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朝陽懶洋洋地灑落下來,藏藍色的夜幕正在緩緩消退,徐徐微風吹拂而過,不由自主就打起了冷顫,九月份的加利福尼亞依舊是炎炎夏日,但舊金山卻已經嗅到了初秋的氣息,難怪馬克-吐溫(mark-tain)說,“我所經歷過最冷的冬天,是舊金山的夏天。”

轉眼之間,週三已經到來,甚至還沒有來得及消化沉澱,短暫的休假時間就已經結束,常規賽第三週的比賽必須開始忙碌起來了。

今天將是無比繁忙的一天。先是媒體公開日,再是“舊金山紀事報”的拍照時間,緊接著是恢復訓練,然後是球隊所有球員齊聚一堂,觀看第二週的比賽錄影——

雖然說,昨天陸恪就已經花費了大半天時間觀看比賽錄影;但,這是球員的個人備戰。今天則是球隊集體備戰,分析戰術、分析配合、分析得失,諸如此類等等。

經過兩週的適應,陸恪現在正在慢慢地調整自己的訓練時間安排,根據球隊、根據賽程的差異,週一到週五,每一天的訓練安排都必須做出相對應的調整。

比如今天是週三,早晨起床之後,陸恪沒有立刻開始劇烈運動,而是先在跑步機上慢跑二十分鐘,然後開始熱身運動,引體向上、雙槓曲臂支撐、俯臥撐,每個分項三組、每個分組十五到二十次;緊接著是一萬米變速耐力跑,回來之後,前往訓練基地,開始力量訓練。

整體而言,今天,陸恪將日常訓練任務分為三個部分,分別在一整天的三個不同時段完成。不僅可以配合球隊的計劃,將球隊訓練與系統任務互補互助;而且還可以適應週三的“恢復訓練”基調,將訓練強度稍稍放鬆下來。

當然,適應職業聯盟是一個漫長的過程,現在僅僅只是兩週時間,計劃安排勢必還有不合理之處,伴隨著經驗的累積,漸漸就會輕車熟路了。

換好衣服、換好跑鞋,離開家門,準備開始今天的變速耐力跑,沿著斜坡,腳步開始慢慢地提速,一路往上,以爬坡模式開始調整呼吸,但僅僅跑出半條街區,在街道與街道交錯的十字路口,陸恪的腳步就停了下來。

路邊坐著一位白髮蒼蒼的老人,腳邊放著一根木製柺杖,手裡拿著一塊深藍色的手帕,正在擦拭著額頭的汗水,略顯蒼白的臉色看起來正在經歷著身體的折磨;他甚至顧不上自己那套深灰色的定製西裝,盤腿坐在地上,氣喘吁吁。

“先生,需要幫忙嗎?”陸恪退了回去,蹲下來,關切地詢問到。

此時不過七點出頭而已,涼颼颼的空氣在面板表面刺激起了一片雞皮疙瘩,街道之上沒有太多行人,工作日的清晨才剛剛甦醒,寧靜而凜冽的氣息在生活街區之間流淌著。看起來,這位老先生正在早晨散步過程中,意外地遇到了一點麻煩。

老人沒有說話,而是有條不紊地調整著呼吸,深呼吸,再次深呼吸,然後那張寫滿滄桑和皺紋的臉頰之上,浮現出一個無奈的自嘲笑容,“生老病死,歲月輪迴,到了一定年齡之後,身體就開始抗議罷工,不少零件都出問題了。”

“我以為,這是每一個人都需要面對的問題,與年齡無關。”看到對方沒事,陸恪稍稍地放心了一些,微笑地說到,“只不過,年齡所帶來的問題稍稍多了一點,同時還伴隨著生活的閱歷和智慧,所以,有得就有失,我們不能太貪心。”

察覺到了老人的笑容,還有緊皺的眉頭,陸恪再次關切地詢問到,“你還好嗎?需要的話,我可以幫忙呼叫’911’。”

在美國,“911”不僅僅是報警電話。任何請求都可以撥打這個電話,然後向接線員描述自己的情況,由接線員做出判斷和選擇,進一步呼叫醫院、警局或者消防局等等。所以,如果不記得詳細的呼救號碼,又或者是不確定當下情況應該向誰求助,那麼選擇“911”就是最簡單直接的。

老人沒有說話,而是捂住了自己的心臟,看起來似乎是心臟承受著超出身體範圍的負荷,帶來了連鎖反應。

沒有過多猶豫,陸恪將運動臂帶之上的手機拿下來,準備撥號。

“不用擔心。”老人抬起了右手,輕輕揮了揮,“只不過是老人家體力不支罷了。”為了說服陸恪,他抬起頭來,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相信我,我現在還沒有繳械投降的打算,如果有問題,我比你更加著急。”

陸恪微微愣了愣,然後就看到了老人眼中的戲謔和調侃,啞然失笑,“你確定?”

“是的,我確定。”老人輕輕收了收下頜,微弱的語氣卻充滿了堅定。

他看起來約莫六十歲的模樣,也許還要更老一些,臉頰之上佈滿了皺紋,看起來像是乾枯的橘子;整整齊齊的西裝三件套,此時顯得有些不合時宜,著實太過正規了,卻體現出了他的品味,看起來應該是一位有階級有地位的傢伙。

此時,白皙的臉頰之上,飛上了兩片紅暈,額頭和脖子滲出的汗水,透露出一抹虛弱;可是,他卻有一雙明亮的眼睛,在稀薄晨曦之中呈現出清澈的翠綠色,那精神奕奕的目光,顯示出與年齡、與身體不符的年輕。

陸恪微微點了點頭,表示瞭解。他相信,這位老人確實沒事。

“那就好。”陸恪沒有再繼續勸告,“我正在晨跑的途中,那麼,我就先離開了。”沒有繼續停留,但陸恪也沒有立刻離開,抬起頭左右看了看,“如果你依舊感覺不舒服的話,這是卡薩尼家,他是義大利人,熱情好客,關鍵時刻不太靠譜,但撥打’911’這樣的事,他還是值得信任的。”

老人啞然失笑,輕輕點頭,“謝謝忠告。”

陸恪露出了微笑,而後揮手示意了一下,起身之後,再次開始啟動,投入了今天的跑步之中。

萊赫-斯泰恩伯格(leigh-steinberg)長長地、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微微發悶的胸口稍稍得到了緩解,抬起頭,注視著陸恪離開的背影,目送著這個年輕人漸行漸遠,擦了擦額頭的汗水,紅潤的臉頰漸漸恢復了正常。

雖然僅僅只是短暫的一面之緣,但陸恪卻給萊赫留下了不俗的印象:待人熱情、風趣幽默、平易近人;面對突發狀況,短時間之內就能夠做出判斷,樂於助人,卻沒有氾濫的愛心,力所能及範圍之內,點到為止;更重要的是,眼神堅定,意志強韌。日常訓練始終保持高強度。

對於一名不滿二十二歲的年輕新秀來說,著實難得。

當然,作為聯盟歷史上第一位首發的華裔四分衛,而且還帶領球隊取得了兩連勝,這名球員勢必擁有某些常人所不具備的特質;否則,僅僅只是運氣,這可不是一個合格的解釋。

不過,聯盟新秀能夠擁有如此姿態的,難得,卻不罕見;問題在於,到底可以保持多久?尤其是在矚目和燈光蜂擁而至之後,在財富和名利環繞周圍之後,這一份赤子之心還能夠持續多久?

沒有著急起身,萊赫安詳地坐在原地,靜靜地等待著呼吸和心跳平穩下來。

身體狀態完全恢復之後,萊赫抓起了旁邊的柺杖,利用支撐點,晃晃悠悠地站立起來,然後邁著不緊不慢的步伐,開始下坡,僅僅只是半條街的距離,他就找到了目的地,在一棟房子面前停下了腳步。

雙手交疊地柱著柺杖,身體微微地依靠在柵欄旁,視線落在了旁邊的紅色郵箱之上,上面用白色的油漆粉刷著,“lu”。

這棟房子,正是陸恪的家。

今天清晨,拜訪陸恪,結識陸恪,這是萊赫的任務;但心臟的小毛病卻是一個意外,和陸恪的提前碰面更是一個意外。一個意外遇上了另外一個意外,卻有意想不到的收穫;現在,意外結束之後,是時候回到原計劃的軌道之上了。

耐心地,無比耐心地,萊赫絲毫沒有著急,耐心地站在原地等待著。

時間的流逝過後,耳邊就傳來了零碎的跑步腳步聲和平穩的呼吸調整聲,視線裡可以看到漸漸放慢腳步的陸恪,滿頭大汗、臉頰潮紅,但,眼神依舊清澈明亮,隱約透露出一抹驚訝,顯然對於這樣的重逢沒有做好心理準備。

“嘿,有什麼我可以幫助你的嗎?”陸恪的腳步在距離萊赫五步遠的地方就停了下來,渾身上下散發出警惕的氣息——

剛才意外相遇的老人,此時出現在自己家門口,而且還是一大清早,這事情處處透露著詭異。

萊赫卻也不介意,微笑地聳了聳肩,“放心,我不是過來搗亂的狂熱球迷。”他知道之前球迷的過激舉動,這也導致了陸恪警惕心的全面發動。

但這句話依舊沒有讓陸恪放鬆下來,萊赫慢條斯理地從西裝口袋裡拿出了一個銀色的小盒子,可以看到精緻的畫面和復古的契扣,小物件卻也透露出了尊貴。

開啟盒子,萊赫抽出了一張質感出眾的白色卡紙,遞了過去,“上午好,雖然我們已經見過面了,但請允許我正式自我介紹一下。萊赫-斯泰恩伯格,經紀人。”

陸恪接過了卡紙,低頭看了一眼。這是一張名片,簡潔大方,古樸典雅,指尖可以感受到卡片的質感和花紋,上面沒有多餘的修飾,僅僅只有一個名字和一個頭銜:

“經紀人,萊赫-斯泰恩伯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