰忽然感到有個毛茸茸的東西蹭上他的側臉——他咬牙往旁邊一瞥,正看見一隻狐吻從肩上探出!

狐狸的體型並不大,但他肩上這狐吻卻極大,看著竟與虎頭類似。似乎是隻白狐,黑色鼻頭就有拳頭大小。那毛髮也並不柔軟,而如鋼刷一般。它說話時便吐出一股溼熱的腥風,更用血紅的舌頭舔了舔他的耳朵。

他登時覺得身上泛起一陣惡寒,卻沒動。他曾聽過狼人立而用前爪搭著人的後肩、只待那人一轉頭就咬斷咽喉的傳聞,倒不知道這山君是不是也打的這個主意。

這念頭一生出來,卻又見巨狐的兩隻白色前爪也從他兩臂旁探出……竟是個將他抱住了的模樣。

倘若還是剛才那個美麗女子的形象,此刻也能稱得上旖旎。但李伯辰已經瞥見了狐吻、狐爪,知道自己眼下是被一隻老虎大小的狐抱住了,心中除了寒意,是再也沒有丁點兒別的感覺了。

之前與無經山君打交道時,雖也是在世靈神,但說話做事都很像人。可眼下這璋山君說話行事卻妖異非常,真叫他有種“非我族類”的感覺了。

然而他此番就是為冒險來的,心中早有準備。便定了定神又道:“山君說的是。但要來奪你這寶貝的不是我,而另有其人。山君沒有發現近來拜你的人已越來越少了麼?”

見李伯辰並不很怕,他身後的狐影忽然散去,面前的白霧重新聚成一團,又現出那美麗相貌。不過這時是斜躺在地上,露了半個肩頭出來,作出慵懶淫靡的神態:“我理會那些凡夫俗子做什麼呢?本君成道,也不是由他們拜來的。”

倒是實情。靈神是陰靈與運勢結合而來,雖說運勢大多是因生靈聚集繁衍而形成的,可的確不算是“拜出來”的。

李伯辰便道:“那麼山君也沒有發現,近來山中可供你驅策的靈物越來越少了麼?”

璋山君就眯眼一笑:“入了冬,凡人進山狩獵的緣故罷了。我雖主宰一地山川,可又不能不叫人生產狩獵,能怎麼辦呢?”

李伯辰愣了愣,心道這山君是腦子不清醒,還是當真不清楚自己在說些什麼?無經山君在應慨動手之前的幾天就已經覺察到事情有異、入夢向自己求援,而這璋山君直到眼下還一無所覺的麼?

他便只得皺了眉,直奔主題:“如果山君仍不覺有異,那麼可以探查這座山峰四周。此時該有許多新墳正以香燭供之,是……”

璋山君輕嘆口氣,微笑起來:“你是要說,有人要奪取本君運勢的麼?”

她竟已知道了!?李伯辰又一怔,意識到自己的計劃或許要落空,卻又聽這山君道:“那就叫他們來奪好了。等他們如那無經山君一樣,成了新神,再過上幾百年的功夫,便曉得這究竟是怎麼樣的滋味。”

又轉眼看李伯辰:“你這人,該是個靈主吧。照理說本君見了靈主,該索拿去幽冥才對,不過也懶得去做……你好心來告訴我這事,又想要什麼?”

李伯辰原想的是,他來拜會山君,山君或許不信他的話。可能是威嚴的模樣,可能是殘忍狠戾的,但他叫那山君認清自己已在套中,便必然可有周旋的餘地,之後再提出自己的要求。

但眼前這位竟早有準備的麼?

依照他從前的性格,此時該當即告辭離去。但他連日來逐漸窺得修行之秘,又曉得這世上有種種神奇術法過往,知道若要日後自身安穩,現下就必要多瞭解掌握一些,才不會又鬧出與應慨相處時的烏龍來。

眼前這山君雖說性情怪異,但聽她說話卻似乎比無經山君更好打交道,便忍不住探起究竟,道:“在下的要求暫且放下……但山君既然知道被人設伏,為何無動於衷?”

山君笑眯眯地看他一會兒,卻道:“你可知我是何時成了這地上靈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