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垂落下來,下面是池塘,是荷葉田田,那一柄荷葉儼然窩成了綠色的手掌,正捧著一顆晶瑩的露珠。

清風徐來,它顫抖著,但沒有滑落到池塘裡,那是因為荷葉的手掌沒有傾覆。驀地荷葉的手掌傾覆了,一顆晶瑩的露珠眼淚一樣墜落,池塘濺起了水花,水花融入細細的漣漪,像思索的痕跡。孩童根本沒有注意,只注意到一隻怪異的青蛙,面板上佈滿了青白夾雜的花紋,泛著碧綠的光澤,它的兩眼像兩粒細圓的珠子鑲嵌在扁平的額頭,傲視一切似的,斜視著高遠的天空。這蛙不知從哪兒爬出來的,爬上一柄荷葉的手掌,那手掌因不勝負荷,不平衡地擺動,它迅捷地一跳,池邊的一棵苦竹輕輕地一搖,於是這蛙就巴在上面,孩童又拉緊彈弓弦,好玩地扣上石子兒,對準苦竹上的蛙疾速地彈出,可是石子兒沒有擊中蛙,擊中了一莖輪生的葉柄而無力地滑墜,苦竹輕微地一顫,蛙感覺到了,立即掉頭,沿著苦竹的下端爬進了根部草叢。孩童從地上尋到又一顆石子兒撿起來時,蛙已逃得無影無蹤。

他又尋覓新的目標,觖望、落寞的情緒在悄然滋生。忽然,從池塘邊的草叢中先後跳出兩隻肥大的青蛙,他的興致再度引發,但站著沒有動,生怕驚動了它們,其中一隻蹲在一塊麻石上,在他的前面,距離大約五六米;另一隻在他的側面,距離只有三米。

他把彈弓槍又拉滿了弦,對準前面的青蛙,猛然一鬆,那扣住的石子兒彈出去,就在剎那間,這隻青蛙像一束水花彈跳起來,輕巧地避開了,或許它還不知道正處在遭遇算計的危險之中,便跳進了池塘,隨之漾開了一圈水花。

孩童只好放棄,把目光移向側面的一隻青蛙。發現它正盯著一隻繞著草叢飛翔的蚊子,他不再弓身撿拾石子兒使用彈弓槍擊打,而是貓著腰向那隻青蛙移動。只見青蛙跳起來,一張口就將那隻蚊子吞噬了,然後又落在地面上,白色的下頜還翕動著。

這時,孩童提起右腳朝青蛙迅猛地踹去,他身子一滑,差點跌翻,那青蛙當然被踩個半死,致使後腿骨折,再也跳不起來,但後腿還在蠕動,青蛙瀕臨垂死狀態,只要再踹上一腳,它就會完全死去。但孩童沒有動它,內心孕滿了勝利的快感。

他俯身從地上拾起一顆石子,又扣在彈弓的弦上,退數步,瞄準再也不能逃離的青蛙,一繃弦,石子就彈了出去,落在青蛙的前面,沒有擊中,他有點懊喪,但不認輸,又把那顆石子撿起來,再退數步,拉弓擊打,仍沒有擊中,石子落在青蛙的側面。

此刻,他牽怒於蛙,飛起一腳,將它踢出丈許遠,本想放棄,眼見前面一株垂柳,他想把它掛在柳樹上用彈弓槍打著玩,也好練練槍法,可是柳樹的主幹光直無杈,他撿起那隻半死的青蛙不知該往哪兒放,左瞄瞄,右瞅瞅,均不適合。

他忽然發現柳樹的上端有個杈兒,就把彈弓槍放在地上,往樹上爬,總算把青蛙放在樹杈上,可那青蛙畢竟沒有死,抖動了一下,就從樹杈上墜落下來,他有些氣惱地再次放下彈弓槍,摘起青蛙,沉重地朝地上摜,還自言自語地說,看你還動不動?這下青蛙完全被摔死了,他又拾起來,再爬上樹幹,放在樹杈上。可是他拿起彈弓槍,找來了一顆石頭扣在弦上,忽然感覺無法擊打。

站近了,他看不見樹杈上的目標,站遠了,這個目標又被婆娑繚繞的密密柳絲遮擋住。

於是他想找一根繩子,把青蛙系在樹上,再練彈弓槍槍法,可是草地上哪裡能夠找到繩子,他從垂柳樹這邊跑到池塘那邊,空折騰了一番,還是不肯服輸地埋頭找。

忽然有人叫華子,華子是他的名字,他抬起頭,見村東頭的中年漢子梁武拎著一個沉甸甸的袋子朝他走來,由於聽到“呱呱”的叫聲,他知道里面裝的是青蛙。華子問他幹啥,梁武說沒啥事兒,你埋著頭找什麼呀?華子說找繩子,並講明原因。梁武就走來彎腰撿起那隻死青蛙說:給我吧,練彈弓槍要青蛙當目標幹嘛?

我就要它當目標。華子邊說邊從粱武手裡要過青蛙,他看看垂柳,又看看梁武,有點放不開的侷促感。梁武把那只有青蛙叫的袋子擰了一個結,走近華子,拍一拍他的肩膀,說可以給他提供更好的目標。華子問好在哪裡,梁武說你把手裡半斤重的青蛙拿過來我再告訴你。華子就將手裡的這隻死青蛙扔給他,他左手接住,右手拉住青蛙的胯子使勁一撕,就皮開肉綻了。

他蹲下身子將青蛙的皮整個兒剮下來,丟在草地上,這去了皮的青蛙肉墩墩的,尤其是朝天叉開的兩隻肥嫩的腿就像小孩的胯子,讓華子看得有點驚駭。這隻青蛙已經開膛破肚,梁武將它的內臟摳出來,指著肉糊糊的部分說:這是一砣正好孵化的青蛙仔,把它放在水裡,如果成活了,就是一群蝌蚪,蝌蚪長大了,才能變成青蛙。

華子對他講這個不感興趣,盯著問,我給了你死蛙,你不是說給我更好的活目標麼?梁武蹙著眉說:你急什麼?我自然會告訴你。

那麼你說吧!華子把彈弓槍拿在手裡迫不及待地催促。蹲在地上的梁武放下活計站起來,要過華子的彈弓槍,又在地上拾起一顆石子扣在弓弦上,退開數步對準那株柳樹,拉滿弦彈出去,那顆石子擊中了一片柳樹葉,然而墜落下來。這個過程非常簡單,梁武把彈弓槍還給華子說:你懂了麼?

懂了什麼?華子莫名其妙,很被動地接過彈弓槍,很奇怪地看著梁武,梁武把蛙肉放在一隻蛇皮袋裡,用一根繩子繫住袋口,擰起袋口就要走,華子拉住他,說我什麼也不懂,你能不能說明白點。

梁武說:你就照我的樣子,拿起彈弓槍對準那株柳樹的某片葉子反覆用彈弓槍彈擊,就會練出不錯的槍法,何必要抓什麼青蛙系在上面擊打呢?那樣不是太麻煩了麼?

華子就照他說的辦法,撿起石子兒扣在彈弓槍上朝柳樹擊打,一連擊打了數下,感覺沒什麼味兒,就像上當了一樣,他對梁武產生了一種怨懟情緒,便握著彈弓槍,朝擰著蛇皮袋已經走遠了的梁武追了過去,忽然一個趑趄,他摔在打滑的路上,這是一個晴天,本來不應該溜滑的,但由於前幾天下了大雨,白水田漫出水來,洇溼了田塍。

只見華子爬起來,兩手都弄髒了,那把彈弓槍也沾滿了泥,他的臉已經通紅了,那是生氣,生梁武的氣,認為這都是梁武造成的。

華子在水田裡洗了一下,繼續追趕梁武,要找他算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