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毛鼠終於看明白了。它對司畜神說,那男人在陽間的肉身還沒有死呢。

是的,一下子讓他死就太便宜他了。陰間的陰火在灼燒他的靈魂,所以他渾身腫脹生瘡,奇癢難受,而且陽間藥攻難愈。司畜神仔細解釋:要是他擺脫了陰間的火厄,他在陽間的癢疾才有好轉的可能。可是他過惡太重,一下子擺脫不了。

司畜神讓灰毛鼠望著前面那熊熊燃燒的火坑,說還有一種情況,生前燒死許多無辜生靈的人,其陽間的肉身也死了,於是其靈魂直接被牛頭馬面押解到陰間烈火焚燒地獄受刑。灰毛鼠說它都明白,這便是天地之間和冥冥之間存在的因果報應。

我們繼續走吧。司畜神說,不用怕,怕也沒用,報應來了你躲也躲不脫。灰毛鼠還是有點膽怯,仍然跟在司畜神後面走,它問司畜神,變成老鼠屬於什麼報應?司畜神說這是慣偷的報應。報應分陽報和陰報,陽報和陰報互動。做善事可得善報,做惡事可得惡報。你已多世輪迴做老鼠,得的是惡報。老鼠屬於三惡道中的畜生道,你要擺脫出來很難。

這一席話說得灰毛鼠灰心喪氣,它問司畜神,我想得善報,該從什麼做起?

要做善事。可是你是畜生太苦了,幾乎沒有機會做善事,只有人才有機會做善事。司畜神懇切地說。

我何時才能輪迴做人?

做500世畜生之後方可做人,而且在做畜生期間不可做壞事。

我是老鼠,對於人類來講生來就是做壞事的料。

因果報應生死輪迴,不光以人的觀點論之,人的意旨往往太自私,要以天道天理論之,如果你作為老鼠僅僅是為了裹腹,不散佈鼠疫,就不太算你在做壞事,輪迴了500世之後,如有緣可以變人,緣淺可以變鬼,不遺患於陰陽兩界的話,變人的希望就大了,變人後繼續積德從善,可以擢升為天人,享受天福。

灰毛鼠說司畜神扯遠了,它不想聽,它只想變人。司畜神問它在畜生道輪迴了幾多世,它答不出來。

送灰毛鼠到轉輪王殿時,沉吟了許久的司畜神鄭重地說:灰毛鼠,至於你下一世輪迴何物,誰也決定不了,只有你的業力才能決定。還不知灰毛鼠聽清楚沒有,此殿陰差已將它押解到等候轉世的長長佇列中。

約到燃盡一炷香的工夫,灰毛鼠看見殿前坐著一個面貌威儀,風範不俗的中年男人,樣子並不兇,還有幾分和藹,斷想一定是轉輪王,它便一下子跳上他的工作臺,向他拜揖三下,一旁的殿役正要擊打它,中年男人使眼色示意勿動,且叫灰毛鼠不必多禮,快把一件多刺的衣服領走投生去。

灰毛鼠沒有動,卻悲慼地說:你可是轉輪王?

本王正是。轉輪王望著灰毛鼠說:在投生之前你有什麼話要講?

灰毛鼠遂將它被劉梅淋菜油燒身受死的慘況一古腦兒講出來,之後說一定要報仇。轉輪王道:那個劉梅用菜油燒死你,還不單純是你偷吃了她家壇裡的米,還有其它原因。要是單為此事燒死你,責任也不全在你,還有那隻裝成君子的花貓。現在主人明知你與花貓合謀,卻不用火燒它,只燒你,這其中就存在一種因果關係,而且是前世冤孽造成。

灰毛鼠在工作臺上彈跳了幾下,說大王,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難道我前世與那家主人結下了什麼冤仇不成?

當然。轉輪王朝灰毛鼠伸開手掌,上面就現出有動感的圖象:一隻老鼠爬進一戶人家,在一個米壇裡吃飽了,竟拉了幾粒屎。後來女主人在晚上盛一升米做飯吃,鼠屎未能摘出來,把它吃下去了。不久染有出血熱病,有時候身上燥熱得像火燒一樣難受,醫生指明這是吃了鼠屎所致。臨死之前,女主人深恨那隻屙屎在她家米壇裡的老鼠,發誓要是來世變人,抓住了那隻老鼠一定讓它死得很慘。

轉輪王把手掌收回,捏成拳頭說:你這該明白了吧?圖象中的老鼠就是前世的你,女主人就是劉梅,他用菜油淋你身子燒死你,也算兌現了她前世所發的毒誓。說著把那件有刺的衣服輕輕披在灰毛鼠身上,灰毛鼠一愣怔,問這是什麼衣服,轉輪王沒有回答。旁邊的殿役“噗”地把它推下了臺子。

夏日,燥熱。劉梅荷鋤來到菜園,卻是懨懨欲睡的樣子,忽然發現一隻刺蝟正在捕捉蟲子,她看著看著來了精神,用鋤頭摁住刺蝟,刺蝟便丟開蟲子,蜷曲成一個圓球狀,劉梅用手碰一下,好棘手,她便扯一把菜葉子把它包住,也不鋤草了,就帶著刺蝟回家,還未進屋,村民們就圍過來看,有的議論,吃刺蝟肉可以治胃病。

劉梅一家人都沒有胃病,她打算賣掉它攢些錢。這個想法好,便告訴丈夫王猛,王猛說村裡許多中老年人都有胃病,他們大都很窮,誰願意出錢買刺蝟吃呢?想來想去,他說乾脆明天上午將這隻刺蝟帶到街上賣掉,街上有錢的人多。

當天晚上,劉梅把刺蝟用一根繩子拴住,那隻花貓看見它像看稀奇樣地叫,並且走攏去聞,突然刺蝟向它發起進攻,用身子猛地錐了一下它的身子,花貓感到一陣劇痛,忽然掉轉頭,嘴裡發出“唬唬”的叫聲,而且噴出一團霧氣。之後刺蝟退縮成一團,花貓也不再沾染它。

花貓跑到一邊,蜷曲著身子睡覺,把一條長長的尾巴夾在懷裡。慢慢地它進入夢鄉,恍惚中,看見灰毛鼠正將尾巴伸入盛裝菜油的油壺,然後主人發現了,繼而在米壇裡抓住它,淋菜油點火燒,花貓嚇得心驚膽顫。隨之又發現這隻灰毛鼠——鼷變成一隻刺蝟用厲刺錐它,正要叫喚,就醒過來了,它看著面前的刺蝟,悄沒聲兒地朝房子的另一頭走去,還心有餘悸地回頭看一眼縮成一團的刺蝟。此刻,花貓對刺蝟又恨又怕,它已經感覺到了,這隻刺蝟八成就是那隻被燒死的灰毛鼠變成的。它是灰毛鼠的時候,還可以與它合謀打點牙祭,現在看來是勢不兩立,不共戴天了,並期盼主人把它像燒死灰毛鼠一樣燒死。

這麼想著,花貓便跳進主人的睡房,它聽見床上有嚓嚓的響聲,便拖長嗓音“咪嗚”地叫,女主人劉梅便擰開燈,趕開花貓,然後叉開手指在身上搔癢。

反覆動作幾次,床榻發出呢呃的響聲,竟弄醒了丈夫王猛,他翻一個身問,劉梅,你怎麼還沒有睡?

我睡不著,身上癢得要命。劉梅欠起身子從桌上抓起一瓶風油精直往癢處搽,一會兒,不癢了,但辣得難受,怎麼也睡不著。王猛問是怎麼搞的,她說可能是手碰到刺蝟身上的刺過敏,一搔癢就發紅,這樣傳染到渾身都癢,一瓶風油精都快用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