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只是裝神弄鬼的程度,兗州百姓們是不會相信的。

大家都不是傻子,又不是真就一點見識沒有,阮山濤多年的教化之下,不少人都是能讀書識字,開過眼界的,若只是些許障眼戲法,卻是騙不到他們的——然而問題也就出在這裡了,誰也想不到,那青年修士,居然來真的。

“這種東西……真的是人能掌握的嗎?”

一時間,隊伍中的流民們思緒萬千。

“我能不能學?”

“若各位有敬神之心,也有向道之意,那自可以留下來,修行這些道法奇術。”

青年修士臉上的笑容溫和而陽光,在搭配上那一身素色袍服,只是站在那裡,都有一種令人信服之感。

更何況,這青年修士身邊,還站了個金甲神人的虛影。

“我要學!”

流民們紛紛奔向那青年修士,爭先恐後。

哪怕那青年修士已經明言,需要貢獻些許米糧來作為束脩,人們也對此也毫不在乎了——即便對於身為難民的他們來說,真把那點口糧拿出來,很可能意味著他們沒辦法繼續前進,但此刻面對著習得神仙術法的可能性,面對著那一尊金甲神人,他們又怎麼忍得了?怎麼可能忍得了?

或許只有少數像楊玄楊老頭這樣,年老成精的人,才能在這種級別的誘惑之下保持理智了。

“有問題,他們一定有問題。”

大車上的楊玄眉頭緊皺。

“如果他們真的有什麼神仙術法,那直接把吃食變出來就好了,又怎麼需要收什麼糧食呢?這群人……等等,你們要幹什麼?你們不會也打算跟著學吧?”

“我……”

被叫住的李木匠尷尬的撓了撓頭,他是有點想去學的,不過在聽了楊老頭的說法之後,他又有點猶豫了。

這不禁讓他將視線轉到了其他人身上。

“在下沒動過地方。”

隨口應了一句,崔遠便繼續低頭領悟劍道去了。

除了劍之外,他懶得學習任何其他技術。

“我是來糧車這邊對賬本的。”

眼見得視線瞟到自己身上,劉博倫登時舉起手中的賬冊,而他身邊那兩個原本守在滋陽山門外的守山門童,也紛紛搖頭。

一個太學生,兩個阮山濤的弟子,雖然他們對於那金甲神人的出現也很好奇,但以他們的眼界和身份,卻是不屑於去學這種神神道道的東西的。

於是,所有人的視線,便都集中在了杜乘鋒身上。

“我……試試,我就試試。”

眾目睽睽之下,將手伸向糧食袋的杜乘鋒不禁尷尬的笑了笑。

“你們難道就不好奇嗎?”

“那是騙人的!都是假的!”

指著遠處的那尊金甲神人,楊老頭一時間口沫橫飛。

“那是假的!他們要騙伱!雖然不知道他們到底是怎麼弄出來的,但是就這個事情本身來看……”

“我知道啊。”

“……啊?”

聽到杜乘鋒居然這麼回答,楊老頭登時便噎在了大車上。

這……算什麼?明知道是個坑,還要去踩?

“就是因為知道,所以才更要去試試。”

杜乘鋒撓了撓頭,他不太知道該怎麼把這種事情,對楊老頭這個普通人說。

這對於普通人來說確實是障眼法,但對於他這種已經做到煞氣外放的人來說,卻是能清楚的感覺到,那尊虛幻的金甲神人,分明就是一種特殊的煞氣應用方式。

並且和阮老頭那種莫名其妙但是強的離譜的詩書正氣不同,這次杜乘鋒可以確認,那確實是刀兵煞氣沒錯。和他自己用大刀揮出火刃,或者用古舊大斧揮出寒風一樣,都是煞氣外放的表現形式之一。

只是這份令人膽寒的刀兵煞氣,在裹上一層金燦燦的虛幻甲冑之後,看起來倒是沒那麼嚇人了,反倒是顯得威武不凡。

“大概就是這樣。”

杜乘鋒兩手一攤,也不知道眾人到底能聽懂多少。

“它是一種煞氣的應用方式,所以我準備去了解一下……等等,老劉,你這是要幹什麼?你也要跟著去?”

“你剛才說,這是煞氣?”

劉博倫的臉色很是微妙。

“那這個事就很不對勁了……那小子說是要教授仙法,意思是要把跟煞氣有關的東西說給普通人?他怎麼敢的?”

“……你等一會?”

聽著劉博倫的話,杜乘鋒突然感覺,好像哪裡有些不太對勁。

什麼叫把跟煞氣有關的東西說給普通人?意思是普通人根本不知道這一茬?

怎麼可能?明明在薊北那邊……

“薊北那邊是沒辦法,人人帶刀出門,就算想防也防不住。”

聽到杜乘鋒的疑惑,劉博倫不禁連連搖頭。

“……不是,老弟,你難道就沒想過嗎?如果讓這普羅大眾都知道,只要殺人就能染上煞氣,就能變得厲害,你覺得會是個什麼後果?”

“這……”

杜乘鋒不禁陷入了沉思。

如果讓普羅大眾都知道,殺人就能染上煞氣,就能變得強悍起來……這一點其實從兗州城的時候就能看到了。即便有阮山濤這樣的大能在頭頂上壓著,但那些被賣刀人送了刀子的兗州百姓,在嚐到了殺戮的好處之後,仍舊會選擇趁夜行兇,劫殺街上的路人。

說到底,一邊是沉甸甸的現實,另一邊則是肉眼可見的捷徑,誰能拒絕這種誘惑?

即便這種誘惑會讓人瘋癲也無所謂,畢竟瘋癲都是以後的事情,而捷徑帶來的收穫,卻是擺在眼前的。

“所以要有法度,要有秩序,要讓人們知道,殺人是要付出嚴重代價的。”

看到杜乘鋒已經明白過來,劉博倫便也點點頭。

“至於那些已經殺了人,染了煞氣的,就要殺了他們,以儆效尤。一來是為了應上那句殺人償命,讓眾人信服,二來也是為了防止他們繼續作案,直到演變成不忍言之事。”

“嗯……”

這一次,杜乘鋒就聽明白了。

做不到堅守本心還要煞氣入體,那就會變成殺人狂魔,就算到了煞氣外放的地步,一旦意識散亂,也會當場被煞氣催成怪物——這兩種情況都意味著重大治安事件,尤其是後者,那種可以透過殺人來強化自身的怪物,簡直就是一場移動的天災。

“這也是為什麼,負責治安的捕掠人在大陳的地位甚至堪比戰兵……當然在山北道不一樣,那邊人人都帶著兵刃,捕掠人想執法都成問題,他們總不能把所有人全抓了。”

說到這裡,劉博倫的聲音頓了頓。

“但是從山南道開始就不一樣了,這邊的捕掠人可比戰兵還兇,老弟你可注意點,別再張嘴閉嘴說自己是反賊了。”

“什麼叫我是反賊,你怎麼能憑空汙我清白?”

杜乘鋒登時便據理力爭。

“你也看到了,那戚錦山戚都督分明是力戰而亡,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你……”

劉博倫登時便被杜乘鋒的這份無恥,驚得目瞪口呆。

不過事情倒也確實是這回事,當時在兗州地下武庫的當事人只有他們三個,眼下戚錦山死了,他這邊又是個封金掛印的逃官,不可能直接露面,這直接導致,眼下只要杜乘鋒自己不說,那還真沒人知道他是反賊。

“反正你注意點,你這個事情瞞不了太久,等到朝廷的大軍開到前線,他們遲早會發現這是你乾的。”

“那不能,我已經把戚都督的遺體火化了,只可惜骨灰還留在城裡沒帶出來……哎,都是草原人太殘忍了!”

杜乘鋒連連搖頭,看得一旁的草原軍將只兒豁眼皮直跳。

作為投降的俘虜,他可是親眼看到了那所謂的火化到底是怎麼回事,如果一刀把屍體燒成灰也能算火化的話……這是怎麼甩到草原人頭上的?

了不得,真了不得,就這股不要臉的勁頭,簡直就和那些部族的頭人們如出一轍!

這樣的人天生就是要當首領的!他們這些降兵算是跟對人了!

“算了,說正事。”

眼見得話題越聊越偏,劉博倫不禁搖了搖頭。

“反正這家山神廟肯定有問題就是了,嘗試讓普通人接觸煞氣,他們想幹什麼?這是在跟官府,跟朝廷作對,我覺得還是應該立即去縣衙……算了,當我沒說。”

話才說出口,劉博倫才想起來,真要舉報的話,他怕不是第一個先進去。

更何況,這山神廟搞這麼大陣仗,那沂陽縣衙,真就是瞎的嗎?

作為外來者,學會入鄉隨俗很重要,如果真要打破這份彼此之間的默契,那大家臉上,也就都不好看了。

“哎,這大陳……”

嘆息一聲,劉博倫繼續回大車上喝酒去了。

還是醉了好,醉了之後人比較迷糊,也就不用想那麼多了。

“所以我這邊是準備去學習一下的,順便蹭幾頓飯,節省咱們的存糧儲備。”

這樣說著,杜乘鋒分了一些糧食出來。

“還有一塊去的嗎?”

“我!”

眼見得杜乘鋒要去,李木匠乾脆也舉起了手。

“杜兄弟,算我一個。”

“在下也去。”

一直都在自閉的崔遠居然也抬起了頭。

“既然杜先生覺得,這家山神廟的法門有可取之處,那在下也應當去了解一番。”

“我,我也去……”

已然灌了半罈子酒下去的劉博倫也舉起了腳。

“你們都去了,那我留下來幹什麼?我不管,這活我不幹了,我也要去。”

“我也去!”

草原軍將只兒豁也站起了身子。

“我……”

“你去幹什麼?”

杜乘鋒登時便瞪起了眼。

大夥因為好奇過去看看也就算了,這隻兒豁一個草原人跟著湊什麼熱鬧?

“小的一直都有慕王化……別動手!我說實話!”

眼見得杜乘鋒這就要從馬鞍包裡掏傢伙,只兒豁不禁縮了縮脖子。

實話比較傷人,那就是他們這些草原人不適合單獨留在隊伍裡,杜乘鋒在的時候倒是還好,作為降兵的他們也還算有個身份,可如果杜乘鋒不在的話……不管是流民們對降兵動手,還是降兵們動手反抗,這種事都沒法說請。

說到底,大家本身就是為了逃離草原人的兵鋒,才背井離鄉當了流民,又有誰真就能對草原人有什麼好感呢?

“那……你們就跟我一塊上山吧。”

長嘆一聲,杜乘鋒還是對著守衛糧車的那兩個守山門童揮了揮手,示意他們把這三百多個草原甲士需要繳納的束脩也分出來,算在他賬上。

而那些以只兒豁為首的草原甲士們,也紛紛低下了頭。

這或許就是為什麼他們願意跟隨這位火刃戰士的原因了,一個強大的首領或許能讓他們低頭,一個狡猾的首領或許能得到他們的承認,但這種願意照顧他們感受的首領……

他們還是第一次見到。

“那就都去吧。”

眼見得眾人居然都想要去看看,楊玄楊老頭便也破罐破摔。

“反正老夫看到不少鄉親們也心動了,既然想去那就一塊都去吧。不過別怪老夫沒提醒你們,這山神廟的人看起來真的不像好人。”

“那無所謂,我們也不是什麼好人。”

杜乘鋒不禁笑了起來。

讓草原甲士們卸了甲,杜乘鋒便帶著一群人過去找到了那揹著法劍的青年修士。

眼見得一群凶神惡煞,腰佩兵刃的大漢向著自己這邊走來,那山神廟的青壯們頓時如臨大敵——也就是那青年修士維持了一下秩序,他們才沒有嚇得當場就跑。

“跑什麼,這都是護送百姓的義士,如果不是他們,這些百姓能平安到咱們沂陽縣嗎?”

先是訓斥了那些青壯幾句,青年修士這才轉回頭來,對著杜乘鋒一行人拱了拱手。

“鄉野之人沒什麼見識,倒是讓列位見笑了……怎麼,列位也是想要進到山裡,學那神仙奇術嗎?”

“確實,倒是麻煩這位仙長了。”

這樣說著,杜乘鋒揮了揮手,楊家堡的鄉親們便將糧車拉了過來,這便是他們這些人的學費了。

交過了束脩,那青年修士便也招呼了人手,將這支流民隊伍引到山裡,而杜乘鋒一行人,便也在那嚮導的指引下,與這青年修士擦肩而過。

也就是這個時候,杜乘鋒卻伸出手,在青年修士身側的金甲神人上,蹭了一下。

“嗯?”

只是一蹭,杜乘鋒卻突然瞪大了眼睛。

剛才落入他手中的觸感,居然並非虛幻。

那金甲神人身上的甲片觸感,竟是與真正的鋼鐵一般無二。

第一更送到,怎麼感覺作息反而越來越正常了,另外今天準備調整一下作息,所以原本晚上的更新應該會在下午。

另:感謝大夥的推薦票和月票,謝謝大家的鼓勵與支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