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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族學學堂。
裴先生還沒來,課舍內一片亂哄哄的景象,除了江垣與少數幾個學生在看書之外,其他的小孩兒不是在三五成群擠在一塊兒說笑玩鬧,就是從書袋裡掏出燒餅包子之類的開始吃早飯,還有的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趴在桌上睡大覺。
衡哥兒也是補覺的其中一員。
沒過多久,裴先生的身影便出現在了課舍門口。
他拿戒尺敲了敲門,“篤篤”兩聲,學生們立馬慌亂地回到自己的位置坐好,自覺掏出書本,趴在桌上睡覺的也被同伴推醒,霎時間,課舍內就安靜了下來,只剩窸窸窣窣書頁被翻動的聲音。
裴先生走到正前方,還未開口說話,學生們都不約而同地注意到了他身邊的矮個兒小孩兒。
“這是孫元寶,他阿孃是沈氏六房的,他算是你們的族親,今後便同你們在一處讀書,要記得互相照料,和睦相處。”
裴先生說罷,又低頭對孫元寶道:“底下還有空座位,你自己挑一個坐吧。”
小孩兒小雞啄米似的點點頭,響亮地應了聲是,小眼睛滴溜溜地轉了一圈,費力地拎著書袋往後面走去。
在眾人的注視下,走到衡哥兒邊上坐下,還小聲喚了聲:“表哥……”
衡哥兒聞言翻了個白眼,沒理他。
小孩兒心大,半點兒也不在意,左看看,又看看,一副對什麼都感興趣的模樣。
見他找到了位置,裴先生便收回視線,輕咳一聲,正色道:“好了,各自溫書罷,從沈嘉善開始,帶上前日佈置的課業,一個一個上前來。”
他話音落下,底下立馬就響起了陣陣讀書聲。
第一排的小孩兒拿著課業上前,沒過多久,就腳步輕快地回到座位,落座之前,還特意朝衡哥兒看過去,嘴角一咧,挑釁地瞥了他一眼。
沒成想衡哥兒正低著頭,看都沒看他一眼,挑釁了個空。
沈嘉善更是一肚子火,板著臉回座位坐下,任由同伴怎麼問都不開口。
“還能是怎麼回事,肯定又是沈嘉衡惹著他了。”
後桌的堂弟剛回來,捧著兩隻手心紅腫的手,一邊疼得抽氣,一邊說話。
沈嘉善還是不說話。
心裡不斷地回想先前在門口發生的事,在他心裡那麼厲害的阿爹,見了縣令都能不跪的秀才阿爹,居然被沈嘉衡那個廢物爹給堵得說不上話……
正生著氣呢,肩膀忽然被頂了頂,只見堂弟嘿嘿笑了兩聲,“堂兄,這有什麼好氣的,你要是實在氣不過,等待會兒下課了,咱們……”
最後一句壓低了聲音,除了周圍幾個人,其他的都聽不清。
沈嘉善聽著聽著,小臉上漸漸浮現出笑意,點了點頭,“那就按你說的做。”
等他說完,另一個小跟班也忍不住湊過來,“再說了,就沈嘉衡那個廢物,等會兒肯定要挨先生的板子,先生下手有多重你們誰不清楚,保準打得他手腫成饅頭,三天拿不起筷子!”
“對啊,老八說得對。”
沈嘉善一聽也是,頓時沒那麼鬱悶了。
裴先生檢查課業的速度極快,沒過多久,就輪到了衡哥兒。
還是以往那副拖拖拉拉,磨磨蹭蹭的模樣。
沈嘉善抱著胳膊,看笑話似的盯著他看,期待地等著他挨先生的板子。
然而非但沒看到對方被打手心的場面,反而看到一貫都不苟言笑的裴先生竟然露出了笑意,甚至還有幾分和顏悅色,最後還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了幾句話,就讓他回去了!
沈嘉善人都傻了!
好巧不巧的,他聽清了裴先生最後說的那幾句話,一時氣急,下意識就高聲反駁道:“不可能!先生你別被他給騙了!課業肯定不是他自己寫的,說不定……說不定是江垣給他代寫的!”
他情急之下,喊出來的聲音極大,大到滿室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一時間,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驚訝地看向他,課舍內靜得連根針掉到地上都能聽清。
在眾人的注視下,沈嘉善的麵皮漲得通紅,雙手緊緊攥住袖口,但還是死死地盯著衡哥兒不放。
而被他點名的兩個人,江垣只是冷淡地瞥了他一眼,就收回了視線。
衡哥兒先是一愣,然後就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了聲,又強行忍住,還不忘跟先生喊冤:“先生,您多瞭解我啊,我要寫就寫,要不寫就不寫,不可能幹這種事,您可得給我做主啊!”
裴先生被喊得頭疼,擺手喊停。
隨即,他轉頭看向沈嘉善,神情嚴肅地道:“這的的確確是嘉衡親筆寫的,不是旁人代寫,你若是不信,可親自上前來看。”
沈嘉善臉色微微發白,整個人呆在原地,嘴唇嗡動,半晌沒說出話來。
見狀,裴先生嘆了口氣,再開口時,多了幾分語重心長,“嘉善,先生明白你的疑慮,但不管是說話還是做事,都要有所依據,不可輕易妄下結論,否則便會釀成錯事,明白了嗎?”
“學生……學生記住了。”
……
另一邊,沈遇離開學堂,然後去城門找了輛去鄰縣的騾車,付了兩個銅板當車資。
駕車的是個老人,車上還坐著個老婆婆,他們老兩口的女兒外嫁,在前兩天生了個大胖小子,他們便是去參加外孫的洗三的。
說起這事兒,老兩口都是樂陶陶的,一路上話不停,跟沈遇聊了不少。
在聽到他已經成婚之後,還有些遺憾,他們家可還有個沒嫁人的小女兒呢……
昨夜剛下了雪,這一路上並不好走,騾車約莫走了兩個時辰,才終於到達安平縣。
在城門處下了車,與老兩口禮貌道別,沈遇尋人打聽到順義賭坊的位置,走了過去。
順義賭坊在安平縣的南邊兒,這一塊魚龍混雜,秩序混亂,平日裡便是各類三教九流之人聚集的地方,越往這邊走,他腦海中關於此處的記憶便逐漸甦醒,越發清晰,也想起了原主欠下這筆賭債的前因後果。
原主來到安平縣找他姐姐要錢,卻被直接拒絕,甚至被毫不留情地轟出家門,原主心裡氣不過,憋了一肚子火,索性跑到賭坊去賭錢,一開始還贏了幾把,賺了些銀子,然後便一發不可收拾,越賭越輸,越輸越賭,直到最後欠了賭坊三十兩銀子,才堪堪清醒過來。
想到這裡,沈遇瞭然,難怪方才在學堂前碰到原身阿姐的時候,對方的反應如此冷淡。
他收起思緒,繼續循著記憶繼續往前走。
要是沒出錯的話,順義賭坊應當在這條巷子的最深處。
不過,也不知是不是近來被安平縣令整治過一遭的原因,巷子的樣貌似乎與原主來過的那次不盡相同,明顯變得乾淨整潔了許多,閒漢與乞丐們也少了,走在巷子裡,那種被人在暗中窺探的感覺似乎消失了。
他一路走到賭坊門前,入口處並不起眼,整間房子亦是不新不舊,跟小巷是同一個風格,除了門口的牌匾上寫著“順義”二字,並無其他,屋簷下只有一個裹著棉襖的人,正靠著門框打瞌睡。
哪怕站在臺階下,都能聽到從裡面傳來的嘈雜聲,賭徒們狂熱的叫喊,骰盅與骰子與桌面碰撞的聲音,沈遇下意識皺了皺眉,又很快恢復如常,抬步上前。
剛上臺階,門口的人就掀開眼皮看了他一眼,“來找人的?”
沈遇點點頭,將來意告知。
對方聽完,納罕地看了他好幾眼,小聲嘀咕起來:“怪事,這年頭,居然還有人主動來還賭坊的債……”
嘀咕完又道:“行吧,你在這兒等著,我進去問問少東家在不在。”
沈遇頷首,“多謝小哥。”
沒過一會兒,這人就走了出來,衝他揮了揮手,“算你運氣好,少東家正好沒出門,跟我來吧。”
沈遇從善如流地跟了上去。
從嘈雜難言,氣味難聞的廳堂經過,自拐角處的樓梯上樓,一直走到二樓盡頭的房間門口,引路人帶著他推門進去,低聲通報了一聲:“少東家,人來了。”
“那就請進來吧。”
沈遇順著聲音看過去,卻看到了一副意料之外的相貌。
說是少東家,但看著卻是中年人的樣子,不胖不瘦,看不出高低,穿了件靛藍色的棉袍,留著幾縷山羊鬍,手中正握了根筆,低頭在寫著什麼東西。
不像是賭坊的主事人,倒像個賬房先生。
錢康抬頭瞧見沈遇,便和顏悅色地邀他落座,“沈郎君是來還銀子的?”
沈遇點點頭,從袖中拿出裝著銀錠的錢袋,擱在桌案上,“一共五十兩,一分不少,請少東家過目。”
“好說好說。”
錢康開啟錢袋看了一眼,隨即便轉身從背後的書架格子中拿出一個小匣子,不多幾時,手中就多了一張借條,推到沈遇面前,“物歸原主。”
沈遇認真看過,的確是原主先前寫的那張,當場撕成幾片,收在袖中。
解決了一樁麻煩事,心裡的大石落地,總算是鬆了口氣。
他抬起頭,“多謝,不便打擾少東家,在下先行告辭。”
“且慢。”
正當他要轉身離開時,對方忽然出聲叫住他:“沈郎君留步。”
對上沈遇疑惑的視線,錢康捋了捋山羊鬍,笑呵呵地問:“我這裡有一樁生意,不知沈郎君感不感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