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下接聽鍵,電話裡並沒有傳出說話的聲音,電話那頭是壓低了,但是很顯然拼命在控制自己的劇烈喘息與低沉的嗚咽,胖城管喘的像個風箱,嗚咽的像個娘們。我說:“劉三,找我啥事啊,請我喝酒?你就有那閒錢,我也沒有時間,這會我正喝著呢!”調侃是轉化氣氛最好的辦法,我知道劉三情緒激動肯定是他老孃的命有救了,但我必須要裝作一無所知,我要等他給我報喜。

“喝你大爺,我是想告訴你這個衝頭,我的好朋友,我老孃的命有救了,天上掉餡餅了,老天爺開眼了!”劉三有些語無倫次,他興奮的跟打了雞血一樣。“彆著急,慢慢說,什麼好事啊?”我繼續裝傻,為了這個劉三,一個剛認識的朋友,老烏賊硬是讓我扛了五十萬的債和利息……不過一個字!值!

“有個叫全國腎病貧困患者免費救助工程,今天聯絡上我了,他們直接登門,來的時候救護車也已經準備好了,就停在我家樓下,他們說由於我家庭條件非常困難,又是下崗工人,所以他們在患者家庭中選中了我,他們將會對今後住院、治療、配型、換腎、術後的定期檢查,排異等全部費用負責!這錢不用經我的手,他們直接給醫院。然後這一天,我就跟在他們後邊忙乎,替我老孃辦住院手續,收拾住院要帶的東西,我現在還在醫院裡呢,突然想起來要給你報個喜,讓你也高興一下!”劉三爽朗的笑起來,這笑聲醇厚甘冽得就像是塗滿了蜜糖,我那剛剛差點被凍僵的身體,泛起一陣陣的暖意,僅僅認識了一天,就像是做了許多年的朋友一樣熟稔。

“真的啊!恭喜啊,死胖子,你還能攤上這好事!看你那張大胖臉完全就是掃把星下凡,居然能有這好事!老孃這下可算是有指望了,以後你也不用這麼辛苦了,咱不做騙子了行不?”我故意的把聲調提高,以顯示我的訝異。你這騙子能唬人,哥的演技也不錯,我眼角掃了一眼絲瓜,老怪物正在換凳子,他表情略有些惆悵。

“那當然!那當然!衝頭,謝謝你!”劉三乾脆利落的答應,卻又突然沒頭沒腦的來了這麼一句,我有些吃驚,我說:“謝我作什麼?我也就陪你喝了頓酒……”

“……”胖子沉默了一會,他說:“這世界上哪裡來的那麼多巧合和好事,我劉三活了四十幾歲,明白一個道理,有錢的時候朋友有許多,這都是酒肉的朋友,走背字的時候,肯雪中送炭不離不棄的才是真朋友,你是我劉三真正的朋友,唯一的朋友,等我老孃手術好,康復了以後,好好請你請你到家裡來喝頓酒,你看行嗎?”劉三的語調很認真,卻帶著些恭謹。

“劉三,喝酒是隨時隨地都可以,但這事跟我一毛錢關係都沒有,我實話告訴你,就我想幫忙,也是有心無力,我也是吃了上頓沒下頓啊,全身上下加起來一千塊都湊不齊,另外朋友之間你能不能不鬧這套酸文假醋的啊,客套個屁啊!”我立刻否認。

“呵呵,你說沒關係那就沒關係吧,那到時候,不醉不歸!再會!”劉三樂呵呵的跟我道了再見,撂了電話,我回到桌邊。

“你還差這椅子的錢啊……”我嘲笑了他一句,他手心疼的摩挲著椅子上的那些裂痕,沒好氣的白我一眼:“你懂個屁,這是正經大清朝時期的老玩意,壞一張就少一張!它幾乎跟我歲數差不多,知道麼!”

“我是不懂,但是至少不是我弄壞的,我一會看你丫怎麼賠!”我跟絲瓜似乎回到了當初,越是熟悉,越是關係好,就越是互相損。

“……”多智蛇信也有語塞的時候,他眉毛直抽抽,他說:“我好歹一百多歲,做你爺爺的爺爺都行,你對老人家有時候也要學會一點適度的尊重好麼!尊老愛幼,這是美德呀!我雖然不搭架子,你也太沒規矩了!這可不像話啊!”絲瓜說。

“尊老愛幼,這可是四個字!愛幼知道麼!您老人家剛剛差點就殺了我啊,這愛幼你做到了麼,我雖然不裝嫩,你也太沒愛心了,這可不像話啊!”我臉不改色心不跳的頂了回去,他瞪我半天,兩個人突然同時哈哈大笑,笑完,我們舉起杯,一飲而盡。

“這羯蟻是肯定失了風了,你打算怎麼辦?要是他供出你來,咱們渡者六道就危險了,而你就更危險了!”不知道為什麼,我開始使用這些黑道的切口,而且把自己當成了渡者六道中人。

“渡者六道從沒有這種慫包軟蛋,羯蟻雖然莽撞了些,卻也是個鐵骨錚錚的爺們,其次,他活著出來的方法只有兩個,要麼變節投靠,要麼還在等我們去營救,這人是肯定要救的,我最近幾天就親自去一趟M。”絲瓜的眼光飄移不定,時暗時滅。

“我能幫上什麼忙?你親自去M會不會很危險?”我挺了挺胸膛,力圖更爺們一些,那些上刀山下火海的話,卻太過肉麻,說不出來……但是這擔心卻是我發自內心的,我關心他的安危。

“你啊,你就等著老曹頭的全套選單吧,你能幫上的忙,就是熬過去,努力活下來,這就是對我最大的幫忙!”絲瓜嘿嘿直樂。

“此外,這山雨欲來的時候,能告訴你的也就這麼多了,你知道的越多就越危險,很多東西不要再問了。你記住我一句話,敵人未必是敵人,朋友未必是朋友,敵人的敵人也未必是朋友。這羯蟻一定是被道上的人給賣掉的,他是在未經我許可的情況下,擅自行動,這麼大的事情,他肯定聯絡了一些道上的人,有人給他下了套,這是一箭雙鵰的絕戶計,一是給渡者六道招惹來極其厲害的敵人,第二這等於是砍掉了我的一隻胳膊,哼哼,這債是一定要討回來的。”蛇信居然又在微笑,可是話說的陰冷無比,滿滿的狠戾之氣。

“你到底要我這麼一個廢柴有什麼用?”眼見得絲瓜就要關上話匣子,我不得已直接問了出來。

“有人下棋看三步,高手看四步,國手看五步,守河卒與車、馬、炮有什麼區別?渡者六道不能在我手裡泯滅,你是我選中的人,你是我的第五步,若是我們全軍覆滅,你就要負責重建渡者六道!我一生從未求人,唯獨這件事算我求你!”他用懇求的眼神看著我,一眨不眨。

簡直是白日裡見了鬼,我不知道為什麼絲瓜會對我有這樣莫大的信心,如果說他是個巨人,我只是隻螻蟻,這中間的距離完全不可以道里計。

絲瓜吐出舌頭舔舐他的上嘴唇,他說:“我是蛇信,渡者六道的領路蛇信,多智蛇信,我能感知危險,也能聽見血脈沉睡的悠長呼吸,渡者六道!每一個活下來繼承了六道之中某一道的人,都曾經是沉睡者!六道之所以能縱橫江湖兩千餘年,靠的不是別的,而是蛇信的獨有的嗅覺!”

我不禁低頭看自己?我難道真的是蛇信嘴裡所謂的沉睡者?

“這事我應下了,還有最後一個問題!”我對渡者六道有種盲目的崇拜與迷信,我覺得六道覆滅這事壓根不可能發生,也就無所謂壓力,當下,我的問題更緊迫,就是怎麼熬過老烏賊的全套選單。

“什麼問題?”絲瓜問。

我有些抹不開,我臉漲的紅彤彤,我扭捏了半天,我說:“你去M了,我上哪蹭飯啊……”

“呸!”

很多年以後,我依然記得當晚結賬時服務員的那張臉,穿著宮裝的姑娘捧著賬單微笑著走進來,看到那張椅子,立時急的一屁股坐在地毯上大哭,知道的是我們弄壞了紅木椅子,不知道的以為她懷了絲瓜的孩子,卻慘遭拋棄……

她抽噎著說:“你們可不能走,這張椅子就是我一年半的工資,你們也太欺負人了!吃飯就吃飯,你們還弄壞東西,嗚嗚嗚……快來人哪!!”她突然就尖叫起來……

這姑娘卻也是聰明的很,有大智慧,我要是她的經理一定要提拔她做個領班!

等到西裝革履的經理和保安趕過來的時候,包間裡已經是水洩不通,這店的保安真是多!也是,這麼多家當,不怕人偷也怕人搶。

“你們可來了,經理,是這兩個人弄壞的,不是我噢,您可千萬別叫我賠!”帶著哭腔說完這句,她刺溜的竄進了人群,保安和經理迅速呈扇形堵住了包間的出口,經理還沒開口,絲瓜微笑著先開了口:“怎麼著,這是要群毆?我倒是不怕這個!”

經理的臉益發的青紫起來,他氣的渾身都在顫抖,他指著那張椅子,手就像是打擺子一樣的顫,他說:“先給我揍,揍完再讓他們賠!”

絲瓜往那一站,跟一群一米八幾的保安比起來,他顯得有些瘦小、單薄,只見他氣定神閒的說:“我肯定賠錢,這架一定要打麼?”

那經理冷笑起來,他像是看見了小綿羊的大灰狼一般獰笑著說:“你倒是想不賠,你走得了麼你!”

話音才落,就在那一瞬,突然就聽到啪啪的脆響,簡直就像放爆竹一般,天花板上燈泡同時炸裂,我眼前一黑,已經看不見絲瓜,又聽到“砰”的一聲!似乎是關門的聲音,這時就連走廊裡的燈光也消失不見,包間已經成了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暗室,只有門縫下面透著一絲微小的光亮。

耳邊風聲大作,跟著就是“砰”的沉悶一聲,像是面布口袋摔在地面上的聲音,這“砰”連響一十七下,包間裡終於安靜下來。

我完全看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我眯縫著眼睛,脖子裡有燈泡碎裂的玻璃碎片,扎的我有些生疼。

那是一隻展翅翱翔的古銅色雄鷹,底色卻是銀色的Zippo打火機,搖曳的紅色火苗下,絲瓜那張臉漸漸清晰,他微笑著說:“菜刀,去開門。”我走過去開門的時候,被絆了一下,似乎地毯上躺著人。

十六個膀大腰圓的保安疊成了一座人山,山頂上是那個服務員姑娘,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嘴巴大張著。在最底下的是那個經理,他的頭從一個碩大的屁股底下露了出來,他已經進氣少,出氣多,原本白嫩的臉已經紫的發黑。

絲瓜啪一聲熄滅火機,他說:“這東西不錯,歸你了。”他把打火機扔給我,估計是剛剛從經理身上順來的,這東西二戰時候出的名,防風防水,又經久耐用。我有些如獲至寶,讓我買我是肯定買不起的,便宜的幾百塊一個,貴的幾千元。

絲瓜蹲下去,輕輕拍了拍經理那張紫的跟茄子一樣的臉,他輕聲問:“我走得了麼?”那經理無法說話,他拼命的急速眨動雙眼,看這意思是,能!能然後突然就聽見噗的一聲,不知道哪個孫子被壓的放了一個屁,我和絲瓜掩著鼻子倒退了三步,十八個動不了的人則一齊露出了扭曲不堪的表情,這屁是極臭的,極辣的,也不知道頭一天吃的什麼東西,效果就跟催淚瓦斯似的。

待得這臭氣消散,絲瓜上去將這幫人恢復原狀,每拉起一個人,那經理的臉色就好了一分,由紫漸漸轉白。

十七條大漢像泥塑木胎一樣站在包間裡,既不敢動,更不敢說話。最後那經理,擦乾了眼淚,這人倒也有急智,不愧是當經理的。他跳著腳拍著屁股大罵起來:“操你媽,剛剛哪個龜孫放的屁!老子日你個先人闆闆!”

絲瓜笑了笑,撿起地上的賬單看了看,我也湊過去看,這頓飯看的我一陣心疼加肉疼,那經理卻湊過來,他堆著笑,搓著手對絲瓜說:“大哥,誤會啊,這椅子還是麻煩您賠一下,不然我們是沒關係的,這小姑娘就倒了黴了,您大人大量,不要跟我們計較,也肯定不會讓小姑娘吃這冤枉,對吧?”

絲瓜從衣服口袋裡摸出了錢,拍在桌子上,然後拉著我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飯店,在飯店門口分手時,他對我說:“保重,估計要有一段日子不見了,活著!”他重重的捏了捏我的肩膀,這既像是朋友的道別,又像是長輩的勉勵,我用力的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