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

良久。

忽然臉上揚起一抹狂喜的王天牛急忙開口說道:“我想起來了!”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使團被殺是在兩天前的深夜。”

趙天倫點了點頭。

“那就對了!”

王天牛趕緊接著說道:“那天夜裡我一直在春華樓喝酒,喝到第二天清早才走呢!”

似乎又想起了什麼,王天牛轉身摸了摸自己的腰帶。

然後從腰上摸出了一塊雕琢著龍飛鳳舞的白玉牌。

玉牌的樣式是隻有朝廷冊封的大將軍才能有的大將軍令,更是一塊能夠號令麾下兵馬的虎符。

可是拿著這塊本應該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大將軍令時,王天牛的臉色卻是變得很難看,同時口中還喃喃自語:“我之前怎麼就沒注意到這一點呢?”

正當趙天倫對此覺得有些怪異,想要開口問問的時候。

王天牛立馬就把自己手裡的這塊大將軍令遞給了他,並指著玉牌上的龍飛鳳舞,情緒激動地說:“這塊打大將軍令是假的!一定是有人趁著我在春華樓喝酒的時候掉包的!”

“如果人是我殺的,我為什麼要刻意調換自己的大將軍令?我又為什麼會把從不離身的大將軍令遺棄在其他地方?”

“趙大人!”

“你可一定要看清楚了!”

聞言。

看著愈發激動的王天牛。

趙天倫也開始覺得使團被殺一案有些不對經。

於是趕緊上手摩挲著大將軍令。

果然!

突發奇想的趙天倫稍一用力,整塊大將軍令就立刻化作齏粉散落滿地。

“果真是假的!”

看到手指沾染的齏粉。

心中一咯噔的趙天倫眉頭一皺,立馬察覺到不妙的他來不及向王天牛詢問太多,當即站起身來走到牢房外,一邊對王天牛說:“我這就回去將此事稟報陛下,由陛下親自定奪。”

一邊與看守此處的獄卒說道:“在陛下聖命未下前,無論如何都要確定王將軍的性命無礙,否則王將軍就算掉了一根汗毛,你都要人頭落地!”

“是是是!小的一定盡心盡意照看王將軍!”獄卒趕忙回應,生怕惹得趙天倫不高興了來拿自己開刀。

再抬頭一看。

趙天倫早已經頭頂牡丹,急急忙忙的跑出了天冰臺囹圄。

噠噠噠···

急切的腳步聲穿過重重金頂紅牆,最後氣喘吁吁地停在了皇城宮內的“養心閣”前。

顧不及頭上不知何時掉落消失的牡丹,一身大紅花袍都因汗水而緊貼著內襯的趙天倫在門前兩側黑甲侍衛的注視下,輕顫著伸手叩門。

“啪嗒!”

“哎呀!”

沒等養心閣內傳來回應,只是手裡捧著的卷宗掉在了地上,趙天倫便整個人跳將起來,發出一陣尖銳的驚呼聲。

“是小輪子來了?”

忽然,養心閣內傳來一聲隱晦的笑意,隨即開口吩咐:“讓小輪子進來吧,正好朕有要事要問他。”

這句話顯然是說給養心閣門前的黑甲侍衛聽的。

這幫只忠於皇帝的黑甲侍衛聞言,當即面無表情的上前幫著趙天倫將門開啟,又非常快的架起趙天倫將人給直接丟了進去。

根本不管臉著地的趙天倫在哪哀嚎著,轉過身去就把大門給關上了。

趙天倫身後的光亮也驟然變作了養心閣內搖曳著的燈火。

“小輪子,還不趕緊過來?”一道笑聲中略有幾分威嚴的聲音自養心閣深處傳來。

“是!主子!”

哪裡還顧得上滿臉的烏青,趙天倫趕忙手腳並用的爬起來,抱著懷裡的卷宗疾步超前走去,口中還唸唸有詞:“小輪子這就過來!”

小碎步走了許久。

趙天倫最終停在了一張雕龍畫鳳的黃金桌子前,並立刻屈伸下跪,將端著卷宗的雙手高高舉起和桌面齊平。

用顫抖中還帶著幾分肯定的語氣高聲喊道:“回主子!早些時候小輪子奉命前往天冰臺囹圄問詢王大將軍,王大將軍說的話小輪子已盡數記錄在這卷宗當中,特地帶回來呈給主子!”

“嗯···”

手裡的重量一輕。

趙天倫臉上的笑容都還沒來得及綻開。

“你這小太監倒是膽大。”

就這一句話,趙天倫就被嚇破了膽,整個人也不再跪著,而是直接五體投地趴在了地上。

這一瞬間,趴在地上的趙天倫回想著剛才那句話,已然覺得自己死期已到,馬上就可以赤條條的和自家義父黃泉相伴了。

只是遲遲沒有下文。

覺得煎熬又疑惑的趙天倫正想著要不要抬頭看一眼。

就聽到耳邊傳來:“不過這件事情你辦得很好,朕便饒恕了你越俎代庖之罪,並予你一次戴罪立功的機會,把在天冰臺囹圄裡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講明白。”

“但凡有些許隱瞞···”

“小輪子一定實話實說!”

作為宮中大太監的養子,趙天倫自打記事起就被帶在身邊耳濡目染,因此早就對宮裡宮外各位大人物們說話的藝術。

如今一聽就知道自家主子並沒有真的在怪罪自己的他連忙麻溜的從地上爬了起來。

抬頭望去。

就可看到一副顏若芙蓉美玉,又似是那春桃秋菊,春花秋月,傾國傾城之顏貌。

但下一秒,趙天倫就滿頭大汗的將自己的視線移開,還將腦袋給低垂了下去。

同時心裡不免忐忑。

畢竟有資格坐在養心閣這張桌子前的除了大夏王朝的前朝皇帝,就只有那位登基寥寥數年便為自己博了個冷血殺人狂稱謂的當朝女帝“虞江月”

所謂子承父業。

自家義父服侍先帝,當兒子的服侍先帝之女,倒也是合情合理之極。

於是深吸一口氣給自己壯壯膽,不敢有絲毫耽擱的趙天倫隨即開始講述自己在天冰臺囹圄中與王天牛的談話。

事無鉅細,一字不差。

待他說完。

女帝虞江月眉眼微蹙,一甩卷宗,沒好氣的說道:“如此說來,你這小太監今天倒是來向朕求情的了?”

“撲通!”

趙天倫又跪下了:“回主子,小輪子知道自己不過是個奴才,要論為主子分憂或許都還輪不到奴才,可奴才卻覺得王大將軍的這件事情確有蹊蹺,覺得以王大將軍那直來直去的脾氣,恐怕真想要造反的話,反而主子會是最先知道的···”

“而且王家世代為主子鎮守北方,令那北方蠻子不敢越雷池半步,若是輕易給王大將軍定罪,奴才怕主子的手上會少了一把趁手的利器啊···”

“當然,奴才不敢對主子說教,只是覺得主子要是真的殺了王大將軍,朝堂上的那幫吃人的玩意兒恐會有異心···”

言語之中盡顯小心謹慎,卻也足以體現出趙天倫作為宮中老太監的養子,對於宮中各種規矩的熟悉。

但最重要的卻是趙天倫無時無刻不在表達的自己對於女帝虞江月的忠誠。

因為。

忠誠對於一位帝君來說是大量擁有卻不能做到長遠恆久的東西。

即便是為大夏世代奮戰的王家也會時時刻刻被猜忌著。

更不用說只是在宮中當牛做馬的太監。

趙天倫可是親眼目睹有太監婢女前一秒還有說有笑,後一秒就因為猜忌被送去剁成肉泥餵狗的。

可也正是因為知曉這些道理和規矩,他才敢在養心閣,當著女帝虞江月的面直接將這些話說出來。

以至於他心裡其實十分自信。

相信虞江月不僅不會因為剛才那些話而治他的罪,而是會因為他的那番話暫時饒過王天牛。

那麼接下來就只剩下了最後一個變數。

忽然。

從剛才趙天倫開始長篇大論起就沒有再說過話的虞江月突然站了起來。

突如其來的動作當場就讓剛才還滿是自信的趙天倫臉色變得慘白,以至於第三次跪在了地上開始瑟瑟發抖。

“呵!”

“你這小太監倒是能說會道。”

一聲輕嗤。

身著飛龍黃袍,頭戴十二旒冕的虞江月先是瞥了眼都快要整個人趴在地上的趙天倫,而後將手裡的卷宗扔下,開口說道:“當初父皇崩殂前曾找到朕,還特地向朕提起你這個能說會道的小太監,當時朕還覺得你一個小太監如何能被父皇提起。”

虞江月記得清楚。

當時只剩下最後一口氣的父皇抓著她的手,不管怎樣都要她將趙天倫留在身邊。

還說什麼她在宮中唯一能真正完全信任的人就是趙天倫。

如今看來···

回過神來。

看到依舊老老實實,戰戰兢兢地跪在地上不曾動彈過的趙天倫,虞江月微眯著的雙眼閃過一絲決斷。

“既然之前是朕派你去天冰臺囹圄去和王天牛交談,那有關於使團被殺一案也交給你去全權查辦。”

動筆在桌上的錦帛上寫下幾句話,再拿起一旁的印璽在上面留下一道印記。

再隨手將這片錦帛扔給趙天倫。

虞江月沉聲道:“在查辦此案期間,你可憑藉此令調動東廠錦衣衛幫你查案,同時各地官僚見到了都如朕躬親,若有不服者可先斬後奏。”

“但你要記住,這是朕給你的權力,朕隨時都可以收回。”

“是!奴才省得!”

趕忙將滾到自己面前的錦帛牢牢地拿在手裡。

實在不敢相信虞江月居然真的願意讓自己查這件案子的趙天倫強忍笑意,一邊起身,一邊震聲喊道:“小輪子一定幫主子將這件事情辦得漂漂亮亮的!”

“朕乏了。”虞江月沒有搭理他,只是坐回椅子上擺了擺手。

“是,奴才告退。”

趙天倫立馬會意,隨即惦著腳不斷向後挪著。

直到走至已經被黑甲侍衛開啟的門口。

這才轉身跨過門檻,走出了給他帶來無窮壓力的養心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