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晚上,吳曉峰開車回到家,從搖窩裡抱起剛剛睡醒的吳鎮日。

想起上次抱時,自己被尿溼的情景,就連忙走到門口,蹲下來,讓孩子的屁股對著一條陰溼的小溝端尿。

吳曉峰窩起嘴“吁吁”地吹響哨子,孩子的一泡尿就嚓嚓地灑出來了。

他起身時,馬氏已繞到身後對他,曉峰,你今天還記得給孩子端尿,要不,就會像上次一樣搞你一身“財喜”。

媽,我今天有一件事要跟你說。吳曉峰轉過身見馬氏伸手接抱孩子,就順口說。

馬氏問有什麼事,吳曉峰先讓她在堂屋裡坐著,他說把龔雅文叫攏來一起講。

龔雅文見丈夫回到了,正在房裡洗澡,以便夜深人靜入寢之際,以乾淨的身子伺候丈夫。

馬氏抱著搖頭晃腦的孫子,坐在靠背椅上,心急地說,有什麼事先跟我講,我也好拿個主意。

吳曉峰也覺得不必要雅文當面,就直接說兒子吳鎮日與徐斯貴的女兒徐琪有緣,還將他編造的教給馮月亮對她家裡人講過的那段假話當真地講了一遍。

馬氏還沒有把這個“故事”聽完,內心就反對,當然是感覺徐家那麼窮,自家這麼發富,顯然不門當戶對。再說孫子還小,將來長大了,他有他的造化,何必這麼早就給他提親?這搖窩婚是舊社會的殘渣餘孽,本該清除,怎麼可以抱著不放而加以傳承呢?

她欲責怪兒子哪根神經還犯了毛病,又聽他講到巫師道出倆孩子的緣分是前世鎖定,前世他們是一對夫婦,發誓下一世還要做夫妻……

馬氏聽到這裡猶豫了,她聯想到倆小孩正是同年同月同日生,而且降生在同一個村,莫非真有緣分?真有緣分,她就認為自己沒法反對,這是天意。

待吳曉峰講完這個“故事”,馬氏還是有些疑惑,問兒子那個巫師現在還能找到嗎?

吳曉峰一陣驚悚,彷彿怕自己的伎倆被馬氏識破了一樣,連忙辯解,那就不清楚,那巫師是江湖中人,闖南走北,遊蕩不定,哪能夠輕易碰上?

既然是這樣,那就認命了。馬氏算是相信了兒子編造的這個“故事”。

她朝抱在懷裡的孫子仔細瞅著,好像不認識一樣,好像他是那個巫師派來應劫了緣的怪人一樣。

這個閃念瞬間又消失,因為孫子那紅潤圓實的手正抓住他打皺的手腕,還咧開嘴笑,這一笑,像一道柔順而燦爛的光澤,驅散了她內心疑惑的陰影。

這會兒,她緊緊地摟抱著孫子,喃喃地說,鎮日,你爸爸要給你訂娃娃親了,你高興不高興?

懷裡孫子依然咧嘴笑,雖然不懂奶奶的話,但是他自然流露出稚嫩的喜悅,就好像是預兆這樁娃娃親不失為一宗喜事。

當天晚上,吳曉峰也將這事給龔雅文講了,她不是太相信,也不是不相信,當然是不同意,這無異於讓將來長大的徐琪做她的媳婦。

龔雅文字就是鄉里人,卻壓根兒瞧不起鄉里人,總想兒子長大後,給他在城裡找個漂亮媳婦。

另外還有一個想法:即使在鄉里給龔鎮日找媳婦,也不應該找一個家裡條件太差的。

她把這個想法說出來,吳曉峰卻反駁,你看我以前不是窮得叮噹響嗎?一旦抓住機遇,就算沒有機遇創造機遇也能翻起來。至於說徐家條件差,你考慮沒有?兒子將來娶的是徐家的閨女,是和徐琪過日子,徐家的條件好壞並不影響我們吳家,我們吳家該興旺還得興旺。

龔雅文仍皺著眉數落,這便宜了徐家。

馬氏沉默了一陣,見龔雅文的嘴停不下來,又有情緒,就勸她說,要認命,命是各人的。既然吳鎮日與徐琪有緣分,就順其自然吧!

龔雅文從馬氏懷裡抱過孩子,一邊給他餵奶,一邊輕拍著他的背項說,要是不和徐家搞搖窩婚,看出個麼鬼?

那麼孩子肯定不順。吳曉峰接過龔雅文的話茬,繼續編假話,我問過那巫師,巫師是這麼說的。

馬氏越發相信了,說那就擇個吉日給兩個孩子訂娃娃親,請親戚朋友來吃個飯嘞!

龔雅文還是不熱,好像給倆孩子訂了娃娃親後,自家要虧輸很多一樣不痛快,禁不住衝著丈夫講,哼,現在我們兩家還不是親家,你就對他們家不錯了,要是訂了親家,你不就要給更多好處他們家?

你不就是說我不該給高檔香菸徐斯貴抽了?那點小事你還耿耿於懷,真是沒有氣量。吳曉峰邊說邊搖頭,然後又安撫妻子,雅文,你放心,以後我不會給他那麼高檔的香菸。

龔雅文順手把椅背的邊沿一拍,說你以後把家產分給徐家我都不管了。

怎麼會呢?我又不是傻子。吳曉峰知道妻子在鬧情緒,沒有多說,但他非常瞭解妻子,對她過於冷靜的思考,乃至找刁難的理由都暗自表達欣賞,所以吳曉峰一直保持和顏悅色,在她嘀咕的時候從不動氣。

當晚行房事時,還儘量滿足她,讓妻子對他產生絕對信任和依賴心理。

吳曉峰沒有僅此而已,天亮後,他駕車帶妻子到城裡逛一趟,說你想買什麼就買什麼,別總說我對你不好,對你不忠。

龔雅文說,我哪裡說你對我不好,不忠?其它都不講了,你上次跟我買了一支鉑金項鍊。她撫弄著套在脖子上的鉑金項鍊,接道,我還挺喜歡的。這次什麼都不要買,就買一根鉑金手鍊,我正缺這個尤物。

吳曉峰哪有不依的,他帶龔雅文從一處豪華超市出來,又駕車徑直開到西街,在一家金號首飾店讓她自己挑了一款價值4800元的鉑金手鍊。

龔雅文甚是滿意,她本就是一個性情中人,呵護得好,即便是蹩腳道理從你嘴裡說出來,她在信服你的時候也會被動接受。

在回木棉鎮木棉村的途中,坐在副駕駛座上的龔雅文時而用手摩挲著已然戴在手腕上的鉑金手鍊,又時而對正在駕車的丈夫說,曉峰,你說的那個訂娃娃親的事我就不反對了。

光不反對還不行,對徐家人要熱情一點,不要總是一張苦瓜臉,凡事不要做在面子上,即使心裡不高興,也得裝高興,何況沒有不高興的事絆著你。吳曉峰朝她手腕上戴著的那根鋥亮燦然的鉑金手鍊晃看了一眼,知道是這個尤物令她喜悅不已。

從好處講,這根鉑金手鍊可以滿足她顯擺富家貴婦的虛榮心;從不好處講,這根鉑金手鍊猶如那支鉑金鎖鏈無形之中鎖住了她的自主權,使其思想情感乃至行為都處在一種被軟奴役狀態,她卻渾然不覺抑或覺而無奈,直至甘願就範。

龔雅文心裡想:我內心裡不快,嘴裡不講,難道還不能讓情緒上臉?

但見丈夫專程陪她進城買這麼貴重的東西取悅自己,內心的不快早就抵消無幾了。如此這般,對丈夫一番話即使反感也不反對,還輕輕點頭,表示接受教誨。

吳曉峰駕車送妻子回木棉村後,又將馮月亮接到城郊建築工地,在路上他們彼此圍繞吳鎮日和徐琪訂娃娃親的事進行交談,知道兩家關係都通融了,決定擇日晏請百客,曉以房族,以示喜慶。

馮月亮甚是激動。這天傍晚,工友們晚餐過後,她從食堂裡出來,看見吳曉峰正在前邊一棵青蔥的木棉樹下蹲著吸菸,她故意輕咳一聲,這分明就是訊號,吳曉峰立即起身迎著她說,你來了。

你等了這麼久,我能不來麼?馮月亮很默契地看著他,然後跟著他走到前邊的場子上,吳曉峰的小轎車泊在那裡。

這會兒,吳曉峰開啟左右車門,上了左邊駕駛座,馮月亮坐進右邊副駕駛座,還向略微轉頭瞧她的吳曉峰拋個媚眼說,今天不直接到城裡賓館去,你要帶我到超市逛逛。

想買什麼東西嗎?吳曉峰問。

馮月亮告訴她想買一樣東西,不要花幾多錢,但是意義重大。

吳曉峰很爽地回答,行啦!

旋即發動車子,駛出暮色蒼茫的城郊,向華燈璀璨的城區進發,在一家名為“月亮花”的超市門前停下。吳曉峰打趣地說,這家超市和你有緣,進去買你想買的東西吧!

這家超市與我有緣,我與你緣,你家兒子和我家女兒有緣,有緣真好,我們是一家人了。走到電梯口時,馮月亮一臉燦爛地與陪她的吳曉峰調聊著。

進了超市,面對琳琅滿目的商品,馮月亮並沒有多看,只挽著吳曉峰的臂膀徑直來到百貨架前,拿起一匝紅花線看看說,就要這個。

你買這個做什麼用?吳曉峰不解地問。

下次你會知道,現在秘而不宣。馮月亮買一個關子。

吳曉峰也沒有再問,在出超市收銀臺處只顧付錢。

馮月亮把他伸錢的手一推,說個錢不用你付,我來付!這匝紅花錢價值不過5元錢。

吳曉峰縮回手說,隨便吧!心裡卻還疑惑著馮月亮買這一匝紅花線做麼事用。

訂娃娃親舉行慶宴的那天很熱鬧,擺喜酒的地點就在木棉村吳家門前的大場地,具體沒有什麼特別的儀式,只是前來朝賀的親朋好友大都放一掛響鞭,有講派頭的,還放禮花爆竹。

當然也有不用鞭炮添熱鬧,純送禮金的。

可是找不到記禮簿的人,一些婆婆媽媽正嘀咕著,準備把身上的禮金掏出來拿到手裡,忽然看到吳曉峰在屋門口牆面上貼一張紅紙,上面寫著:歡迎親朋好友光臨!吳府與徐府此次訂娃娃親舉行慶晏,免收禮金。

嘉賓們見了大都議論,做建築生意做發達了的吳總不在一點禮金,真是大氣!一些衣著樸素,看上去寒磣的客人也正在看那份張貼著的分外醒目的紅紙上碩大的毛筆字,竟然看了又看,彷彿不太相信這是真的,天下有免費的午餐嗎?

這個不是疑問的疑問,像一絲陰影蕩然飄散。有的為了確認這是真的,還揉一揉眼睛再看不假,然後發自內心的喜悅像花兒一樣綻放眉梢上,說話聲音都大、都洪亮些。

你要知道,那些處在貧困線的弱勢者拿100元錢送禮不容易,這可是他們十天半月的生活費,現在節省下來,馬上還可以“扯開”肚子,美滋滋地免費饕餮一頓,能不高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