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山君沉默一會兒,狐臉慢慢褪去,重變成人臉模樣。

“早年……他十幾歲的時候,倒的確問過我如何做山君。”她被雲霧籠著,像是在緩步行走,又像是在慢慢地飄,“前年也問了我這事,我也教過他。哦,原來是這樣的心思。”

忽然轉臉看李伯辰:“無經山君說你喜歡做坐山觀虎鬥的事,今次是不是也是一樣?”

李伯辰笑了笑:“無經山是誤會。那位山君心思太重,誤以為我在脅迫它。至於這次,我剛才已說過,是想得到煉化陰兵的法子。”

他說到這裡頓了頓,又道:“但現在不必了。你原本就清楚有人設伏,如今看又是個妾有情郎無意的故事。我以此要挾獲利,就太下作了。山君保重,告辭。”

他說了話便轉身,心底卻覺得花了這麼多心思行險卻是如此結果,實在有些遺憾。他倒也說不清在此時再要煉化陰兵的法子究竟哪裡不對,可既然心中覺得不舒服,那就不是自己該做的事吧。

他既是陰靈,倒不用真如人一般“走”。念頭一動,便飄行出十幾步之外,山君也未攔他。再用了十幾息的功夫便行至山下、穿牆進屋。此時也只過了一刻多鐘而已,院子裡那些兵還在閒談,而他的身子躺在廟祝的床上,已經睡著了。

他便附身上去,重新“睡”著。他這陰靈一睡,肉身便會醒來,轉換時神智有一瞬間的模糊,有些像人極困時的情況。

但這一回這感覺剛生出,便模模糊糊看到自棚頂探出一張白色的臉,一直落到他面前。他一驚,看得清楚了——是璋山君。

“你果真無所求。從未聽說過你這樣的靈主。”這面孔平靜地說,“既然如此,我就給你好處。葉成疇要殺我時,你來山上,幫我將事做成,我傳你煉化陰兵的法子。”

李伯辰平躺著向四周看了看,確認這是夢。無經山君可以入人夢中,璋山君也可以,他倒也對這法門動了心。可煉化陰兵之法“失而復得”已是意外之喜,便道:“山君也知道我是靈主,身份敏感。要叫我拋頭露面與空明會對抗,怕我做不到。”

面孔笑了笑,不知怎的,李伯辰覺得這笑有些哀婉:“我是璋山之主,當然有辦法保你萬全,你來就是了。”

李伯辰在心裡略衡量一陣子,一咬牙:“好。山君請講。”

……

……

再醒來時,先在床上坐了一會兒。山君要他做的事細想也不難,只是沒料到這種地上靈神竟有如此的心思。從前聽人談起山君、河伯時,大多隻覺得神異莫測,可如今倒覺得,也都還是“人”吧,只不過性情格外古怪了些。

見他睡醒過來,蘇仝友很高興,該是因為在廟中無事可做又冷,反而覺得不如進山走一走好吧。李伯辰用廟祝送來的熱水洗了把臉,就吆喝那些府兵備馬要進山。要此番前來要做的事已做成了,打算下午只去做做樣子、再打幾隻野味便班師。

但一行人準備妥當,將要出發時,山道上忽然馳來一匹快馬。那馬上也坐了個府兵,到門前便勒馬跳下,快步跑到蘇仝友面前道:“蘇丞、公子,府君令二位速速回府,有要事相商。”

蘇仝友愣了愣,看一眼李伯辰,道:“府君可說過是什麼事?眼下李將軍還有軍機要務。”

那府兵該是因為心中焦急,因而把李伯辰給忘了。此時也看了他一眼,臉色有些猶豫。李伯辰瞧見他這模樣,心中一凜,道不會是自己扮作徹北公的人這件事被揭破了吧?但轉念一想真是如此的話,怕來的就不只是這個傳令的了。

便哼了一聲:“你們儘管說去。本將可懶得摻和你們的地方政務。”

蘇仝友向他施了一禮,招手叫那府兵湊近,道:“你說。”

府兵便在他耳畔說了,隋子昂也湊過去聽。

聽了一句,臉上神色先一滯,立即轉眼看李伯辰,卻又浮現出喜色來。

李伯辰愣了愣,便見他哈哈笑了兩聲,似又覺得這笑不妥,忙收斂了,道:“李將軍可知道是什麼訊息?”

李伯辰沉聲道:“若同我有關係,也不介意聽聽。”

隋子昂便背了手挺起胸:“無量城又破,徹北公要去國都請罪了。已經是十幾天前的事了。”

李伯辰心中一驚,險些從馬上掉下來。隋子昂見他這模樣終於忍不住又笑,道:“李將軍慢慢在山裡查逆黨吧,我們先回了。”

說了這話他便跳上馬,飛縱而去。蘇仝友也叫府兵墊著腳上了馬,臉上倒波瀾不驚,只道:“將軍也該早日南下與徹北公匯合了吧。告辭。”

這兩人一走,那十個府兵竟也都跟著走了。李伯辰愣在原地,半晌沒說出話來。他這愣,倒不是擔心自身安危——府兵來報說徹北公是去“請罪”,可見暫時無事,那他們至多冷落自己,而不會做出出格的事。

他愣的是,無量城又失陷了。

得知萬有城失陷的時候是幾天前,這意味著它實際上是在無量城被攻破之後的三四天就落入魔國手中了。從那天到現在也只過了三四天……這是說自己逃離無量城三四天之後,它便又陷落了麼?

怎麼會這樣快!?

他心中生出的第一個念頭便是,會不會是因為隋不休被妖獸俘獲,吐露了大量機密才導致了這個結果?不……不會。那妖靈是被他帶回去了的。

那麼……有沒有可能是隋不休被妖靈所惑,之後出賣了機密?

他又想,也覺得不可能。妖獸軍即便得到了訊息,還得準備、調動。數萬大軍要做出反應,至少也得一個月。

他忍不住轉臉往北邊看,知道極遠的地方,當塗山脈中,已經豁了一條大口。魔國得了萬有、無量兩城,終於在天子六國的北方門戶站穩了腳跟,經過休整,很快就可以向東西出擊,圖謀彌勒城與大空城了。

與陶文保喝酒時,他覺得再過幾個月隋國就要大亂,沒想到這事比他想得還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