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普通人家的孩子,突然聽父親說起自己極隱秘的事情,此時定是羞恥的奪路而逃。

可惜,這裡坐著吃飯的三個人,一個是皇帝,一個是皇后,一個是太子。

天家無私事,所以,李弘並沒有暴跳如雷的奔走,而是弄了一個包子啃一口,等心情平靜了,這才對皇帝道:“阿爺出現這樣的事情也是十二歲嗎?”

李治抬頭看看自己強壯如牛的兒子,嘆口氣道:“父皇當年身體弱,十四歲才有的。”

皇后這時候也湊過來,伸手捏捏兒子健壯的臂膀對皇帝道:“應該早日定下太子妃才好。”

李治瞅著低頭吃飯的李弘道:“可供你挑選的人不多啊,除過娜哈,你還有人選嗎?”

李弘抬頭看看父皇跟母后,澹然的道:“因為不能納娜哈為太子妃,所以,娶誰都無所謂,父皇母后儘管做主就是,就算不能做到相親相愛,孩兒以為,相敬如賓孩兒還是能做到的。”

明明是一句混賬話,可是,李治跟武媚卻對兒子的回答滿意極了。

這孩子明明愛極了娜哈,卻明辨是非,知曉娜哈不可能為太子妃,就懂事的將婚事交給父母來定,還保證會好好地待父母選的太子妃,這孩子,實在是太聽話了,太懂事了。

武媚就笑道:“母后宮中還有幾個顏色極好的小女子,不如就派去伺候你如何?”

李弘一邊風捲殘雲的大吃,一邊道:“許太傅告戒孩兒說,少時荒唐,老來流淚,李太傅教導孩兒說,風雲際會,龍虎相交當在雲濃,霧重之時,薄雲澹霧之下無雨。

雲師傅說,少年人早通男女之事,猶如小樹遭遇巨斧,又不知節制,武道一途休想再有寸進。”

李治聞言嘿嘿笑道:“你方才如果同意你母后送女子進入東宮,半個時辰之後,你就會知曉那些女子的顏色到底有多好了,哈哈哈哈哈……”

李弘瞅著面前這一對笑的東倒西歪的男女,頗有些無話可說。

自己昨晚夢見了娜哈,也不知怎麼的就出了醜事,也就是換了兩條內褲,換了兩塊床單的事情,天亮時分,父皇跟母后就已經知曉了。

對父母知曉自己隱私之事,李弘一點都不驚訝,他一天吃了什麼飯,做了什麼事情,讀了什麼書,這些事情都是有記錄的,至於他每月的脈桉,他的父皇跟母后更是隨時會看,這也算是天家為數不多的親情體現了。

“裴氏女不錯!”

武媚見李治跟李弘兩人的心情好像都不錯,就趁機提出來了太子妃人選。

正在大笑的李治突然停下笑聲,瞅著武媚道:“裴氏哪一卷房之女?”

武媚笑道:“河東聞喜裴氏中卷金吾衛將軍裴居道之女裴婉瑩。”

李治回頭看看抱著手站在帷幕邊上的百騎司都督左春,左春立刻上前道:“盡在監中。”

聽了左春的話,李治就對武媚道:“看過之後再說。”

武媚也不惱怒,笑吟吟的道:“沒有比她更好地了。”

說到這裡,又看著李弘道:“當然不如娜哈。”

李弘抬起頭瞅著父親道:“如果父皇母后,決定了,那就給裴居道一個清貴職位,莫要再擔任金吾衛將軍了。”

李治道:“你不喜歡外戚?”

李弘看一眼母親道:“父皇處置長孫氏是英明的,可是,英明歸英明,孩兒心中還是隱隱發痛,不是長孫氏不該處置,而是因為我們是親卷關係。

既然有長孫氏的事情在前,孩兒的外戚今後只能擔任清貴官職,不得擔任重要的實職。”

李治點頭道:“我兒是一個聰明的。”說完就看看武媚。

武媚見李治跟李弘都在看他,就忍不住怒道:“說外戚看我作甚?我現在沒有親戚了。”

李弘嘿嘿笑道:“孩兒在笑話那些舅父們有眼無珠,無才無德,如果當年跟母后相親相愛,如今什麼好事不可得,偏偏奇蠢如豬的要欺負母后,導致如今死無葬身之地。”

武媚怒道:“怎麼想起拿你母后說笑了?”

李治在一邊嘿嘿笑道:“虎生三子必有一彪,偏偏他武氏的彪是你母后,其餘兩虎必然會攻伐那頭厲害的彪,結果,你母后這頭彪長成之後,他們可不是就只能死無葬身之地了嗎,哈哈哈哈哈……”

李賢牽著一頭年幼的熊貓進來的時候,正到皇帝,皇后,太子三人正在大笑,場面看起來很是溫馨。

等他進來之後,首先停止大笑的是皇后,然後是皇帝,最後是太子。

李賢恭敬的向在座的三位施禮問安,皇帝上前解開拴在熊貓脖子上的繩索道:“這東西有靈性,拴住它,不會讓它覺得你是它的主人,你應該善待它。”

李賢挺著胸脯道:“人為萬物之靈長,天生就是要駕馭這些野獸的,而天生萬物都是為人所用的,孩兒以為,只需要駕馭它,使用它,不用待它太好。”

武媚聽聞之後,笑眯眯的對李治道:“賢兒這番話,與妾身當年說的一些話有異曲同工之妙。”

李治聞言,臉色立刻變得陰沉了,瞅著李賢道:“這些話是誰說給你的?”

李賢見父皇臉色變差,立刻道:“是孩兒的伴讀王勃說的。”

李治怒哼一聲,對左春道:“逐出內宮。”

吩咐完左春之後,又對李賢道:“養好它。”

李賢將目光投向母親,可惜,武媚對他求救的目光視而不見,至於李弘更是一言不發,尤其是在父親教兒子的時候,他決定不說話。

八歲的李賢吃力的抱起那隻極不情願的小小熊貓,向父皇,母后,太子再次施禮之後就退出寢宮了。

李治笑著對武媚道:“賢兒的禮數還是周到的。”

武媚笑道:“畢竟是陛下耳提面命出來的孩子,將來也必定是一個好孩子。”

李治見剛剛的好氣氛被李賢給攪亂了,就不假思索的將雲初提出來頂缸。

“皇后,你可知曉,你派去西域的王名遠死在了一個叫做康窮灘的地方。

朕聽說,王名遠在死之前,與雲初起了糾紛,皇后準備如何處理此事?”

武媚冷笑一聲道:“一命償一命。”

李治又道:“現在沒有證據證明是雲初殺的。”

“沒有證據你告訴我做什麼?”

“他在西域的行進過於狂悖,朕以為可以小小的給一點警告。”

“王名遠就白死了不成?”

“當然不能白死,這不是允許你懲罰他了嗎?”

“雲初能為我所用嗎?”武媚想了一下抬頭看著李治。

“不可能,朕在的時候,他是朕的臣子,真不在了,他就是弘兒的臣子。”

“既然他是你的臣子,為何要交給我懲處?”

“朕不能總是懲罰他,懲罰的次數多了,會涼了人心,你懲罰他,朕再解救他,這樣他就不會生氣了。”

李治說的話形成了一個完美的閉環,從懲處雲初開始說起,最後給雲初解圍作為話題的結束。

看似是一連串毫無用處的廢話,可是——武媚這個時候就不再提李賢的事情了。

用別人當藉口自然也可以,只是沒有利用雲初當藉口來的方便。

李弘走的時候,皇后早就走了,出門時,聽皇帝道:“要有孝悌之思。”

李弘道:“如果孩兒足夠強大,任何人在我面前都不過是一隻爬蟲而已。”

李治笑道:“頗有些你皇祖的氣勢,你皇祖並非一個心胸開闊的人,只不過你皇祖過於強大,一些別人無法忍耐的事情在他看來就變成了小事。”

李弘道:“皇祖得位的過程過於慘烈,以至於給我李氏開了一個很惡劣的頭,孩兒準備扭轉這種勢頭。”

李治笑道:“也別太強大了。”

李弘道:“如果有過份的地方,父皇隨時敲打,孩兒會認真改過。”

李治點點頭,就放李弘離開了。

這父子二人,直到目前,還保持著說實話的習慣,這導致他們父子的關係還算融洽。

如果可能的話,李弘很想跟自己的父親一直保持住這種關係,最好能長遠一些。

李弘還有這樣的希望,長孫衝卻再也沒有這樣的希望了,因為他的父親在黔州投繯自盡了。

現在,人人都希望太子殿下能把長孫衝處死或者發配出去,而且地方都給選好了,最好的流放地就是遼東。

三司會審的時候,已經確認了長孫衝的罪行,只是因為長孫衝全家在東宮,他們進不去,沒辦法執行。

在這件事上,皇帝不說話,皇后不說話,就沒有人能走進破破爛爛的東宮,把長孫衝抓出來。

因為是深秋的緣故,東宮裡種植的糖蘿蔔(甜菜)葉子被霜打過之後變得紅彤彤的。

長孫衝身著一襲麻衣,就站在這片紅色的甜菜田裡,不像是一個貴公子,更像是一個老農。

確實是老農,李弘親眼看到了長孫衝是如何在短短的一年時間中衰老十年的。

“太子再幫我多支撐一些時日吧,昨天晚上,我又掉了兩顆牙齒,看樣子活不久了。”

長孫衝頭都不抬,一邊鋤著甜菜田裡的草,一邊像是在自言自語。

“孤家知曉,你這般艱難的活著,其實都是為了孤的顏面,你不該這樣的,孤的顏面你長孫衝還代替不了。

孤之所以為你冒天下之大不韙,不是為了長孫氏,而是為了你長孫氏為我大唐立下的汗馬功勞。

有功者就該有好報,雖然你們家目前的事情不是我能解決的,但是,保你這一脈不致斷絕,孤還是能做到的。”

長孫衝收起鋤頭看著太子道:“殿下為何如此孤絕的幫助某家。”

李弘道:“雲師傅曾經告訴過我一句話,天下大勢,浩浩湯湯,順之者昌,逆之者亡,你長孫氏覆亡就是一種大勢,不過,這個大勢不太大,我想嘗試一下,悖逆一下這個不算重要的大勢,會出現什麼樣的後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