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師把籤文瞟了一眼,誦了一遍之後,望著蔡鍾生解釋:根據籤文的意思,你在沿海生活不利哦,要移居到內地生活才好。

婆婆說,我們家祖祖輩輩都在沿海生活,根都在這裡,不移居到內地去不行嗎?

法師說,這個籤僅僅是對抽籤人所言。又指著蔡鍾生說,也就是對她所言。她只能代表她,不能代表你們家祖祖輩輩。

蔡鍾生聯想到自己從小到大都不順利,難道生活在沿海真的不利嗎?她問法師,也問不出解救之法。內心很鬱悶,離開惠濟寺回到家後,一直沉默寡言。

葉惠瓊避開媳婦,對兒子柳三軍講出蔡鍾生抽籤的情況,說如果蔡鍾生不移居到內地生活,一切都不順利。並勸道,你還年輕,最好和蔡鍾生離異,把孩子交給我們帶,你再找一個姑娘結婚成家。

柳三軍聽了這話,皺著眉說,媽,你不要亂講,我和蔡鍾生一路風風雨雨走到今天不容易,我不想離開她。就算她在沿海生活不順利,要移居內地,我也陪她去。我們一塊到內地做生意說不定還會發家致富呢!

葉惠瓊說,那就隨你的便。她本想說服兒子,未料兒子卻有自己的想法,她無法左右。

柳家駒見兒子執意要陪著抑或帶著蔡鍾生到內地去謀生,也就沒有阻攔,給了兒子幾千元錢,作為對他外出打草開荒的支援。但是他把孫子柳海生留下,不讓他們做爸媽的帶走。

柳家駒清楚,他們夫婦才出去,生計都難,帶上年幼的孩子就更不容易。

開始蔡鍾生堅決要把孩子帶走,柳家駒就叫來親家蔡瑁說服女兒,女兒雖然心裡難受,但還是順從公公。

柳三軍倒想得開。他說,把孩子交給我爸媽帶,不是挺好嗎?我們到內地去安家落戶,其實並沒有放棄,要說放棄只是暫時的放棄,將來發跡了,不照樣可以把孩子接到內地去生活工作嗎?再說,就是不那麼發跡,我們還是可以經常回家探視孩子。

在送兒子媳婦上車的路上,抱著孫子跟在後面的葉惠瓊心裡倒也踏實。

突然,她有了一個古怪的想法,便加快步子跟上給兒子送行李的柳家駒,扯一扯他的衣衫。

柳家駒停住了,回過頭正要問什麼,葉惠瓊低聲說,要是親家的工作沒有做通,媳婦變卦要把孫子海生帶走,該怎麼辦?柳家駒說,你操幾多冤枉心嘍。鍾生要把海生抱走,我就不管了,既不給他們的盤纏錢,也不送行。

說這話時,又聽到走在前面的三軍叫一聲不好,卻看見三軍止步,手指衣袖。

柳家駒和葉惠瓊攏去看,他衣袖上巴一砣豆粒大的鳥屎。

柳三軍不服氣地望著天空中早已飛得老遠的一隻小鳥怨恨地說,他媽的,老子要是有獵槍,非“嘣”了你不可。

蔡鍾生掏出手紙給他擦拭衣袖上的鳥屎,嘴裡說,和一隻鳥賭什麼氣?你運氣差,這砣鳥屎從天空掉下來,不落在別處,偏偏落在你的身上。

柳三軍帶著蔡鍾生來到湖廣一個叫柳林村的地方,最初在柳林村東邊的採石廠做工,那裡包吃住。

由於柳三軍來自沿海,不像附近的人大都早出晚歸,這裡也正好需要人看管。採石廠廠長便安排他們夫婦日夜值勤。

柳三軍白天記石料出車數,計價、協助出納向客戶結賬;晚上夫婦倆在採石廠及其附近輪流或結伴巡視,防止被盜。

這樣幹了三年,有些積蓄,便在柳林村買了三間土木結構的民房,包括連線正房作廚房的坡屋,兩個人住下來挺寬敞,門前是一片廣闊的田野。

那之前,有一農戶遷居到城市,其鄉下的農田便荒了一兩年,這陣子正好給柳三軍耕種。

柳三軍來自沿海,父母是做生意的,自然沒有機會學耕田種地。

於是,由村裡的漢子教他扶犁趕牛練習,不久也就熟悉了耕種技術。但耕種不是天天有的事,在採石廠的工作也就沒有辭掉,只是不再像以前一樣晝夜值勤。

柳三軍和妻子都只上白班,晚上回家,由於推卸了在採石廠巡夜的安全責任,感覺輕鬆了許多。

但是柳三軍閒不住,避著妻子購了一支獵槍,晚上就到屋後黑森森的林子裡打獵。

那林子連著蜿蜒的群山,峰巒交疊,谷深崖陡,除了沒有吃人的猛獸,各種禽獸都藏匿其中,夜晚出獵,一般都有收穫。

一天凌晨,蔡鍾生從夢中醒來,聽到家裡有響動,隔壁房燈也亮了,原來是丈夫這麼晚回了。

她沒說什麼,披衣起床解手,聞到一股血腥味,便問丈夫,家裡怎麼有味道?

柳三軍正在煮麵條弄宵夜的,隨便答道,我可沒聞到什麼味道。

蔡鍾生從坡屋後面的茅廁裡出來,走到正屋中間房裡,發現木盆裡放著一隻死野兔,它皮毛灰黑,兩隻眼睛像從肉裡擠出的兩隻紅珠子,充血一樣暗淡無光,一動不動的。

她起了惻隱之心,聯想到曾經買烏龜在海里放生,感覺這野兔也是生靈,不應該獵殺,但她尚不知這是否是丈夫獵殺的,一看牆壁上還掛著一支獵槍,就明白了。

她質問丈夫,三軍,這隻野兔是你打死的?我還以為你在採石廠上夜班呢,誰知你下班了就帶著獵槍進山打獵,你知道嗎?這是造孽。還記得你到廣州買回那隻給你託夢的烏龜放生嗎?

柳三軍本想反駁,聽到這裡,就像被人抓住了軟肋,沉默不語,塞進嘴裡的麵條也停止了嚼動,他暗裡反省自己是不是錯了?

他從廣州買回放生的烏龜是給他託夢過,現在被他獵殺的這隻野兔會不會託夢自己呢?會不會報復這個家而使家道不寧呢?他越想越後怕,忽然對妻子說,我認罪!

兔子都被你打死了,認罪有什麼用?蔡鍾生數落幾句,就回床睡覺。

宵夜後,柳三軍也淨身上床,枕頭塞得高高的,卻怎麼也睡不著。

一大清早,他就把這隻嘴裡沁著血的野兔拎到後山坡上,用鋤頭挖一個坑,把它埋了,還壘起一個小墳,將帶來的香燭插穩點上,然後叩幾個頭,表達出內心的懺悔就走了。邊走邊說,野兔哦,我給你認錯陪罪,你可不能怪罪我、報復我。

柳三軍的行為過程被後山放牛的鄰家漢子邱得財窺見了,待他一走,邱得財便拿一把挖鋤來,推開土堆,刨開坑,取出那隻野兔,拿回去剮皮剔肉,和苕粉、蘑菇一起燉一鍋鮮湯。

他沒有獨自享用,卻是打一瓶酒,在桌上擺上花生、竹筍和滷藕等配菜,在傍晚趁柳三軍下班時,笑眯眯地叫他來喝一杯。

敬酒時,邱得財不停地向柳三軍道謝,柳三軍抿一口酒說,應該我謝你呀!怎麼搞顛倒了?邱得財用湯勺舀幾砣兔肉放在他碗裡,依然臉上堆笑地說,沒有搞顛倒,我應該謝你。

柳三軍聞著香噴噴的兔肉,當然,他不知道這就是兔肉,只是用筷子搛一砣塞進嘴裡,津津有味地邊吃邊問,你為什麼要謝我?

邱得財沒有立即回答,而是站起來從身上拿出手電筒撳亮,將它的光柱照在堂屋前的天井裡,問他看見什麼沒有。

柳三軍也站起身,順著手電筒射出的光柱,發現天井的石板上攤著一張血糊糊的毛皮,便說,這不是兔皮麼?我昨晚打獵打了一隻兔子,我家婆娘不讓吃,我清早起來,就將它埋到後山上了。

邱得財坐下來告訴他,現在吃的兔肉,就是你埋了的那隻兔子肉。

柳三軍停箸驚詫地問,你把我埋了的兔子從土裡刨出來了?

邱得財點頭,抿一口酒說,我這樣做錯了嗎?

柳三軍說,你這樣做談不上錯,只是出乎我的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