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慶二年的一月六日,有漁民在東海之上看到了一隻巨鯨的屍體漂浮於海上。

這頭巨鯨足足有八丈長,重,十萬斤。

一月八日,巨鯨被海浪推到了岸邊,死狀很慘,全身上下都是被其它海獸咬出來的創口。

巨魚死,諸侯薨!

就在人人都以為巨魚之死會對應在被大軍圍困中的高句麗王高藏的身上。

結果,一月九日,金庾信收到噩耗,新羅王金春秋,薨!

就在新羅大軍全軍縞素的時候,看似堅不可摧的平壤城牆在一連串的巨響中,轟然倒塌。

城牆幾乎是一瞬間倒塌的,那一刻,平壤城牆開始只是劇烈的抖動,緊接著,便是火光,巨響,以及煙塵,再接著就是地動山搖,亂石橫飛。

等煙塵散去之後,巍峨高大平整的平壤城牆,已經變成了參差不齊的鋸齒狀,巨大的缺口到處都是,而缺口與缺口之間的斷壁殘垣還悽慘的矗立在原地,不時地有巨大的條石砸落。

郭待封一馬當先,帶著部下衝鋒到了城牆缺口處,跳下戰馬,揮刀步行翻過大堆的廢墟。

於此同時,密密匝匝的大唐各軍也紛紛從驚駭中清醒過來,同樣丟開戰馬,從缺口處殺進毫無抵抗之意的城池,隨後,便是大批的民夫進場,開始用騾馬拖拽散落的條石以及城磚,為後面的大軍掃清進城的道路。

中軍位置開始有沉重的鼓聲響起,接著就是號角聲響徹雲霄。

城牆口的亂石被民夫們拖開,原本非常驚惶的新羅人此時的貪婪之心戰勝了恐懼,也跟著湧入平壤城。

薛仁貴與裴行儉的大軍並沒有動彈,這兩支全騎兵軍隊,在新羅大軍湧入平壤城之後,一個從左向右,一個從右向左殺進了新羅人還沒有來得及合攏的軍寨。

一座平壤城,用不了三十餘萬大軍一起進入,所以,遲遲未曾動彈的李績中軍,在高侃,契必何力,兩人的統領下,再一次隔斷了平壤城與城外的聯絡。

李績坐在一處丘陵上,俯視著腳下的平壤城,手裡端著酒碗,看一眼火光沖天的平壤城,就喝一口酒。

不大功夫,薛仁貴那邊的信使就到了。

“啟稟大帥,左軍踏遍新羅軍寨,不見金庾信。”

李績正要往嘴邊送的酒碗停頓了一下,瞅著幾乎是同時趕過來的裴行儉右軍的信使道:“新羅太子金法敏也不見蹤影是嗎?”

使者連忙道:“裴將軍翻遍營寨,不見新羅太子金法敏的蹤跡,如今,正在拷問降卒。”

李績點點頭道:“謝家寶樹,偶有黃葉,算不得什麼,來人,命郭待封讓開前路,以新羅軍為前驅。

告訴新羅人,戰後,准許他們掠城三日。”

使者匆匆騎著馬走了。

遼東道行軍總管行轅長史龐同善道:“這兩人跑了,麻煩了。”

李績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老蘇病了這麼久,也該痊癒了吧?”

龐同善道:“金庾信,金法敏不在,想必新羅軍中精銳也不在,我們圍城阻斷訊息的法子,應該隱瞞不了多長時間,如果此舉讓新羅人與高句麗人合兵一處,對我們進城的將士們來說,並非好事。

末將一直不明白大帥此舉,明明可以先取高句麗,再取新羅,如此方才安穩,大帥為何一定要在倉促間向兩邊進攻呢?”

李績看一眼龐同善道:“不如此不足以顯示本帥的赫赫軍威!”

龐同善見英公已經開始不講理了,就拱手道:“末將自然知曉英公並非這般想法……”

李績怒道:“老夫就是這般想的。”

李績一怒,在場眾人紛紛低頭,只希望自己不要成為他的出氣筒,就連龐同善都不得不拱手退下。

事實證明龐同善多慮了,新羅軍自從進入平壤城之後,除過進行極為殘酷的巷戰,再就是對高句麗人施行了慘無人道的劫掠與殺戮。

也因為李績的那一道軍令,導致已經殺到高句麗皇宮的郭待封,仰天咆孝著將唾手可得的擒王機會交給瞭如狼似虎的新羅人。

此時的平壤城,已然變成了一鍋沸騰的粥。

“啟稟大帥,皇城已破,新羅軍遍搜皇城,不見高藏王以及高句麗文武大臣。”

“啟稟大帥,淵蓋蘇文府邸抵抗激烈,新羅軍急切不得下,郭將軍請命是否幫助新羅人。”

“啟稟大帥,新羅人在城中點火,火勢兇勐,已經波及軍營,官衙,糧庫……”

聽了一整天的稟報,一聲不發的李績終究還是放下了手中的酒碗,噴吐著濃烈的酒氣對龐同善道:“命城中將士在天黑之前,全軍撤出平壤,繼續圍城。”

發出這道軍令之後,李績就回到軍帳呼呼大睡。

隨著日頭偏西,再到落下,大地逐漸黑暗了下來,只有平壤城一處,隨著火光不斷騰起,變得越發的明亮。

天亮的時候,李績洗漱過後,吃了一些東西,重新回到昨日觀察平壤城的高地。

平壤城已經從喧鬧中安靜下來了,只有許多沒有熄滅的大火還在燃燒,只是火勢大不如前。

熬了一整夜的龐同善上前道:“大帥,昨夜天黑之時,新羅人已經得知被圍,連夜突圍,被我軍擊退。”

李績點點頭,張嘴問道:“朝廷的使者到了嗎?”

龐同善皺眉道:“未曾。”

李績道:“那就繼續圍困,如果新羅人突圍,擊退便是。”

龐同善上前一步道:“大帥,既然已經與新羅軍翻臉,此時應當速戰速決,而後,立刻移師新羅,否則,一旦金法敏就任新羅王,再想拿下新羅,又要耗時耗力。

咱們三十八萬大軍長期在外,每日消耗已經讓朝廷國庫空乏,糧草不濟,不可繼續拖延。“

這一次,可能是沒有喝酒的緣故,李績瞅著龐同善道:“我們的仗其實已經打完了。”

龐同善瞅瞅山腳下還在冒煙的平壤城不解的道:“末將以為現在戰事剛剛過半。”

李績笑道:“是啊,老夫也認為戰事剛剛過半,但是,我們還是等朝廷特使到來吧。”

龐同善瞅瞅同樣默不作聲的契必何力跟高侃,忍不住問道:“有什麼是末將不知道的事情嗎?”

高侃道:“散騎常侍劉春來二十天前給大帥送來了陛下的密旨,要求我們留下一部分新羅軍隊,交給朝廷新任命的開府儀同三司、上柱國、樂浪郡王、新羅王。”

龐同善怒道:“金法敏嗎?”

高侃道:“金仁問,金春秋次子。”

“龐同善又道:”扶持金仁問上位,何如我大唐兵馬直接進攻?

如此說來,我等滅新羅的努力就此付諸東流了嗎?”

契必何力道:“征伐新羅本不在東征的範疇之內,扶持金仁問才是原來的東征計劃中的一環。

昨日,大軍請新羅人主動入城,讓他們與高句麗人廝殺,已經是英公的越權之舉。

現在,我們只能將希望放在,蘇定方在高句麗與新羅邊界上絞殺金法敏,金庾信能獲得成功。”

龐同善道:“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李績聽了龐同善的話忍不住笑了,指著自己的鼻子道:“老夫可以冒險,你們也準備冒險嗎?就算你們也準備跟著冒險,你問過其餘的將軍了嗎?

我們是要想辦法滅掉新羅,不過,不能讓這些已經將滅國之功握在手裡的將士們失望。”

龐同善捏住拳頭恨恨的在空中揮舞一下道:“當初在議定東征的時候,我們就該把膽子放大一些。”

契必何力道:“我們當時高估了高句麗的力量,也低看了我們自己的力量,導致現在生出這些令人遺恨無窮的糟糕事情。”

龐同善左右看看,突然咬著牙道:“如果我們現在就出手絞殺城內的新羅人,我想對於疲敝新羅應該有很大的幫助。”

高侃呵呵笑道:“城中的新羅兵馬還有五萬餘人,還都是金庾信,金法敏的麾下,我也覺得這些人應該不會投靠那個金仁問。”

契必何力看一眼龐同善道:“如此,將會違背陛下的旨意。”

龐同善拍拍胸膛道:“是我這個長史傳令不周全,導致大軍誤解了英公軍令,才有此事。”

李績嘿嘿笑道:“這等罪責怎麼能讓你一人承擔,老夫軍前醉酒,也是大罪。

既然我等四人意見一致,那就命兒郎們開始吧!”

不等龐同善這個長史傳令,高侃,契必何力就一同擂響了戰鼓。

鼓聲隆隆……

守在城外的薛仁貴,裴行儉眼前一亮,即刻上馬,指著眼前殘破的平壤城道:“進攻!”

鼓聲隆隆……

郭待封卻提不起半點作戰的興趣,瞅著跟他一樣懶洋洋的部下們,對副將道:“穩紮穩打,莫要再當前驅。”

等大軍踩踏著鼓聲靠近破爛的平壤城的時候,郭待封瞅著左右兩軍已經急火流星一般殺進平壤城的時候,忍不住嗤的笑了一聲道:“蠢貨。”

眼看著唐軍紛紛進城,龐同善眉頭緊鎖,看看李績,高侃,契必何力三個副帥,最後喟嘆一聲道:“難道龐某人就如此的不堪信任嗎?”

李績笑道:“茲事體大,本帥不想讓你為難。”

龐同善道:“為國為民,龐某有何不敢的?”

李績瞅著剛剛初升的太陽澹澹的道:“新的太陽昇起的時候,陽光雖然普照大地,然而此時,長安大雁塔背後的陰影也是最長的時刻。

不由得我們不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