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冉一直跑到一棵樹下,疼得蹲在地上。卓絕這一掌是真不容情。從小到大,他還沒對自己下過這麼重的手。

“女俠,你彆氣,你……你傷的重嗎?”一個小姑娘追了過來。

“你是誰?”卓冉回頭打量女孩。

“採兒。”採兒說著,擦了擦旁邊的石頭,坐在上面。

採兒?卓冉猛然記起這個名字,打量著女孩,不禁皺起眉頭:“你未及笄吧?”

“沒有,我剛十三歲。”採兒答。

“這麼小……”卓冉喃喃自語,“怎麼在這種鬼地方!”

“我家裡窮,有爹、娘和三個弟弟。家裡沒有吃的,娘病死了。我爹把我賣給人牙子,得了三十兩銀子,人牙子把我帶進匪窩,那帶頭的叫我陪他睡……我不聽他的,他就打我,還想用強,但是被我捅了一剪子,手臂出了不少血。他又叫幾個人打我,我反抗不過來,捱了打之後不知道有幾天神志不清,好在有幾個姐姐照顧我。他們趁著我傷得不輕,不能活動,還是把我給……再後來,那帶頭的嫌我沒意思,想把我殺了,不知為什麼又沒殺,找了兩個販賣人口的手下,又把我發賣了。我就到了這裡,他們得了一百兩。路上我想跑來著,但是被人牙子抓回去打了個半死。”採兒說這些話,倒也不顯得傷心。

“我在這兒半個多月了,姐姐們待我很好,我也跟她們學個曲兒,跳個舞。可我怕那些男人。春姐姐說他們沒多少壞人,但他們……做些見不得人的事。春姐姐不在意,可我不願意。在匪窩裡我就三天兩頭被抓去給人玩弄,我怕。不過春姐姐很好,她知道我怕,就護著我,不讓我去了。”

採兒頓了頓,見卓冉滿頭大汗,拿出手帕幫她擦拭:“前兩天……女俠,我說了你別生氣。前些日子,卓絕公子要我跳舞,姐姐們不在,又不能怠慢客人,我只好跳了。我跳,他在旁邊喝酒,他說我跳的不如雲水姐姐,又要我倒酒。我給他倒了,可我害怕,我……我怕他對我做什麼……好在,春姐姐來了,她敲門進來,說了幾句好話,把我換了出去。從那以後,我一點兒也不喜歡卓絕公子。別的公子都知道我不願待客,我又是新人,不會什麼東西,他們一般也不點我姓名。偏偏他……唉。”採兒一邊嘆氣,一邊把話說完。

“採兒,把你賣到扶柳閣的人牙子,你記不記得他們住哪裡?”卓冉期待地看著採兒,採兒茫然地搖了搖頭。

“採兒!”老鴇追了過來,“皮緊了?讓老闆抓到你看挨不捱打!女俠,對不住。小丫頭不懂事……”卓冉不說話,老鴇語氣弱了下去,“女……女俠的傷……”

“沒事。”卓冉起身,“你們忙。”

老鴇還未開口,卓冉撐著劍,一步一步走遠。採兒低著頭,老鴇語氣稍緩:“以後別亂跑,快跟我來,不然又要捱打。採兒啊,你不能一直不伺候客人啊……”

卓冉慢慢走著,回憶填滿了思緒。她記得哥哥教她唱歌、背詩,什麼“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什麼“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帶女蘿”……

她還記得,自己在祠堂罰跪,哥哥給她偷來吃的。兄妹倆比武,哥哥怕傷到她,總是留著幾分力道不發。

在她心裡,爹是對她最好的人,其次就是哥哥。但今天這一掌,哥哥少說也用了九成力。

卓冉走走停停,蹲在路邊,胸口又疼又悶,難受得很。

“女……女俠?”一個聲音響起,卓冉抬頭,看見一個滿臉稚氣的少年。

他認識她?卓冉看了好一陣,卻想不起眼前是誰。

“我之前在酒店幫工。”少年也蹲了下來,“上次那個白衣姑娘沒給飯錢,是女俠替她付的。”

卓冉看著少年的臉,終於認出他是酒館裡的店小二。

“女俠,你怎麼了?”店小二打量著卓冉,“身體不舒服嗎?”

“沒什麼。”卓冉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你不應該在幹活嗎?”

“我把活辭了。我爹給我送信,說我姐姐病重,想讓我回家。”店小二有些沮喪,“我本來還想著多掙些錢,給姐姐看病,也給她多置辦些嫁妝,可姐姐的病一直不見好。”

卓冉心裡一暖,摸了摸店小二的頭:“你姐姐知道你這麼替她想,肯定高興壞了。”

店小二悶悶的,卓冉起了好奇心:“我叫卓冉,你叫什麼?今年多大?你姐姐是什麼病?”

“我叫白安凡,今年十五歲。我也不知道姐姐是什麼病,但醫生說治不好。聽說兩國還要打仗,我爹要去充軍……”店小二抬起頭,眼前一亮,“女俠,你現在的樣子很像我姐姐。”

“卓冉?”一聲驚呼響起,卓冉腳邊多了條天藍色的裙子,“你……你受傷了!誰傷的你?”

卓冉不用回頭也聽出了莫涓的聲音,不等自己回答,莫涓接了下去:“店小二?你怎麼在這兒?我們得罪過你家老闆,你該不是想殺人滅口吧!”

白安凡一下彈了起來,連連搖手,矢口否認,莫涓不理,小心地扶起卓冉。白安凡看了看,扭頭就跑。

“別跑啊!”莫涓衝著白安凡的背影喊,白安凡理都不理。

“你嚇到他了。”卓冉忍痛道。

“活該!誰讓他那天找我麻煩?”莫涓語氣柔了下來,“你傷得不輕,先跟我回去吧。”

莫涓扶著卓冉進門,看她運了一陣功,臉色不似之前蒼白,才略感放心,去廚房做飯。

卓冉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出神。

小時候,每次卓綏卓緋找自己麻煩,害她被罰,都是哥哥偷偷替她找來吃的,讓她不會餓著。每每在祠堂跪到雙腿發麻,她就等待那陣細微的敲門聲。

門一開,就是哥哥帶著好吃的進來了。

卓冉不在乎挨罰,反正也習慣了,等罰完了,她就去找那兩位罪魁禍首,教訓他們一頓。只要看到兩個堂哥鼻青臉腫,兩三天不敢出門,一口惡氣也就算出了。

反倒是卓絕,眉毛皺得那麼緊,好像挨罰的是他一樣。

卓絕每次放下裝零食的布包,就拉過卓冉,讓她坐著,把吃的塞給她,然後一邊看她吃,一邊替她揉著膝蓋。

卓冉想到這裡,心中泛起一陣酸楚。門外的談話聲拉回了她的思緒。

“卓冉?”說話的是莫空塵,“你那個朋友?”

“對啊。師父,她武功厲害著呢!”莫涓的聲音越來越近。

“她是哪裡人?”

“這我可不知道,我又沒問她。但有一句話她總愛說。她總說她爹是最好的。”

莫空塵沒回答。

卓冉聽著師徒二人的對話,莫名感到一陣不安。她坐了起來,扭頭找劍,門恰在此時開了。

“你起來了?還難受嗎?”莫涓走進來,卓冉坐在床邊,沒來得及起身,只看到劍就放在桌邊。

“該吃飯了,你能下床嗎?”莫涓給卓冉倒了杯水。

卓冉點點頭,走到桌邊接過水喝了,順手拿過劍系在腰間。

卓冉隨著莫涓坐在餐桌旁,莫空塵瞥了瞥她的劍,卓冉避開了莫空塵的目光,吃飯還特意拿上劍,的確不像要吃飯,而像要打架。

“聽說姑娘武功不錯,師從何人?”莫涓去灶邊盛飯,莫空塵開了口。

“過獎。小女由家父傳授武功。”卓冉不敢抬頭,心臟“怦怦”亂跳。

“那令尊現在何處?”莫空塵語氣不起波瀾,甚至倒了杯茶遞給卓冉。

“我爹……走了。”卓冉接過茶杯,看了一眼,卻沒有喝。

“他幾時回來?”

“我爹他……沒了。”卓冉苦笑,抓著茶杯的手越收越緊。

周圍沉默下來,卓冉想立刻逃走,卻又不好明目張膽地去握劍柄。

“敢問令尊名諱?”莫空塵仍是淡淡的,卓冉起了疑心,沒有回答,放下茶杯。

“姑娘?”莫空塵窮追不捨,平淡的語氣裡多了一份壓迫感。

卓冉不說話,把右手收了回來,悄悄摸向腰間的劍。

“開飯了!”莫涓回來,打破了氣氛。莫空塵接過碗來,臉上微泛笑意。卓冉也鬆了口氣,接過碗埋頭吃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