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齒常之看一眼沙吒相如道:“有百濟商人傳話過來說,他們在大行城生活的很好,雖然需要繳納一筆很重的稅賦。

但是,繳納過稅賦之後,他們就能在大行城安居,沒有人劫奪他們的財產,也沒有打他們妻女的主意。”

裴行儉繼續啃著手裡的饢餅笑道:“我們如今在長淵城,本身就在海邊,如今正是東北風強勁的時候,乘船順風順水的話一日夜就能抵達大行城,你們要不要去看看?

我想,你們看過大行城,見過雲初之後,你們就會覺得我老裴是一條多麼爽利的漢子了。”

“你會放我們離開?”黑齒常之有些驚訝。

裴行儉搖搖頭道:“你們兩個人實在是太忠厚了,還幹不出不管妻兒老小獨自跑路的事情。

你們儘管去大行城,我在高句麗等你們。”

“你確定要放我們離開?”向來話少的沙吒相如再一次確認。

“我會給你們配備船隻,隨從,貨物,可以假扮商人去大行城看看那裡的真實模樣是什麼樣子的。”

說完話,裴行儉喝完了杯子裡的甜茶就起身離開。

黑齒常之跟沙吒相如這兩個人就是兩個很普通的百濟人,是兩個被大唐傳過來的,詩書禮儀培養的很好的兩個普通百濟官員。

自從百濟王投降了,擔任地方刺史跟守將的兩人為了治下百姓的安危也就投降了。

是兩個覺得對百姓有一個交代的重要性。超過對百濟王有一個交代重要的人。

送兩人上船前,裴行儉還專門給雲初寫了一封信,用來證明兩人的身份,不至於被雲初給一刀殺了。

眼看著這兩個人揚帆遠去,王方翼有些擔憂的道:“這就放他們走了?”

裴行儉道:“他們兩個人現在恨鬼室福信超過恨我們,再加上又是被我們活捉的,如今的百濟人已經開始不相信他們了,只有投靠我大唐這一條路可行。

如今,我給了他們極大的信任,相信我,這兩個人在看到雲初在大行城的做派之後,一定會回來的。”

王方翼嘆口氣道:“我現在只希望雲初不要把大行城弄得太過於神憎鬼厭。”

裴行儉呵呵笑道:“雲初擅於治理地方,所以對於如何盤剝百姓,他也比我們更加的熟悉,所以,如今的大行城必定與他鐘愛的萬年縣是兩個極端。”

跟裴行儉跟王方翼想的完全不同。

雲初從一開始就沒有想著在大行城進行竭澤而漁式樣的統治。

只有大行城發展的很好,變成朝廷的財源地,朝廷才會重視遼東,不至於覺得新羅佔領了整個半島,就覺得不值得再為那些土地再動刀兵。

也不至於營州發生了一場叛亂,就任由營州成為一片可要可不要的土地。

從現在起,雲初就在挑選合適的商人進駐大行城,他沒有打算將大行城建設成一個產業全面的城市,如果,產業門類一旦齊全,下場就是再製造出一個高句麗,或者渤海國出來。

所以,大行城需要成為一個專注於服務業的城市,冶鐵,制甲,養馬,這些行當是要被嚴格掌握在官府手中,並且,規模不得變大,夠自己用就可以了。

航運,皮毛,藥材,博彩,青樓,酒店業才是大行城真正應該大力發展的行當。

雲初需要的是一座發展極為畸形的城市,並透過大行城這種畸形的產業,繼而跟大唐國內的市場牢牢地綁在一起。

他相信,僅僅是參茸行,就能讓大行城成為遼東這片土地上最耀眼的一顆明珠。

黑齒常之跟沙吒相如帶來的貨物就是參茸,原本裴行儉想著把一些從叢高句麗軍隊手中繳獲來的破爛皮甲跟武器交給這兩個人,好方便他們跟雲初接觸,因為這些東西不論是在新羅,還是百濟都是搶手的好東西。

後來覺得不能給這兩個人創造太好的機會,狐狸一般狡猾的雲初說不定會想著利用這兩個人能弄來武器的機會,從而禮待這兩人。

正好,王方翼搶劫了一家參茸行,他就把這些東西全部打包讓黑齒常之兩人帶來大行城。

以裴行儉跟王方翼對大唐軍人的瞭解,這種珍貴的藥材,基本上會被府兵們第一時間劫掠一空的,那麼,黑齒常之兩人的遭遇也就可想而知了。

也只有將雲初最醜惡的一面暴露給黑齒常之,才能讓這兩個人認命。

事實上,參茸這兩種東西是非常新興的兩種珍貴藥材,起源跟雲初有很大的關係。

是雲初發現自己在晉昌坊設立的平準藥行,在給普通百姓施捨了太多藥材之後,竟然不賺錢了。

這樣做自然是不成的。

於是,雲初就把找來的人參跟鹿茸的作用跟老神仙說了,老神仙在試驗之後,發現效果很好,就隨口讚揚了兩句,然後,雲初就把跟這兩種藥材,藥效相近的藥物的價格抬升了百倍。

反正老百姓沒事幹是不會去碰這麼貴的藥材的,即便是需要,也有大量的別的廉價的藥材可以替換。

因為是藥材,看守海上冰碼頭的府兵,自然沒有把黑齒常之一行人送去所謂的黑碼頭,而是,正正經經的送他們從白碼頭上了岸。

從白碼頭上岸的各國商賈很多,雖然在看到蹦蹦跳跳的倭國商賈的時候,黑齒常之皺皺眉頭。

百濟與倭國靠的最近,他不喜歡這群面對強大的族群就卑躬屈膝,在面對弱小部族就倨傲無力的人。

帶著貨物乘坐著馬拉爬犁上岸的過程也沒有什麼好說的,大唐府兵們既沒有表現得很熱情,也沒有流露出特別的厭惡之意,黑齒常之甚至能從這些府兵身上,看到自己昔日當百濟率將的模樣。

如果非要說出來一種比喻,那就是一張公事公辦的臭臉。

府兵們翻檢了他帶來的貨物,也僅僅是檢查,並沒有出現黑齒常之認為的搶奪,或者偷拿這樣不好的現象。

府兵們似乎早就看慣了他們這種百濟商人,因此上一路沒有話跟他們說,將他們送到港口之後,就趕著爬犁又回去了。

沙吒相如道:“目前還看不出什麼。”

黑齒常之道:“我更希望所有的一切都是來自裴行儉的嫉妒。

不過,這才剛剛開始,我們要看的東西還多,要經歷的東西也有很多。”

兩人帶著從人手提肩扛的將貨物搬上岸,就看到很多人正在一個柵欄後邊排隊。

黑齒常之問過前邊一個百濟商賈才知道,商人們上岸要面對的第一件事,估算貨值,然後再按照貨值繳納賦稅。從那個百濟商人苦了吧唧的臉上,黑齒常之就知曉,這裡應該就是唐人掠奪,壓榨商人的地方。

在經歷了百濟殘酷的環境之後,黑齒常之甚至認為,如果僅僅是損失一部分錢財的話,也遠比留在百濟,接受唐人的燒殺劫掠來的好。

等黑齒常之來到最前邊的時候,當他報出自己是百濟人的時候,看守柵欄的府兵就很不耐煩的讓他去百濟人的通道那邊去辦理出海港的事宜。

這一點是黑齒常之沒有想到的,來到一個帶著濃濃百濟商賈氣息的傢伙面前。

黑齒常之此時就覺得自己像是一頭牲口,正在被眼前這個傢伙揣摩肥瘦,估量價錢。

“像你這麼強壯的人不去當兵可惜了。”

眼前這個身份從百濟商賈,變成唐人小吏的傢伙,一張口,就讓黑齒常之不知該如何回答。

沒想到人家似乎也沒有指望他回答。一邊開始讓手下檢查黑齒常之等人帶來的貨物,一邊又自言自語的道:“都跑過來了,百濟還能剩下啥呢?”

沙吒相如忍不住反唇相譏道:“你不是也跑過來了嗎,自身不正,如何怪罪他人呢。”

小吏笑了起來,指著沙吒相如道:“能活著來到大行城也算不易,我們就不要相互笑話了吧。”

黑齒常之道:“百濟人能在這裡活下去嗎?”

小吏指指自己的鼻子道:“我難道是死人?”

黑齒常之笑道:“不是。”

“我原本是百濟的一個商賈,失去錢財之後來到大行城,還以為會活活餓死,沒想到大唐卻給了我一個活計,一口飯吃,我這種沒錢的人在大行城都能活,你這種豪奢的人自然也能活。

只是要繳納一半的貨物當進城稅而已。”

黑齒常之一時沒有弄懂這個小吏說話的意思,想要再問卻被後邊的百濟人催促,就只著那個小吏拿走了自己一半的貨物。

他看的很清楚,被拿走的貨物正好是一半,沒有多拿,也沒有少拿。

看樣子,大行城是一個有規矩的地方。

在亂世裡,只要還有規矩,不論這個規矩多麼的不合理,人就能活下去。

當黑齒常之帶著憧憬離開港口,真正進入大行城之後,他赫然發現,那些守在港口邊上的府兵們並沒有追過來,也沒有多看他們一眼。

站在大行城的街頭,看著忙忙碌碌的行人,以及那些做著生意的店鋪,黑齒常之對沙吒相如道:“如果我眼睛不瞎的話,那麼,裴行儉就是在胡說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