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里無雲的天空沒有一絲遮掩,瓦藍瓦藍的天空一言就可以望到底,慵懶的飛機雲寥寥數筆地勾勒出蒼穹的遼遠和空曠,亮金色的陽光肆無忌憚地灑落下來,遍佈視線裡的每個角落,落在面板表面,果露在外的每一寸面板都忍不住開啟,深深地呼吸著那夾雜著青草香氣的乾爽氧氣。

眼前的訓練場上,空蕩蕩的,一個身影都沒有,偶爾一隻雲雀飛過來,落在草叢之中,試圖尋找蚱蜢來填飽肚子,但下一秒就發現這是一片運動場,根本沒有任何小生物,於是又意興闌珊地飛走了。

亞當-克萊恩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看臺上,沒有遮陽棚的遮擋,整個人直接被暴露在陽光之下,一定黑色的棒球帽根本起不了太多作用,似乎上一次擦汗還沒有多久,額頭的汗水又開始緩緩地滲透出來。

難以想象,北邊許多城市都還在大雪紛飛,洛杉磯的四月卻已經敞開胸懷,熱情地擁抱夏天的到來。再過兩週,一年一度的NFL選秀就要揭開大幕;再過幾周,大學挑選橄欖球新生的選拔也即將開始;然後就是職業球隊的隊內訓練營,然後就是季前賽,然後就是常規賽。

似乎超級碗落幕還是不久之前的事,新賽季就已經來到了拐角處。但仔細想想,新秀訓練營已經是六週之前的事了,時間的流逝似乎比想象中還要更加飛快。

在過去六週時間裡,整個聯盟都忙碌了起來,三十二支球隊,三百多名新秀,猶如一架龐大而精密、錯雜而繁瑣的機器,快速地運轉起來。

那些備受矚目的新秀球員們,漸漸脫穎而出。球探和球隊們,進一步考察稽核,收集資料;而各大媒體、各大專欄則紛紛開始預測:球隊需要補充球員的位置,球隊可能做出的選擇,首輪三十二名新秀的人選,名聲在外的新秀可能落在的輪次……

在諸多忙碌到腳不沾地的身影之中,亞當也是其中一員:有些球員需要三次、四次重複考核;有些球員需要結合新秀訓練營之中的表現,重新評估;有些球員在場外出現的麻煩和問題,需要再次核實;有些球員的私生活品德問題,需要收集資料;還有些球員需要球隊決策團隊再次親自面談、稽核。

某個角度來說,其實球探和私家偵探僅僅只是一線之隔而已。待所有繁忙結束之後,亞當再次對自己的球探報告作出修改,然後提交,提供參考。

不過,每次回到洛杉磯,即使再累,即使再忙,亞當都會抽出一天的時間,再次來到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觀看陸恪的訓練。這是最後一個,其他所有球員的球探報告都已經遞交了,除了這最後一個。

事實上,沒有人在詢問陸恪的球探報告。當初新秀訓練營期間,表現出極大興趣的新奧爾良聖徒,比起四分衛和進攻組來說,他們的防守組可謂是千瘡百孔,當務之急還是必須為防守組吸收新鮮血液。

看似無比熱鬧,沸沸揚揚,但實際上願意邁出腳步的,卻一個都沒有。

一來,陸恪的身體測試結果確實難以讓人滿意;二來,陸恪整個球員生涯的可參考資料乏善可陳,翻來覆去拿著那兩場比賽說事兒,參考價值著實太低;三來,華裔,四分衛,這在橄欖球賽場上幾乎可以說是一個禁忌的排列組合,就連其他位置都沒有出現過華裔球員,怎麼可能把球隊大腦交給華裔球員呢?

於是,新秀訓練營期間的沸沸揚揚,在現實生活裡,卻僅僅只是在加州範圍內熱鬧了一陣子,然後就漸漸沉澱冷卻了下來。無人問津,無人關注,也無人在意。

就連球探們都不再關心――不是批評,不是討伐,也不是看低,而是漠不關心,這是比惡評如潮更加可怕的現狀。

亞當之所以沒有放棄,僅僅只是一股直覺再堅持著。

作為球探,他已經度過了三十六個春秋,聯盟之中的職業球員已經經歷過了好幾撥,他見過無數天才,也見過無數隕落的天才,還見過無數不被看好卻爆發出驚人能量的普通球員。他擁有一種敏銳的直覺,說不清看不著也道不明的直覺。

在陸恪的身上,他嗅到了一種特別的氣質,無法形容,但他希望能夠挖掘出來。於是,他始終沒有放棄,就連布萊克-西蒙斯都放棄了,但他依舊沒有。現在,他就是唯一一個在關注著陸恪的球探。

“啪啪啪”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不需要回頭,亞當就知道,來人肯定是陸恪。

過去六週時間裡,陸恪沒有放棄,也沒有荒廢。他始終在孜孜不倦地堅持著訓練,按部就班地不斷提升自己,似乎新秀訓練營沒有打亂他的生活,似乎六週以來的沉寂也沒有讓他放棄。即使是春假期間,所有大學生都盡情享受假期的愜意,包括今年參加選秀的球員,他也依舊沒有中斷訓練。

與此同時,他還在努力完成大學的學業,每天都堅持在圖書館完成自己的畢業論文,而那些致力於參與選秀的球員,績點達到NCAA要求之後,學習和學歷早就已經被他們拋在了腦後。

果然,陸恪的身影慢跑進入了體育場,腳步跑上了跑道之後,突然之間就開始全力加速,以百米衝刺的狀態,將速度提升到極致;衝過百米之後,稍稍放慢腳步,利用彎道的區間進行調整,隨後進入直道,又一次進入百米衝刺模式。

如此方式的變速跑,對體力、耐力、爆發力等身體基本素質都提出了嚴苛的要求。即使是在新秀訓練營之中,六十碼往返跑創造最好成績的球員,都不見得能夠完成如此苛刻的訓練。更何況,亞當知道,陸恪現在是完成了超過九千米之後的狀態。

不知道是不是亞當的錯覺,他覺得陸恪的速度有所提升,而且衝刺結束之後的恢復能力也在增加。當然,他沒有手握秒錶計時,不知道確切的資料,很有可能,僅僅只是因為內心深處的不忍和期望,隱隱地希望著,陸恪的艱苦訓練能夠有所回報。

結束了一萬米的跑步之後,陸恪漸漸放慢了腳步,開始做一些簡單的放鬆運動,調整呼吸、舒緩肌肉,為接下來的基本功訓練做準備。

“怎麼樣,這次出差,收穫如何?”耳邊傳來了一個詢問聲,亞當轉過頭去,然後就看到了安東尼-傑弗森的身影,臉上帶著笑容,可以看得出來,他的心情不錯。

亞當聳了聳肩,“老樣子,老樣子。那些所謂的天才球員,如果有陸恪三分之一那麼努力,也許今年的選秀就精彩了。”

“但,這就是生活。”安東尼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彷彿將胸口的濁氣吐出來一般,“今天還是你一個人?還是說,你正在等待某個人?”比如說,某支球隊的四分衛教練或者進攻組教練;再比如說,某支球隊的球隊經理,亦或者是某位資深球探。

亞當沒有說話,只是扯了扯嘴角。

安東尼用手掌敲了敲欄杆,露出了一抹苦澀的笑容,想要說些什麼,卻終究還是什麼都沒說,“之後再說,我下去幫忙陸恪訓練了。”

過去這六週時間裡,整個學校處於休賽期,球員和教練們都放假了。但,安東尼卻一直在幫助陸恪訓練,以他們的方式默默地努力著、堅持著。

目送著安東尼走下球場的背影,亞當的笑容也有些苦澀。

他不想要讓他們失望,因為他們已經失望了太多次,亞當一直在試圖牽線搭橋,希望能夠有四分衛教練過來看看陸恪的訓練,不是訓練營裡的身體測試,也不是那三天以內的簡單測試,而是真正實打實的基礎訓練。

但,九次,一共失敗了九次,其中五次,電話之中都已經實打實地點頭答應了。但實際上,卻沒有現身。之後再打電話過去,要麼是語音信箱,要麼藉口一大堆。一次又一次,高高揚起,重重落下,這種滋味不好受。亞當也清楚地知道這一點。

事實上,他今天約了一位老友,前前後後打了十幾通電話,好不容易說服了對方,親自過來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看看。可是,現在他也無法百分百確定了,如果說出口之後,又一次失望呢?

視線裡,陸恪笑容滿面地迎接著安東尼的到來,絲毫沒有因為近況的低迷而垂頭喪氣,也沒有因為漸漸沉寂下來的未來而自暴自棄,那高高揚起的嘴角弧度在陽光之下熠熠生輝,綻放出勃勃生機,那股來自靈魂深處的熱情,是如此美好,又如此動人。

可是,在現實生活裡,夢想的生存空間真的太小太小了。

“嗡嗡,嗡嗡”,口袋裡的手機開始震動起來,亞當掏出手機,接了起來,“這裡是亞當-克萊恩。”

“嘿,夥計,你到底在哪兒?我現在就在球員通道。”那熟悉的嗓音,讓亞當猛地一下站了起來,因為太過激動,膝蓋上的本子和筆全部都散落了一地,但亞當卻絲毫不在意,“老傢伙,走出來,我就在球員通道右手邊的看臺上,走出來就可以看到我了。”

腳步聲越來越近,然後那個矮冬瓜一般的胖子就出現在了視線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