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衡之站在桌案前,看著開得妖冶的桃花,冷聲道:“我乃當朝首輔,蘇姑娘既求到了我的面前,我自然沒有不為她做主的道理,還望母親莫要詆譭蘇姑娘名節。”

錢溫陵一時不免尷尬:“我哪裡有這個意思,你若是無意,那便罷了……”

她雖然有二子,但大兒子早逝,二兒子又打小病弱,是個藥罐子,所以丈夫陸值跟她說將陸衡之記在名下時,她便咬牙答應了,無非是想給自己將來一個依靠。

但這位當朝首輔顯然不是那麼好籠絡的,他們雖有母子名份,他日常也來問安,但始終隔著那麼一層,幾年下來,她甚至連他喜歡的吃食都沒摸清。

這幾日她看他似是對蘇青珞有意,便想在他身上賣個好,沒想到卻碰了個釘子。

陸衡之淡淡應了聲,視線落在眼前白瓷花瓶上,道:“這個不錯,不知母親可願意割愛?”

這白瓷花瓶是普通的民窯,不過樣子好看,不值什麼錢。

錢溫陵忙笑道:“當然,衡之你喜歡拿走便是,跟母親還這麼客氣。”

陸衡之平聲道:“那便多謝母親了。”

他命人將花瓶和裡頭那支桃花一同帶走。

錢溫陵向來喜歡桃花,本想開口留下,後來又想不過一支花罷了,以後再折便是,便一起送給陸衡之做了人情。

*

雖然蘇青珞從來沒想過跟陸衡之有點什麼,但親耳聽到他用那種無情的語氣說同她絕無私情,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一顆心好似被人用一根極細的針緩而慢地扎進去,看上去沒什麼受傷的痕跡,卻有些刺疼。

她想,或許是陸衡之幫了她這幾次,她難免對他產生了一點點好感,僅此而已。

但這種心情一時紓解不了,跟老太太一起用晚飯時人便有些悶,提不起精神。

老太太以為她連日照顧自己累著了,便道:“外祖母已經沒事了,你今兒回去睡,好好歇一覺,過兩天再跟你大舅母一起出門上香散散心。”

她點頭應了。

飯後,蘇青珞回到自己的院子,命紫鳶拿來銅盆,一把火將先前繡到一半的嫁衣、被褥、荷包一股腦燒了。

終於徹底跟陸衍劃清界限。

但是陸衡之……

蘇青珞垂眸,坐在燈下,始終拿不定主意。

直到紫鳶來催她歇息,她才嘆了口氣,道:“把庫房的冊子拿來給我。”

從金陵來的時候,陸佑幫她僱了鏢局,的確帶了不少好東西過來。

她一頁頁翻過去,最後挑了一尊玉佛、一個西洋鍾還有一盆火紅的珊瑚。

蘇家原是皇商,又有船隊出海,所以她見過的好東西數不勝數。

能被帶來京城的,自然是極品中的極品。

陸衡之雖貴為首輔,但也總有送禮的時候,這三樣東西,他大抵也用得上吧。

蘇青珞讓紫鳶拿來紅紙,親手一筆一劃認真寫下禮單,想了想,又加了兩支庫房裡的百年人參。

“明日一早叫人把這個送給衡三爺,就說是我答謝三爺的。”

紫鳶看得咂舌:“是。”

寫完禮單,蘇青珞心裡彷彿空了一塊。

東西送過去後,跟那人也就徹底劃清了界限,之後,應該沒什麼機會再有交集了。

不知為何,她心裡有些難過。

左右睡不著,她乾脆拿柳氏送過來的鋪子賬目來看。

五十多個鋪子,賬目不是小數目,但她只不過快速翻了三本,便看出每本都有問題。

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全看她要不要追究。

她想了片刻,還是選擇息事寧人,畢竟鋪子已經收回來了,何況不好一直麻煩那人。

看到深夜有了睏意,蘇青珞才歇下。

隔天醒來有些遲,她給老太太請過安後便讓紫鳶去前院送禮單,自己則接著看鋪子賬目,只是有些心不在焉。

天氣漸暖,日頭隔窗照進屋內,落在桌案的牡丹綠葉上。

蘇青珞便看著綠葉上的金光一點點偏移,不知等了多久,紫鳶終於回來了,手裡卻仍舊拿著那張紅色禮單。

蘇青珞不覺問:“他沒在府裡?”

紫鳶道:“不是,奴婢等了一上午,終於等到衡三爺下衙,立刻送了禮單過去,但是衡三爺只看了一眼,就讓奴婢拿回來了。”

他不肯收禮物。

蘇青珞心裡莫名緊張:“他可有說為什麼?”

紫鳶點頭:“說了,衡三爺說,‘留著給你家姑娘當嫁妝吧’,我怎麼覺得,他好像不太高興。”

紫鳶歪著腦袋,“姑娘,有人給他送這麼貴重的東西,他怎麼會不高興啊?”

蘇青珞心頭一時更加煩悶,道:“我也不知道,許是朝堂上煩心事多,又或許,首輔大人兩袖清風,不願收禮吧。”

她嘆了口氣,“將東西收起來吧。”

看來她和她的東西,都入不了他的眼。

蘇青珞只得暫時將答謝陸衡之這事擱下。

一連看了幾日賬目,過了清明,蘇青珞陪錢溫陵去聖安寺給老太太上香。

兩人乘同一輛馬車,錢溫陵先前因陸衡之待她的那份熱絡明顯消散許多,她也沒在意。

上完香預備回去時,下人突然稟報馬車壞了。

一行人只得先在客房歇下,用些茶點。

這時一個十幾歲的小尼姑敲門問:“請問是陸府的蘇姑娘嗎?前頭玉陽公主來了,說想請蘇姑娘過去說說話。”

蘇青珞一頭霧水。

聖安寺並非皇家寺廟,玉陽公主乃是貴妃之女,尊貴受寵,怎麼會來此地,難道因為聖安寺格外靈驗?

就算玉陽公主真到了此地,怎麼會請她過去說話?她跟玉陽公主並不認得啊。

錢溫陵輕咳兩聲,招手將她叫到身前,低聲道:“聽聞玉陽公主對衡之有意,可能是這個緣故她才宣你前去。你不必緊張,陪她說說話便好,先前也宣過明思。”

陸明思是陸衍的妹妹,柳氏的女兒。

蘇青珞因為十二歲就定下了跟陸衍的親事,所以沒怎麼在京城的宴會上走動過。

聽錢溫陵這麼一說,她也放鬆下來,理了理衣服便帶著紫鳶出去了。

走了一段路,有涼風吹過。

那小尼姑道:“山裡涼,若是凍著姑娘身子便是我們的罪過了,還是多拿件披風的好。”

蘇青珞的確感覺到有些冷,便讓紫鳶回去拿披風。

小尼姑這時指了指不遠處的廂房:“姑娘不如先去房裡等,暖和些。”

蘇青珞點頭跟著她過去。

推開門,那廂房十分陰森,裡頭卻有股奇怪的香味。

蘇青珞直覺不對,下意識想退出去,卻被人用力往前一推,跌進房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