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燈節,家家戶戶都懸掛彩燈,以求辟邪平安,在這種好意頭的日子裡,就連房府的五小姐房昕樾都能蹭一蹭榮光,從自己那狹小的院子裡走出來,同房府的‘大人物們’一同逛街遊燈。

單單如此,就已經算是房府對這妾生且無生母庇佑的小人物所能奢求的最大寬限了。

房昕樾出了房府沒多久,就同往常一樣,被眾人丟在了身後。不過,她也樂得自己討個清淨,至少不用在自己那名義上的姐姐面前看臉色行事。

“小姐,我們不跟上去嗎?”

她那唯一的丫鬟石雨看了看前頭熱火朝天的人群,面上難免帶上了點憂慮。

“不。”

房昕樾輕輕搖了搖頭,反而朝著巷尾走去。

那裡是榮將軍府的所在。

往年在門口燈籠上總是別出心裁,最出風頭的榮將軍府,在今日卻反倒是這街道上最冷清的一個地方。

房昕樾看著那榮將軍府氣派的門楣上懸掛的紅綢和兩側隨風飄搖的普通圓形燈籠,料想是昨日榮將軍府的婚宴已經奪走了府內的全部精力。

一場鎮遠大將軍同叛國罪女的戀情,的確是同榮將軍府往年張揚的性格相匹配。

房昕樾在榮府不遠站定,這裡的人流相對稀少,她或許能在這裡躲上半個時辰,到時再直接回房府點卯。

“小姐,你不想去逛逛市集嗎?”

聽到石雨的問話,房昕樾的眼神朝後飄去,那如同看待不懂事的年幼孩童般的憐惜目光,讓石雨不自在地在原地挪了挪步子。

“你如果……”

房昕樾剛開口,便聽到沉重的大門被拉開時的滯緩聲響,不知道為何,她忽然感到背脊一陣寒風拂過,強烈的危機感促使她回過頭去,朝那大開的榮府看去。

最先闖入房昕樾眼中的,是兩個濃眉大眼的健壯武夫。

周遭的環境突兀地靜了兩秒,只是當那一臉煞氣的武夫們如同拎著一片白紙一樣,將那狀似輕飄飄的擔架抬下臺階時,周遭的人群便響起了細碎的驚叫聲,和著那嗡嗡的嘈雜議論朝外圍傳去。

房昕樾目光粘連在那擔架白布下隆起的人形,在走動搖擺之間,一隻白生生的手腕從擔架上垂了下來,那上頭金黃的手鐲隨之垂落,刺目的喜字正隨著手腕的擺動而晃動著。

“……是馬大小姐!”

如同一滴熱水進了沸油鍋,這聲驚呼牽起了不少人的恐慌。

“這是死了嗎?!”

“不會吧?馬大小姐不是脫罪了嗎?怎麼可能會在完婚後就死了?”

沸騰的議論聲中,房昕樾敏銳地抬頭,直直對上了站在門內冷眼朝下望來的目光。

他身上的紅色喜服甚至還未褪去,姿態隨意地一腳踩在門檻上,正是這場婚事的當事人之一,榮大將軍榮尹至。

那目光如同一桶兜頭而下的冰水,讓房昕樾無端地打了個激靈,魂魄一回到這副身體裡,她才發覺自己的心跳已經快要從喉嚨裡躍出去了。

“小姐!”

石雨的手牽住她冰冷的指尖,小心地護著她朝後退去。

房昕樾匆匆地移開視線,在恐懼之下,她似乎還能感覺到那冰冷的目光貼在她的後背上,直到擠出漸漸朝榮府門口聚攏的人群,那種如芒在背的感覺才稍稍緩解。

“主子,有什麼可疑人物嗎?”

榮尹至的目光太過專注,下屬立刻警覺地靠了過來。

“嗯,一隻兔子。”

“?”

下屬疑惑地朝下望去,烏泱泱的一片人海,哪裡來的兔子?

不等他搞清楚,榮尹至便提高了音量。

“送到馬府去吧。”

確保臺階下看熱鬧的人聽到他的話後,榮尹至便轉身走了,留下一頭霧水的屬下目送著武夫們將那擔架上的屍體抬到馬車上,用緩慢的速度挪出了人群,隨著人流往馬府行去。

房昕樾帶著石雨朝著人流相反的方向走,沒過多久就撞見了房府嫡出的四小姐和表少爺,兩人正藉著燈光月色培養感情,從背影看去,如同一對粘連在一起的璧人。

“表少爺怎麼……”

不怪石雨驚訝,往日的表少爺張舒學可沒少花心思在找藉口見房昕樾上,如果單單看對方平日裡凝視房昕樾的模樣,恐怕還會以為他早已對房昕樾用情過深。

“噓。”

房昕樾阻止了石雨進一步的發言,但還是晚了一步,聽到聲響的張舒學側過頭來,目光落在了房昕樾身上,直到四小姐出聲,他才笑著回過頭去。

房昕樾神色恍惚,直到跟著他們回到了房府,這才有了些許腳踏實地的真實感。

“……聽說榮府抬出了一具屍體?”

房昕樾猛地抬起頭來,看向前頭跟著各房主子匯合後小聲交流的丫鬟。

“嗯,真晦氣,少爺剛好撞上了,還發脾氣呢。”那綠衣丫鬟停了停,聲音越壓越低,“少爺說肯定是榮大將軍親手……”

“不會吧?不是說是指腹為婚嗎?榮將軍還冒死求了皇上,怎麼可能是將軍動手殺了她?”

“噓!你小點聲!”

綠衣丫鬟往四周瞧上一眼,回府的主子們都聚在了院子裡,正同大夫人笑著說趣,並沒有注意到這個角落,至於她身後的——

綠衣丫鬟瞥了一眼身後低眉順眼的五小姐房昕樾,不在意地回過頭來同身邊的人繼續說道。

“上頭人的心思你還不懂嗎?一個女人的命同皇上的信任相比……”

聲音漸漸低了下去,過了好一會兒,綠衣丫鬟的聲音才再次出現。

“而且,少爺說了,榮將軍本來就不是什麼好貨,不過是一個只會殺人的武夫……”

那聲音帶著些許輕蔑的意味。

房昕樾微微抬眼看去,只看見了聽到這話時,那粉衣丫頭臉上略帶驚恐的神情。

“不過是殺了一個嫁給自己的罪人,又討了皇上的喜歡,又不需要擔責。只是那女人恐怕就不好受了,還以為死裡逃生呢,呵,我那會兒聽旁邊的人說,那血到南街上去時,都從馬車上流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