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第十九章
章節報錯
江芸芸在第一眼見到江如琅時,便察覺到他是一個薄情寡義的人,你對他有用,便是千般好萬般好,比如江蒼,但你若是對他有威脅,那眨一下眼睛都是罪過,比如現在的江芸芸。
昨日撕破了臉,今日肯定是沒有好果子吃,不然章秀娥這等老油條也不會瞅準時間生事,明目張膽跑來耀武揚威,還想要出手傷人。
江如琅是一個低配版曹老闆,睚眥必報的心性,卻沒有雷厲風行的手段。
所以她設了一個局。
藉著章秀娥為切入點,哄得沁園那邊以為可以用此事拿捏住她,連帶著江如琅也作壁上觀,想要漁翁得利,然後她用早已為江家磨好的刀,隔山震虎,狠狠敲打了一下他們。
曹蓁如何不得而知,但江如琅會因此膽怯,下意識開始觀望,企圖找到下一個動手機會或者,握手言和。
不過,他再也找不到這樣的機會。
江芸芸沉默地看著章秀娥含恨而走。
江渝激動地直拍手,繞著他直看:“哥哥突然變厲害了。”
“還是芸哥兒有本事,一下子就拿捏住章秀娥。”陳墨荷還是第一次見稱霸內院的章秀娥吃癟,高興得臉都紅了。
江芸芸打了一個哈欠:“馬上就要辰時了,我得出發去上課了。”
周笙欲言又止,可到最後還是沒開口,只是上前理了理她的領子:“路上買些蒸餅吃,不要省著。”
江芸芸嗯了一聲,笑說著:“阿孃今日真勇敢。”
周笙抿了抿嘴,想要笑,但最後只是羞怯地抿出一個小小的梨渦。
“路上小心。”目送江芸芸揹著書箱出了小門,她收回視線,把那根燒到底的蠟燭握在手心,輕輕嘆了一口氣。
本以為今日小門肯定不好出,誰知小門一如既往沒人看守。
她謹慎地邁了出來,走了幾步後,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卻冷不丁和一雙賊溜溜的眼睛對上。
是這扇小門的看門小廝。
那小廝驚慌失措地縮回腦袋。
江芸芸盯了一會兒,見那人裝死,便知今日還有么蛾子,但時間來不及了,所以便收回視線匆匆往黎家趕。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只要江如琅沒心狠到殺人,這事就都有迴旋的餘地。
那邊小廝看到他走了,也急急忙忙朝著前院跑去。
大街上還殘留著昨夜未打掃乾淨的垃圾,路邊的乞丐精神萎靡地癱坐著,出攤的人倒是精神抖擻地吆喝,江芸芸用六個銅板買了三個蒸餅,老闆還好心地送了一個。
蒸餅類似於現在的饅頭,沒有餡,兩文錢一個,便宜大個,還噎人。
她沒錢,買的是粗麵蒸餅,香是挺香的,糙也是挺糙的。
江芸芸用力敲了敲胸口,把卡住的餅渣嚥下去,皺眉捧著蒸餅看了一會兒,最後果斷把剩下的都放到書箱裡。
——等練字中途休息的時候吃,再蹭點黎家的茶水。
揚州內城大致呈長方形,一條官橋貫穿南北,最顯眼的是揚州內一座座石橋或者木橋,橫跨在各大水系之上,橋上人群川流不息,橋下船隻舳艫千里,揚州繁華可見一斑。
江家在開明橋附近的四方街,黎家則是在星橋附近,中間要跨大半條官河,江芸芸每日都要倒騰著小短腿穿過熱鬧的街市,擠過最熱鬧的通泗橋,經過各大府衙,最後穿過梓潼祠,才能走到黎家所在的三才街。
昨日下了暴雨,今日地面還溼漉漉的,江芸芸小心翼翼地提著衣服走著,突然被一個斜竄出來的人猛地撞了一下。
瘦弱的小童不出意外被撞飛,不由得驚恐地往前撲騰了幾下。
那讀書模樣的人也大驚失色地扶了人一把,等人站穩了就低頭道歉,之後就匆匆走了。
江芸芸還未回過神來,突然覺得胳膊一重,伸手一摸,竟然摸到一個錢袋子!
——錢!
——好重的錢!
江芸芸呆了一會兒,頭也不回的向後喊道:“哎,你東西掉了。”
那書生不理會她的叫喚,一頭扎進人群中。
江芸芸眼皮子一跳,覺得不妙,立刻追了過去:“哎,等等,你東西掉了!”
那書生小細腿跑得更快了。
江芸芸更是心中一顫,掄圓了小短腿去追,眼看那人越跑越遠,馬上就要消失在人群中,她停下來後氣沉丹田,大喊一聲:“捉賊啊。”
喧鬧的人群在小孩尖細的聲音中出現了一瞬間的安靜。
江芸芸把書箱託付給一個面善的小姐姐,然後像一個小炮.彈一樣衝出去,大喊著:“藍衣服,黑方巾的那個書生偷~小~孩~”
本來聽到抓賊,行人大都只會停下來觀望,但聽說是一個書生偷小孩,人群一下熱鬧起來。
自古以來,百姓最痛恨的就是柺子。
立刻有見義勇為的人衝上去抓人,那書生見有人追他,跑得更快了,他一跑快,追的人更多了,一條尾巴頓時拉得長長的。
最後還是賣菜的大娘機靈,悄悄伸出一隻腿。
那書生啪地一聲摔在地上,還未爬起來就被人一個接一個地壓在地上。
“你小子長得濃眉大眼,竟然是壞人!”
“小孩呢,藏哪了,快交代。”
“你小子跑的還挺快。”
那群人把書生牢牢控制住,圍著他不停打量著。
“我沒有騙小孩!”
“我不是壞人!”
“放開我!”
書生劇烈掙扎著,奈何制住他的是鐵塔一樣的壯漢。
江芸芸這具身體是真的不爭氣,沒跑幾步就上氣不接下氣,見人已經被控制了,這才停下來擦了擦汗。
“哎哎,喊話的人來了。”有人把江芸芸提溜到人群中。
江芸芸低下頭,仔細打量著面前之人,那人心虛地翻了個臉。
“到底怎麼回事?小孩呢?”有人問。
江芸芸頓時露出熱情的笑來,親自把人扶起來:“小孩在我家呢。”
“啊,你騙人。”人群譁然。
江芸芸一臉嚴肅地抓著書生的手:“多虧了這位小書生啊,我要給他感謝錢啊,誰知他見了我就跑,多虧了諸位英雄見義勇為,既然你不肯收,那就送給熱心群眾吧。”
她一邊說著,一邊開啟錢袋子,把裡面的銅錢隨手散出去:“謝謝您,這個是您的,您也有份,那個伸腳的大嬸,多虧了您的神來一腳啊,啊,白給的錢你不要啊……”
一袋子的錢被江芸芸散了個底朝天。
那個書生的臉都綠了。
圍觀群眾萬萬沒想到做個好事,看個熱鬧,還有錢拿,個個神清氣爽起來,畫風一變,連著江芸芸和書生一起誇。
“您不收錢,那是視金錢如糞土,不過這個錢袋子您一定要收好啊,瞧瞧,也是很漂亮的。”江芸芸眼疾手快把打算溜走的人抓了個正著,笑眯眯地錢袋塞到他手中,“這事,也算兩清了哦。”
“小童大氣,秀才高義啊。”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剛才還義憤填膺的人開始為江芸芸說話,“做了好事也該拿點好處,魯人不贖的道理您讀書人也是懂得,這個錢袋子好啊,您瞧瞧,好看精緻大氣,您拿著放放小石頭,也不辱沒您的身份。”
一群人附和著,越說越起勁。
那錢袋子被江芸芸死死抵在他手心,瞧著人小小一隻,手勁倒是不小。
書生的手都抖了,也不知是氣得還是嚇得。
“輸贏無定,報應分明。”江芸芸笑眯眯說著,“這錢,該您得的。”
兩人四目相對,書生生生打了一個哆嗦。
“收好了。”江芸芸把錢袋子重重塞進他手心,順手狠狠抽了一下。
——給我跑累的!
書生哆哆嗦嗦地收下錢袋子,嘴角喏動幾下,最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小童倒是大氣。”有人忍不住問,“這麼散錢,大人可知道。”
江芸芸慢慢吞吞轉身離開,笑眯眯說道:“一定會誇我是聰明小夥啊。”
“你這小童倒是狂傲。”那人笑罵著。
江芸芸揹回書箱,又和幫忙看書箱的小娘子胡說八道了幾句,便加快腳步去上學。
“這小子倒是有趣。”頭頂酒樓靠窗位置的客人目睹了一切,搭在酒杯上的手指微微一動,右手的那根枝生手指就顯得格外奇怪。
“堅志者,功名之枉也,這個小童欲寡則心誠,你這科考上又有一個勁敵了。”他對面坐著一個年輕人,搖著桃花扇,笑眯眯說道。
“我帶你來散心,排解好友離世的痛苦,你卻如此排揎我。”多指那人仰頭喝了一口酒,淡淡說道。
面容文氣的年輕人,搖著桃花扇,眨了眨眼:“怕什麼,你明年必中!這小童再厲害,以後也是你的後輩!”
多指之人苦笑地低下頭著:“第五次了,你也陪我了十五年。”
“哎,腹載五車,好兆頭呢。”年輕人親自為他倒了一盞酒,笑說著。
江芸芸等到了黎家,已經辰時過半。
“我正打算去接你!”黎循傳等在門口,見了她才鬆了一口氣,快步上前,擔憂說道。
“接我做什麼?”江芸芸不解。
黎循傳沉默了一會兒,小聲說道:“怕你出不了門。”
江芸芸停下腳步,轉身打量著黎循傳。
今早說給章秀娥的那些黎家會來接她的話,都是江芸芸的心思施壓,畢竟她現在也不是黎淳的學生,黎淳也沒必要為她做到這一步,不曾想,這位黎小公子竟然真的想要來接她,怕她有危險。
真是大好人啊!
“謝謝你。”江芸芸嘆氣,“無以回報,送一個蒸餅吧。”
她恩將仇報地遞了一個蒸餅過去,然後慢慢吞吞朝著書房走去。
黎循傳捧著這個沒見過的粗糙蒸餅,打量片刻後,張口咬了一口,隨後嗷嗚一聲。
——我的牙。
————
江芸芸現在陷入學習瓶頸,三字經已經背的滾瓜爛熟,繁體字也能保證不出錯得默寫一遍,若是用樹枝寫的泥板字也還可圈可點,所有的問題都出在她對毛筆字一竅不通。
用毛筆在桌面上比劃的字到現在也不太好看,甚至可以說歪歪扭扭,若是寫大一點,還能看清楚筆畫,一旦成了一張紙大小,這個字就會糊成一團。
江芸芸今日做好日常的功課後,這項課業就無法推進。
黎循傳寫好功課來找她頑,見她坐在臺階下發呆,桌子上最上面的那張白紙上有一團刺眼的墨。
“坐在地上做什麼?”他不解問道。
江芸芸惆悵說道:“我這個毛筆字一直沒有進展,你說這可怎麼辦?”
黎循傳猶豫一會兒也跟著坐在她身邊。
江芸芸挪了挪屁股,給他讓了一個位置。
“我五歲練字是從練大字開始的。”黎循傳安慰說道,“大字的話,一張紙可以寫好幾個字,字型有這麼大。”
他比劃了一下,最後可憐說道:“我也不懂為什麼祖父要為難你。”
江芸芸跟著嘆氣:“你以前練字都是什麼光景。”
“那個時候我是從《急就章》、《千字文》、《百家姓》和《開蒙要訓》開始的,先熟讀到背誦,最後練字,一開始從一天三百字再到五百,最後慢慢到一千五,練習半年有餘,之後開始練小字,也是從這些書籍開始,等熟練後我祖父給我挑選了趙子昂的字帖,之後我就要臨摹練習他們的字。”
江芸芸隨口問道:“那我以後也練他的字嗎?”
黎循傳也不懂,只能含糊說道:“這我就不知道了。”
“你以後練不練,要看祖父依照你的性格,為給你挑選的字帖,我爹和幾位伯伯練的字也大不相同,端看個人秉性如何。”
江芸芸瞭解地點了點頭。
“不過從十歲開始,因為要考科舉,我又開始練臺閣體,臨摹的帖子是永樂年間翰林院侍講學士沈度的帖子,他的字型秀潤華美,正雅圓融,很受歡迎。”
江芸芸和他四目相對,連連嘆氣:“那我現在拿毛筆寫字,筆鋒軟,寫字糊的問題,你有解決的辦法嗎?”
黎循傳被她看得磕巴了一下,小聲說道:“練字只能慢慢練,沒有捷徑可走的。”
“可我實在沒多餘的紙了,而且在泥板上寫字,和在紙上完全不一樣。”江芸芸心疼得指了指案桌上的一張紙,“你去看看我那團亂麻,沒一個筆畫看得清的?”
這是江芸芸忍痛擠出來的一張紙。
黎老先生只給了十張紙,三字經一千多字,若是用硬筆寫,寫在一張紙上沒有問題,但若是用毛筆,按照她的水平,一張紙最多寫兩百字,所以她能浪費的紙張只有四張,現在已經廢了一張。
江芸芸只要一看到那團黑漆漆的墨,便眼前一黑,心疼到無法呼吸。
“我爹說‘三歲稚子,能見天質;績學大儒,必具神秀’,你才剛開始學,何必氣餒。”黎小公子絞盡腦汁地安慰著。
江芸芸還是唉聲嘆氣,伸手看著自己爪子:“我這手寫硬筆還可以,怎麼一到軟筆就抖得厲害。”
手法是黎循傳親自教的。
五根手指按、壓、鉤、頂、抵是手把手教的,練習幾日後她也能把筆執穩,手指各司其職不會隨意變形,寫字時脫平掌豎的規矩也都慢慢練了起來,可偏偏練字沒有技巧,全靠勤奮。
她也想勤奮,可現在一沒時間,二沒條件。
小童的手白皙秀氣,因為還未開始寫字,手心還未有繭子,黎循傳也跟著看了一眼,隨後小心翼翼湊了過來。
“那我偷偷拿幾張紙給你,你在我的紙上先練練?”
江芸芸眼神閃爍,詭異地盯著神神秘秘的黎循傳。
——濃眉大眼的黎小公子,也幹這陽奉陰違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