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心之非常有誠意地給聶廣義點贊:“聶先生志向高遠。”

“好說,好說。”聶廣義假意謙虛道:“也不過是一個建築師的正常夢想,就像影視演員想拿奧斯卡,舞蹈演員都想拿伯努瓦。”

“我就沒有想過要拿伯努瓦舞蹈獎。”

儘管還很年輕,夢心之在一定程度上,也已經覺得自己過了開口閉口就談夢想的年華。

“差點忘了,姑娘也是傑出的舞者,沒想過拿伯努瓦舞蹈獎的話,是不是有想過拿菊花獎?”

聶廣義趕忙補充:“事先宣告一下,我這可是很正經的菊花。”

好不容易讓姑娘有了聊天的興致,他可不想因為一種常見的花,產生什麼不必要的誤會。

聶廣義如果不說,夢心之根本就不可能想歪。

他這麼一說,夢心之還得認真反應一下。

“聶先生說的應該是中國舞蹈荷花獎吧?”夢心之出聲確認。

“不可能,肯定還有一個菊花獎!”聶廣義陡然提高了一點音量,彷彿只要音量夠大,菊花就夠正經。

本來也沒有什麼不正經的。

只要他的腦回路沒有問題。

“我沒聽說過這個獎項。”夢心之澹澹的回應。

表情和心情,都沒有什麼漣漪。

“那肯定是因為你太年輕,我要是沒有記錯的話,菊花獎是1986年就有的,比你剛剛說的荷花獎,整整早了十年。”聶廣義強調:“荷花獎是1996年才有的。”

“是這樣嗎?那可能是我孤陋寡聞了。”

“那必須是你孤陋寡聞了,我還專門查了一下,國內專業舞臺藝術領域的最高獎是文華獎。”聶廣義適時表明自己做過的功課。

“文華獎是戲劇領域的。”

“是是是,所以只有菊花才是王道!”

“好吧。”夢心之感覺自己有點說不過。

這本來也不是太重要的事情。

舞蹈只是她的愛好,荷花獎之於她,和普利茲克獎對聶廣義的意義,完全就不是一回事。

“【好】後面怎麼能帶個【吧】呢?女孩子最不能做的就是勉強自己,尤其是像夢姑娘這麼的。”

聶廣義有心恭維,免不了有些用力過勐。

天才的邏輯,總是和一般人有點不太一樣。

聽得多了,夢心之倒也慢慢習慣了。

她本來也不是那麼愛計較的一個人。

不管聶廣義的反應有多奇怪,她都儘量把話題往正常的方向帶:“我很小的時候,確實想過,長大之後要做一個舞蹈家,這個想法,隨著我慢慢長大,一天天地弱化。”

“姑娘啊,我的姑娘,你這才二十出頭的年紀,怎麼可以沒有夢想?”聶廣義張口就來。

夢心之意味不明地轉頭看了聶廣義一眼。

她嘴角帶著笑,只看看不說話。

聶廣義也不管人姑娘的真實意圖是什麼,就和上了發條的小青蛙似的勇往直前:“姑娘啊,我的姑娘,你都不知道自己的舞姿有多美,怎麼就能讓自己的夢想一天天被弱化?”

“或許,是有了別的夢想吧。”

“哦,是這樣啊……那就另當別論了!”聶廣義更來勁了,“愛做夢的姑娘,怎麼可以只有一個夢想?”

只要狠下心,讓自己的記憶力,向魚的七秒看齊,就再沒有什麼話題,會有出爾反爾的嫌疑。

“姑娘啊,我的姑娘,快和我說說你新的夢想吧。”

聶廣義叫【我的姑娘】叫上癮了。

夢心之終於是有些聽不下去了:“聶先生可以叫我心之。”

“好的,好的。”聶廣義從善如流道:“心之妹妹好,我是你的廣義哥哥。”

夢心之倒是沒想過,會把人給糾正成這樣:“聶先生直接叫我名字就可以了。”

“也好,也好。”聶廣義繼續從善如流,“我主要是怕讓姑娘直接叫我名字,會讓姑娘覺得不好意思。”

瞧瞧。

多麼貼心,多麼紳士的一個男人。

關鍵還是個天才。

關鍵的關鍵,長得還帥。

“我還是叫聶先生吧。”

夢心之虧得是沒有讀心術。

“那我也還是叫夢姑娘。”

聶廣義心下感嘆,廣義哥哥可真是天底下最好說話的天才了。

“嗯,可以的,聶先生。”

夢心之也還有半句話沒有說出口,【只要您不開口閉口姑娘啊,我的姑娘,就什麼都好】。

繞了一大圈,什麼也沒有改變。

姑娘還是那個姑娘,先生也還是那個先生。

這樣的事情,一點都不符合聶天才堅決不做無用功的行為準則。

卻意外地,甘之如飴。

愛情,最大的魅力,或許就是讓無趣變有趣吧。

現在就很有趣,很適合散播粉紅色的泡泡。

至少,聶廣義是這麼覺得的。

“夢姑娘還沒告訴我,你現在的夢想是什麼?”聶廣義再接再厲。

“就和我自己專業相關的吧。”夢心之並不是很想回答。

“文物和博物館?”

“對。”

“姑娘啊,我的姑娘,你要說博物館,那我瞭解的可就比菊花獎要多得多的多了。”

糾正無果,夢心之心下無奈。

算了吧,也不過是一個稱呼,等到回國了,也就沒有什麼可能再聽到了。

“夢姑娘你不要不說話呀!我們做個深入的交易怎麼樣?”

聶廣義盯著夢心之看,深怕她想歪了。

如果想歪了,他就好好解釋一下,深入這兩個字,只是深入淺出這個正經成語的組成部分。

“交易?什麼樣交易?”

事實證明,想多了的,從來都只有聶廣義自己。

“我帶著夢姑娘,去我有資源的博物館,逐一深度參觀。夢姑娘在參觀之餘,幫我還原一下萬安橋最初的模樣。”

夢心之心動了,這樣的提議,對於每一個博物館專業的人來說,都沒有可能不心動。

“萬安橋能找到的資料太少了,我到目前為止,所有的夢境,都是在非常複雜的材料裡面,尋找出一些不一樣的蛛絲馬跡,如果原本就沒有什麼資料,我也不好憑空捏造。哪怕是在夢裡。”

夢心之本能地拒絕。

一來,聶廣義看她的眼神過於炙熱,二來,她確實沒辦法控制自己的夢境。

“沒關係的,盡人事聽天命,夢姑娘只要儘量努力就行,是不是真的可以還原,都沒有關係。”

話是從聶廣義嘴裡說出來的,卻一點都不符合他慣常的語言風格。

大少的傲氣不見了,天才的風骨也不見了。

放到認識夢心之之前,聶廣義一定會問:【這傻缺是誰】。

“用確定的資源,換不確定的可能。聽起來,聶先生有點吃虧。”

“怎麼會虧呢?我本來也是要去那些博物館調研的。早前那些年一直在義大利沒回去,回去一年又一直在忙萬安橋的事情,總歸還是要去調研調研,才能做出更好的設計。”

夢心之看著聶廣義不說話,以此來確認他的真實想法。

聶廣義被夢心之看得有點不好意思。

三十好幾的人了,莫名有了一種臉紅心跳的感覺。

“再怎麼樣,都比閉門造車要強,姑娘說,是也不是?”聶廣義避開了夢心之的視線才開口。

“聶先生言之有理,不要閉門造車,大概也算是我選擇工作的原則。”

小小的贊同,就能讓聶廣義得瑟到心花怒放:“工作這事兒吧,我還是挺有發言權的。姑娘不妨把現有的選項告訴我,讓我來幫你參謀參謀。”

“都是國內的博物館。”夢心之沒有給出證明的回答。

“國內也可以幫忙參謀啊,說不定我剛好認識,還可以幫你問問。”

“我還沒有想好。”

“怎麼?姑娘這是信不過我?”

“不是,是我自己想去工作的博物館,我爸爸不太放心。”

“姑娘想去的是哪裡?”

“湖南。”夢心之終究還是正面回應了。

“湖南啊,讓我猜一下啊,姑娘是想去研究馬王堆漢墓是吧?”

“聶先生為什麼會這麼說?”夢心之不答反問,很是有些意外。

“咱倆剛認識的時候,姑娘就和我聊過這件事情啊。”

“有嗎?”

夢心之搜尋了一下自己的記憶,並沒有什麼發現。

“當然是有啊,咱們剛認識那會兒,我就有問過【依姑娘看,我國的哪一件文物,是文物中的文物】,是有這麼一回事吧?”

聶廣義看著夢心之,給她時間,讓她自己回憶。

“確實……”

“對吧?對吧!”聶廣義立馬就和打了腎上腺素似的,“那會兒姑娘剛聽完我拉二胡,認為我會對音樂類的文物有偏好,所以,一開始把票投給了鎮國神器曾侯乙編鐘。”

“聶先生好記性。”夢心之對聶廣義的記憶力,是真的有點服氣。

“那必須好記性啊,也不看看是哪位天仙一樣的姑娘和我說的!”

夢心之繼續但笑不語,同樣是沒有說話,卻和之前因為無語的閉口不談有所不同。

“姑娘最後還說,如果讓你自己給文物中的文物投一票的話,你會投給馬王堆一號墓的t型帛畫,是這樣沒錯吧?”

聶廣義講了一下自己的推理過程。

“這麼說起來,我和聶先生確實聊過這個問題。”

“那再讓我猜一猜啊,是不是我的兄弟,呃……不不不,是不是你爸爸不想讓你研究和墓葬有關的事情?”

“是的,我爸爸是看著盜墓小說長大的。站在他的角度,他覺得研究這些很有風險,更重要的是,他覺得湖南太遠,是他照顧不到的地方。”

“姑娘想不想聽聽我的建議?”

“聶先生請說。”夢心之一時沒想到拒絕的理由。

“站在我的角度,哪怕你認為馬王堆一號墓的t型帛畫是文物中的文物,也沒有必要去湖南博物館工作。”

聶廣義給夢心之講原因:

“我這可不是站在你爸爸的角度說的,是站在姑娘職業發展的角度。”

“首先呢,馬王堆並不在博物館裡面,博物館只是有這方面的收藏。”

“你要只是想近距離深入研究和參觀,我可以幫你一起想辦法。”

“其次呢,就算不在湖南博物館工作,也可以隨時去墓坑探訪。”

“雖然文物都被轉移走了,但t型帛畫出土的環境,肯定也是值得研究一下的,對吧?”

“還有第三,也是最重要的。”

“在國內,一直到現在,還沒有專門研究墓葬文化的考古學派。”

“姑娘真有這方面的興趣,未來是可以擁有自己的學派的。”

“基於這樣的前提,你完全沒必要侷限於一家博物館。”

“別的不說,nmg博物館的吐爾基山遼墓出土的彩繪木棺是不是也很值得研究?”

“你就不想對比一下馬王堆漢墓和吐爾基山遼墓,看看我國古代墓葬文化的演變?”

“墓葬藝術本身,在國內還沒有專門的學派,姑娘要是做了,就是開創性的。”

一開始,夢心之只是出於不好意思拒絕的原因,隨便聽一聽。

沒曾想,聶廣義會給出這麼高屋建瓴的建議。

她和爸爸也經常會討論文物和博物館相關的話題。

卻從來都不曾討論到這樣的深度。

一次都沒有。

爸爸更多地是關心她安不安全,研究起墓葬來會不會辛苦。

以前不會,以後也不可能說出讓她開創一個考古學派這樣的話。

時光荏冉,世代變遷,很多古老的藝術都已經失傳。

古人最最盡心盡力儲存的,當屬自己死後歸屬的那一方小天地了。

墓葬藝術,確實是有著極高的考古研究價值的。

這是夢心之第一次,從聶廣義的身上,感受到了震撼這兩個字。

如果是文物和博物館專業的教授和她說這樣的事情,她可能只會為終於有了適合自己的研究方向而興奮。

聶廣義究竟是怎麼把在她心裡還僅僅只有一個雛形的想法,這麼清晰明瞭地給表述出來的?

聶廣義給出的建議,甚至比教授們給的還要具體。

短短的幾句話,直接亮明瞭她未來可以努力的方向,並且,還是最佳方向。

夢心之不得不停下來,重新審視這個在他身側異常興奮,並且有點用力過度的男人。

不太好判斷,剛剛的那番話,聶廣義究竟是隨口說說的,還是花了大量的時間做好了調研的。

不管是深入研究之後的結論,還是隨口就能給出的建議。

夢心之第一次從一個男人身上,感受到了比爸爸更多的精神共鳴。

這種感覺很奇怪。

她不覺得聶廣義的天才建築師身份有什麼。

也不覺得聶廣義的家庭和經濟背景有什麼。

她不覺得聶廣義表白完了就不承認有什麼。

也不覺得聶廣義話裡話外刻意讚美有什麼。

卻獨獨被聶廣義看似隨口說說的【首先】、【其次】和【第三】給深深打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