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去開門,你們玩你們的,你菜刀哥哥今天這訓練可夠他受的,可能累的手指頭都不想動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說話,我呆若木雞,說話的正是網路蜘蛛。

門朝內拉開,蜘蛛原本是微笑著的,看見老烏賊的時候,她的表情開始變化,一張俏臉開始漲紅,就連脖子根和耳朵都紅了起來。

她咬著嘴唇,看著老烏賊,一時卻又發作不得,這可好,竟然僵持在那了,老烏賊則是一臉的得計,笑嘻嘻的看著蜘蛛。

我這才知道這廝為何不讓我開門,他料到了自閉症的小婷對於給陌生人開門會恐懼,小黑更不可能給陌生人開門,若是蜘蛛在,這開門的就一定是蜘蛛。

這時候從門縫裡飄出陣陣奇香,光是聞著這股味道我就垂涎欲滴,食指大動。

“老烏賊,你來這幹嘛?”蜘蛛終於打破這僵局,開了口,這話說的有些兇巴巴的,卻底氣不足。

“菜菜,你這小白眼狼,那琳琅生生的潑了我一身的萬蟻飛仙!我這不是心疼菜刀麼,看他訓練的太辛苦,就送他一程,誰成想居然就碰到了你,這就叫無巧不成書呀,快開飯了吧?我可好久沒嚐到你的手藝了!”老烏賊嬉皮笑臉的說。

“吃飯可以,有一條,管好你那張破嘴,你要是嚷嚷的滿世界都知道,我可跟你沒完。”蜘蛛一邊說一邊低頭,話音到了最後竟然輕若蚊蠅了。

“啊哈,我老曹你還不瞭解麼!最大的優點就是口風緊,俗話說的好,這吃人的嘴短,我吃了你這頓飯,什麼事都忘記得一乾二淨,今天這熔爐一點零登場,咱們可得好好的慶祝慶祝,我可帶了瓶上好的紅酒喲!”老烏賊一邊說,一邊獻寶一樣把他那瓶紅酒拿出來顯擺。

蜘蛛冷哼了一聲,回身就走,看也不看我倆,我這又是招誰惹誰了?老烏賊沒皮沒臉的笑嘻嘻的跟著走進去,我最後一個進的門,心裡還納悶黑長老怎麼這麼消停,這才想起來,給它定的規矩是家裡門開著的時候,它不能說話,也不能動彈。

這門才輕輕合上,就聽到了黑長老開始發飆,“善了個哉的,都別攔著老衲,臭烏賊,你一天到晚欺負老衲,居然欺負到家裡來了,看老衲撓你一個滿臉花!”

嗖的一聲,一團黑影帶著風聲直奔了老烏賊的面門,這可怎麼攔哪?

假如未來我沒有在黑暗世界裡半途夭折,白髮蒼蒼的我,倘若一時興起寫一本永不對外發行的回憶錄的話,我想這麼寫,當晚於我家舉行了一場盛大、愉悅、和諧、其樂融融、賓主盡歡的晚宴!好吧,這麼寫也實在太虧心了,這不是事實!

老烏賊在這電光火石之間居然遊刃有餘,只是略略向後一仰身,小黑就擦著他的山羊鬍子鬍梢飛了過去,因為身在空中,去勢已盡,無法再改變方向的黑長老重重的撞在了混凝土的天花板上,天花上多了個如鍋底般的深陷下去的凹痕,小黑這速度可想而知有多快。

這撞擊發生的位置正好在我的頭頂,小黑擦著我的身體噹的一聲的掉在地上,跟它一起下來的還有石屑和粉塵的雨,噼裡啪啦的全掉在我頭上,我這才洗半小時不到的澡啊。

“噗……噗……噗……”大家不要誤會,我其實是想罵大街來著的,因為我嘴裡全是土。

老烏賊躲刺溜就進了客廳,我這好不容易把嘴裡的土吐乾淨了,毫髮無傷的黑長老,把身上的土也同樣抖得差不多了,它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看樣子打算捲土重來。

“黑長老,且慢動手,房子要被你們拆了,房東可放不過我們,到時候被趕出去流落街頭,你是高僧倒是無妨的,我和小婷可沒地方睡覺了!”

“都不許胡鬧了,再胡鬧就都給我滾出去。”蜘蛛那張俏臉刷一下就沉了下來,這回的威脅味道可就濃烈多了,可惜的是,這威脅未競全功,因為這時她看見了我。

她兩頰飛紅,噗嗤一聲,掩面而笑,她轉過身不再看我們,嘴裡卻輕聲提醒,“菜刀,洗手間去照照鏡子,趕緊收拾一下,要吃飯了。”

我不再搭理那對冤家,直奔了洗手間,洗手間裡還躲著一個小祖宗,還能是誰,小婷。

這孩子聽見老烏賊和蜘蛛在門口的對話,就躲了起來,她正蹲在浴缸裡抱著膝蓋一臉驚恐的看著我,好像我就是個陌生人。

“我啊,別怕,小婷,我是哥哥呀……”我欲哭無淚。

聽見聲音,這孩子才確定是我,小婷從浴缸裡爬出來,“嚇死我了,剛剛那聲巨響是黑長老又闖禍了吧?哥哥,你別動,小婷來幫你弄乾淨。”

她拿了一個小板凳放在浴缸前面,她說:“哥哥,坐在這裡。”我順從的過去坐下,任由孩子在那忙前忙後。

“腦袋低下,不然衣服就弄溼了。”小婷像個小大人一樣吩咐我,我乖乖低頭。

不一會,溫度剛剛好的水打溼我的頭髮,小婷一邊給我抹洗髮水,一邊細心的從頭髮的根部找出那些略大一些的混凝土碎屑。

“小婷,我想你一定要明白一件事情。”頂著一頭的白色泡沫,我輕聲對小婷說,她恩了一聲,繼續在跟我頭髮裡的髒東西做鬥爭。

“家人從來不用刻意去討好自己的家人,家人是夤夜不息等待夜歸者的燈火;家人是遠隔千里萬里依舊濃烈的思念;家人是最醇最烈卻永不醉人的美酒;家人是你可以任性、跌倒、失敗卻依舊對你不離不棄的人,你唯獨不需要的是刻意討好,你對哥哥缺了些信心。”

我在腦中組織了許久這句話要如何講,才不會傷害到小婷那千瘡百孔的幼小心靈。

她抓頭髮的動作突然停止,我抓住腦袋上的兩隻小手,把她拉到我面前,我看著那雙淚水漣漣的大眼睛,我說:“小婷,明白了嗎?”

她用力點了點頭,我正要抱一抱她,她突然就鬼精靈的咯咯笑起來,扭頭就跑,躲得遠遠的說:“才不要,髒死了,哥哥身上髒死了!”

“那洗乾淨了再抱抱!”我拿起蓮蓬頭對著自己腦袋一陣猛衝。

耳邊卻聽到小婷說:“洗乾淨了也不抱!我又不用討好你,哼哼!我去抱黑長老去!”

“……”我一陣語塞,我手忙腳亂的弄乾淨自己,客廳又有了熱鬧。

“小廢柴,磨蹭什麼呢?趕緊的,就等你了,我這耐心可是有限度的!”老烏賊叫了起來。

“善了個哉的,臭烏賊你就連到別人家做客都這麼沒有禮貌,不願意等,你出去唄,跟誰請了你似的,厚著臉皮來蹭吃蹭喝,還裝什麼大爺啊,呸!”黑長老算是跟他卯上了。

“蹭吃不假,蹭喝你可就說錯了!我自己帶了喝的,你八隻眼睛全瞎啊!”老烏賊兀自要纏鬥不休。

“都閉嘴!你,還有你!都閉嘴!”蜘蛛終於忍無可忍。

“小婷,跟我出去好麼,外面那個白鬍子爺爺,不是壞人,他是小黑還有菜菜姐姐的家人,你看家人就是這樣子的,隨便怎麼打鬧也打不開,鬧不散,不用害怕的!”我蹲著跟小婷說話,這樣可以和她對視。

小丫頭死死咬著下嘴唇,深呼吸了幾下,她拉住我的手,然後點了點頭。

我們出現在客廳裡的時候,桌上擺滿了精美豐盛的菜餚,異香撲鼻,也不用吃,光看就看了個心曠神怡,青如翠玉。

這做菜之道我卻也略懂一二,講究個色、香、味、意、形、養,色香味自然不用我再贅述了。

味與養且放一邊,這色、香、意、形就已經無可挑剔,由不得我心裡徑直蹦出三個字來,好手藝!

小丫頭此時躲在我的身後,她那小小的手掌緊緊握住我的手,我能夠感覺到她的緊張,她探出一個小腦袋,眼睛看著地面,怯生生的輕輕叫了一聲,“爺爺好。”

這聲輕輕的問候,老烏賊眼中卻是異色連閃,蹲在蜘蛛肩膀上的黑長老則重重的哼了一聲,“善了個哉的,沒有禮貌的臭烏賊,人家跟你打招呼呢,你是聾了還是啞了?”

“對對對,哎呀,好可愛的小姑娘,你是小婷吧?你管菜菜叫姐姐,管我叫爺爺,這輩分可是有點亂,我跟菜菜這小丫頭可是平輩論交。瞅見我這山羊鬍子了沒?可好玩了,你要不要揪兩下?”老烏賊居然沒有反唇相譏,而是走過來蹲著跟小婷說話,足智多謀的他一時間竟然有些亂了方寸。

我心裡是一陣陣的無語,有這麼教孩子的麼?揪鬍子玩?

也難怪他說這帶孩子的事,五個穿山、避役外加他這個烏賊是愛莫能助,有心無力。

就他們樂意幫忙帶,我現在也是絕不同意,這好好的孩子要落這麼一群乖張暴戾、橫行無忌的江湖人手裡,她長大得成什麼樣?我真是光想想都後怕。

不過說來也奇怪,蜘蛛可是跟他們一起長大的?

怎麼卻知書達理,冰雪聰明,除了冷傲得厲害,其他方面簡直無可挑剔,想到這,我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她卻正也在看我,她清澈的目光裡有著複雜的情緒,欣慰居多,又夾雜著憂慮與惆悵。

“揪的什麼鬍子,胡鬧,你別教壞了孩子,小婷別理他,就坐姐姐旁邊。”蜘蛛笑吟吟的叫小婷。

小丫頭跟她卻是熟得多了,聽了這話,立馬就將怪里怪氣的老頭棄之不顧,歡天喜地的跑了過去。

“這帶孩子,我是真沒招啊,還得說蛇信和你厲害!怎麼就這麼招孩子喜歡呢?”老烏賊垂頭喪氣的跑回去坐好。

“小婷,你真棒!菜刀,你也別愣著了,坐下,吃飯!”

我走過去剛剛坐下,老烏賊的事又來了,“小廢柴,紅酒杯有沒有?這可是好酒,這古人說得好,‘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這飲酒之道,菜倒是其次,酒具卻是不能馬虎的。”

我平日裡喝酒從來沒有這麼多講究,更是從來不喝紅酒,酸溜溜的跟醋一樣我特別喝不慣,要說愛喝的酒也主要是二鍋頭,便宜,夠烈,還不上頭。所以我家裡怎麼可能有紅酒杯,我不禁面露難色。

“今天不喝紅的,喝點白的吧,菜刀愛喝二鍋頭,我從燕京弄了兩瓶牛二,帝都人愛喝二鍋頭,其實愛喝牛二的人更多一些。”蜘蛛說話的同時,提溜出一瓶酒來,好傢伙,墨綠色的瓷瓶上繪了一條栩栩如生騰雲駕霧的青龍。

三隻玻璃杯一字排開,蜘蛛在那倒酒,這一瓶酒勻作三杯正好,再給小婷倒了杯果汁,一人手裡一杯拿定,蜘蛛笑起來,“老烏賊,要不你講兩句!”

老烏賊一聽這話可就來了精神,他站起身,拎起酒杯,“小婷啊,你這聲爺爺可沒有白叫噢,爺爺今天來可是給你帶了禮物!”

他一邊說話,一邊掏兜,我這心都懸到嗓子眼了,就怕他拿出什麼千奇百怪的丹藥,萬幸,我擔心的事情沒有發生,老烏賊掏出了一根鑽石項鍊。

小婷接過,那是一根流光溢彩的鑽石項鍊,造型異常簡潔,細長的銀色鏈條底部掛了一顆水滴狀的鑽石墜子,哪有送小女孩這麼貴重珠寶的道理?

“小婷,不是隻有菜刀哥哥,菜菜姐姐關心你,老曹爺爺雖然是第一次跟你見面,可是爺爺也很喜歡你的喲,”看著刁鑽刻薄的老烏賊突然變成了一個慈眉善目、和藹可親的好老頭,我總有一種不切實的虛幻和無力。

“這鑽可不便宜啊,老烏賊。”

“是不便宜,也不算太貴,也就二十萬,我本來說我掏吧,你菜刀哥哥死活不肯,禮算曹爺爺送的,錢得他掏,菜刀,是這麼一回事吧?”老烏賊拿著酒杯跟我輕輕碰了一下。

對嘛!這才是老烏賊嘛!刁鑽、刻薄、猥瑣、賤格、成天給我下套的老烏賊!

“對,就是這麼回事,小婷!”我微笑著點頭,心裡一邊問候老烏賊。

小婷的眼淚又湧了出來,哇的一聲嚎啕起來,直哭得我心亂如麻,老烏賊端著酒杯神色卻很平靜,他拿起那酒杯來又跟我碰了一碰。

“哭一哭也好,這就跟高壓鍋是一個道理,壓力到了峰值就要傾瀉,這孩子的命太苦,心裡堆積了太多的傷心與恐懼,她恐懼的部分是她與生俱來的與眾不同;她恐懼的是對她好的人最終都會被她害死;她恐懼的是眼前的幸福會像手中緊握的沙子,越是抓緊,流失的就越快,大哭一場挺好的,這雨不下透烏雲就不會消散,烏雲消散時從雲縫間照耀下來的金色陽光,你見過嗎?菜刀?我見過,明亮而溫暖,堅定而厚重,我這一生走過許多地方,看過許多的風景,碰見過各種各樣的人,而像那金色陽光一樣的人我平生只見過一個,你知道是誰麼?”老烏賊說。

我的心裡是有答案的,我知道這個人是誰,我看著老烏賊的眼睛輕輕點了點頭。

“這杯先敬他!”我和老烏賊同時深深的喝了一口,確實是好酒啊,對我的胃口,甘冽醇厚,餘韻無窮。

小婷的哭聲由嚎啕至抽噎,抱著她的蜘蛛也不急不躁,十分耐心,她眼框溼溼的,臉上卻帶著笑,黑長老十分乖巧的送來了紙巾盒,蜘蛛拿起紙巾溫柔的替小婷擦拭臉上的淚痕。

“謝謝姐姐。”小婷的情緒終於平復了下來,她舉起果汁,她說:“謝謝爺爺,謝謝哥哥,謝謝姐姐,可是這鑽石太貴了,哥哥平時連下酒的豬頭肉都不捨得多買,小婷,不能收,對小婷來說,哥哥更重要,他養我就很辛苦了,我不想他辛苦。”

我萬萬沒想到這孩子會說這番話,鼻頭立時就開始泛酸,眼睛好像有沙子跑了進去,這孩子哪裡是我的負擔,壓根就是上天最好的禮物。

“菜菜這小丫頭說,你身上有從前蛇信的影子,我還不信,今天才知道,這丫頭所言不虛啊,這小婷你沒白拉扯,只是我老烏賊送出去的東西,絕沒有往回收的道理。”老烏賊的眼睛賊光閃閃瞟著我。

“錢都不是個事,你小孩子家家的只管好好學習,健康成長,這點錢對哥哥來說,壓根不算什麼,這鑽石要了,對吧,黑長老!”我說這話實在有點底氣不足,只好拉黑長老一起忽悠。

“善了個哉的,這二十萬也算錢?老衲當多大點事,安心收了吧,小婷女施主!”黑長老不值一哂的開始幫腔,這口氣大的嚇人。

“……”小婷依舊在猶豫,蜘蛛卻笑著朝她點了點頭,她雖一言不發,這效果卻立竿見影,小婷跑過來,踮起腳在我額頭上親了一口,老烏賊見了這一幕氣得直跺腳。

“爺爺送的!是爺爺送的哎!”老烏賊一邊指著自己的鼻子,一邊抱怨。

黑長老進入它最擅長的死掐模式,“善了個哉的,你送的,讓人家掏錢!臭不要臉的,一把年紀也不知道點最起碼的做人道理,還自詡博覽叢書,狗屁啦!”

“跟誰學的說髒話!”兩個聲音不約而同的響起,一個是我,一個是蜘蛛。

黑長老嚇了一跳,八隻眼睛閃爍不定,最後它抬起一隻爪子,“阿彌陀佛,老衲知錯了,跟他學的。”

我的臉開始發燙,因為黑長老那爪子正指著我,“吃菜,吃菜,大家吃菜,筷子都動起來,這菜都要涼了!”

這一桌子菜全是魔都本幫菜的經典,酒香草頭、活嗆河蝦、八寶辣醬、響油鱔糊、紅燒鮰魚、四喜烤麩,最後是個壓軸好湯,醃篤鮮。

這一說開動,第一筷子我就奔了那紅燒鮰魚,鮮、甜、香、滑、嫩、彈,爽,真是無比的滿足,舌尖上的每一個味蕾都瘋狂起來,怎麼可以這麼好吃!我的筷子像雨點一樣的落下,好幾次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

“慢點吃,不著急……”蜘蛛輕聲提醒我和老烏賊,我這才注意到,這死老鬼比我吃得還兇,吃得鬍子上都沾了油。

“不亦快哉!菜菜,好手藝呀!真是沒白來蹭啊!啊哈哈!”老烏賊臉上就寫著四個字,心滿意足!

他夾起盤子裡最後一塊鮰魚,夾到小婷的碗裡,“長身體的時候,營養不夠可不行,吃吃吃!”

“阿彌陀佛,老衲第一次覺得你們人類靠吃飯補充能量這件麻煩事,有時候也挺值得羨慕的,好想知道主人的創作是什麼味道。”黑長老突然惆悵了起來,也是,這一桌子,也就它看得見吃不著,可憐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