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三軍的確死了。從他的死相看,令人不可思議,他會糊塗到把獵槍倒轉過來對準自己的胸脯扣動扳機嗎?顯然不會,箇中原因連柳三軍本人都不清楚,這就怪了。

怪在哪裡?怪在野雞洞裡的雉雞精花姑到地府秦廣王殿前擊鼓鳴冤起了作用。

秦廣王巡遊回殿後,交辦冥差的頭件事就是去調查陽間的柳三軍。

冥差出去不久,就查實此事與花姑呈遞的狀子所述並無出入。

冥差還請夜遊巡陪同他回殿稟報、作證。

夜遊巡向端坐殿堂之上的秦廣王講,照說一個獵手殺死一隻母野雞,不算什麼大錯,可是在春天捕獵,就犯忌了,這是大損陰德,實在不可饒恕。何況他獵殺了一隻母野雞後,導致9只未成年的野雞仔,因失去母親照管餵養而一併餓死,就這一條,都應該記柳三軍的大過,至少要降點災禍教訓他一頓。

秦廣王認為夜遊巡言之有理,問他,要是柳三軍在這個春季毫不收斂,繼續持獵槍恣意打獵,作惡不止,該如何處置?

夜遊巡說,只要他再犯一次,大王可以治他死罪,終其陽壽。

秦廣王說,神君所言,正合孤意。

遂吩咐夜遊巡配合冥差到陽間監視柳三軍的行為,如發現他再次狩獵,可將他的魂魄勾來,治以死罪。

於是,冥差和夜遊巡領旨出動。當來到陽間柳三軍的家門口,正值傍晚時分。

再過一會兒,他們看見喝得醉醺醺的手持獵槍的柳三軍從後門出去,便跟了過去。

當柳三軍高一腳低一腳走到大山邊的岔路口時,夜遊巡就甩開一條長長的鐵鏈套住他的魂魄,交給冥差,將他押往地府去。

失去魂魄的柳三軍渾身不舒服,昏昏沉沉的,緩慢地上山,鑽進一片林子,他身體支援不住了,倒在一棵皂桷樹下睡著了。

凌晨才醒來,還是頭暈腦脹,睜眼看時,發現長杆獵槍管口準星上巴一砣鳥屎,他便掉過來,扯一把樹葉欲擦掉它。

正伸臂之際,不知怎麼絆動了扳機。驀然,轟的一聲巨響,一團火花噴射出來,一發夾在火藥中的子彈射進了他的胸膛。就這樣,他悲慘地倒在自己的獵槍之下。

此刻,柳三軍的靈魂正在秦廣王的大殿裡受審,他並不知道自己的肉身已經飲彈而亡,還發狠地叫著要回去。

當冥差押著他登上一丈多高的孽鏡臺觀看自己平生造孽作為的影像時,他也順便看到自己死亡的全過程,以及自己的遺體已經入棺的殯儀情景。

他還發現妻子蔡鍾生,正和一個男子在交談什麼,蔡鍾生臉上無一絲悲哀之色,還掛著笑紋。至此,他才相信自己的確死了,並且感到極端的失落沮喪。

七七四十九天後,發落到各殿受審的柳三軍,由於生前沒有其它過錯,在地獄稍微受刑,就押解轉輪王殿。

轉輪王丟給他一根五彩斑斕的野雞毛,結果一出轉輪王殿,他的中陰身就被髮落到前世打過獵的那座大山,在一顆野雞蛋裡暫且棲身。不久被一隻野雞婆孵化,成為一隻野雞仔。

有一次,野雞婆帶著一窩野雞仔在林子裡尋覓,忽然發現有人在林子外晃動,野雞婆警覺地鑽進刺蓬底下,伸開翅膀,將幾隻緊跟著它的野雞仔抱住。

突然,只隔數米遠的地方驟然傳來噼哩叭啦的響聲,受驚的野雞婆把翅膀一拍,鑽出刺蓬,丟下一窩野雞仔,自個兒騰空飛到了遠外的山林。

一窩同樣受到驚嚇的野雞仔由於翅膀沒有長硬,還不能起飛,大都在林子裡四處亂竄。

唯有柳三軍的中陰身投生的野雞仔沒有逃離,就繞著刺蓬走動,嘴裡啾啾地叫著。

它的叫聲引起那邊墳地一位婦女的注意,她就是柳三軍的遺孀蔡鍾生,正跪在一冢下葬柳三軍遺體的新墳前磕頭。

剛才噼哩叭啦的響聲,便是她點燃鳴放的一掛千子鞭。

此刻,林子的空氣中還瀰漫著一股火藥味。

蔡鍾生站起身,循聲走近墳塋那邊的刺蓬,發現一隻小野雞站在一片草葉上一動不動,它彷彿不知道怕人。

蔡鍾生伸手抓它的時候,它不但不跑,毛茸茸的腦袋直往她手心裡鑽,這讓蔡鍾生產生了奇怪的感覺,就像沒孃的孩子,年幼不懂事,竟然將碰觸到的物體當作娘了。

蔡鍾生因此對它倍加憐惜,帶回家去,抓一把米撒在它面前。

可是小野雞畢竟不是家雞,見白花花的大米不吃。

那麼你吃什麼呢?蔡鍾生心裡有些煩。

這時,前幾天媒人給她介紹的一個叫伍子丹的中年男子捧一束玫瑰正站在門口沒有進來。

也不知在門口站了多久,蔡鍾生轉過頭吐一口唾沫之際才發現他。

他瞅一眼那隻小野雞,笑吟吟地對蔡鍾生說,這玩意兒挺有意思的。

蔡鍾生見新男友來了,有些激動,也就無心照管小野雞,抬頭回答道,沒有意思,給米它都不啄,煩死我了。

邊說邊指著一把椅子示意他進屋坐。

伍子丹沒有立即就坐,將一束玫瑰遞給她說,這表達我的一份心願。

中年男人不比浪漫的小夥子,即使愛這個女人,也不輕易吐出那個字兒。

見蔡鍾生接了玫瑰,這也相當於初步接受了他這個人。伍子丹也感覺自己就是蔡鍾生的人了,便遇事為她著想或主動為她辦。

這會兒,見小野雞不啄地上的米,便告訴蔡鍾生,野雞仔不比家雞仔,一般不啄米吃,你要捉蟲子給它吃。

蔡鍾生見小野雞站在她腳邊啾啾地叫,犯難地說,我到哪裡去捉蟲子哦?

伍子丹自告奮勇地說,你帶上這隻野雞仔,我領你到野外去捉蟲子給它吃,要不,它會餓死的。

這個辦法還不錯,來到野外雖然沒有抓到蟲子,但是伍子丹會思考,他朝村頭一個牛糞堆望一眼,心裡就有數了。

他折一根樹枝當棍子,蹲在牛糞堆旁摳糞土,只兩三下,從裡面就爬出屎殼郎之類的蟲子來。

由於是硬殼的蟲子,送到小野雞嘴邊,它看了一眼,卻不啄食。

蔡鍾生有些著急,正要掰開小野雞的嘴,想強行塞進一隻硬殼蟲,伍子丹把手一搖,示意她莫那麼做。

他隨即從糞土層底下捉幾條粉紅色的蚯蚓。

蚯蚓一被捉,就蜷縮成一團,這樣子像可以自衛似的,未料,它們畢竟沒有硬殼,一塞給蔡鍾生張開來接住的掌心,小野雞就滴溜溜地轉動著眼珠,小小的尖喙便出動,將那蚯蚓一條條地啄住吞食。

有時,一下啄住兩條,一條吞進了上半截,另一條沒有啄穩,又從嘴邊滾落下來。

那蚯蚓本來是蜷縮著的,這會兒意會到如此這般不能自衛,便旋即伸開細長的身體貼著地面胡亂地竄動,期望找道縫隙鑽進去。可是這種改良的也是本能的逃避方式剛投入實施,就終止了。

只見小野雞一個俯視,不偏不倚地朝那條正在忘我逃命的粉紅色的蚯蚓啄去。

那蚯蚓還在拼命地掙扎,細長的身子不停地扭動,分明不肯進入小野雞的嘴裡,它知道一進去,就性命皆休。

但是物竟天擇,弱肉強食的原則,小小的蚯蚓奈何不了,也無法抗拒,它生來就是野生食物鏈中一個最容易被征服的脆弱環節,也彷彿是為它的天敵而準備的美食。儘管它不情願,也沒有辦法主宰自己的生命。

這時,小野雞麻利已將那隻蚯蚓吞進嗉囊,還悠然地仰一仰脖子,彷彿怕進來的食物又漏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