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茹華來到這座城市,名曰江東城。在城西有一個幾千平方米的集貿市場,它是個龐大的矩形,四個邊沿都是房屋,東北兩面都是三層以上的樓房,一樓是商鋪門面,二三樓也有做商場的,但多為住宅。這片建築群與繁華的市面對峙,增添了這座城市的內涵與縱深感。而西南兩面的外圍由於是山麓與河流環拱,又正好被東北兩面的建築物遮住,彷彿遮住了城郊鄉野的背景,使走進城區的人平添一份擁擠的感覺。這裡大都是清一色的平房,有的作囤貨倉庫,有的做加工作坊,還有的當然是用於生意買賣。

李茹華膽量大,問了一個陌生阿姨,才找到集貿市場。集貿市場有三個入口,即東面靠左和中間分別有個大門,北面有個大門,中間有的門面沒有封死,也直通集貿市場。

李茹華畢竟不熟悉,按陌生阿姨指點,從東面左邊大門進入筆直地走幾米遠,朝左拐便是一字排開的鮮肉攤位。

李茹華來到第4個攤位,認出屠戶吳裔,他滿臉油光光的正在給顧客砍肉。李茹華四下搜尋,不見爸爸的蹤影,便衝著吳裔叫道:吳叔,聽說我爸爸在這裡,怎麼不見他?

吳裔還不認識李茹華,定睛看她:你是誰?誰又是你爸爸?

李貴是我爸爸。

唉!你這個小鬼,還岔麼事?你爸爸到外面拖肉來賣,要幾個鐘頭才來。吳裔邊說邊給人砍肉、稱秤,配上肉搭頭,然後算賬收錢,卻沒工夫看他處。

李茹華退至肉攤外徉徜著,目光不時朝肉攤處盯看,巴望販肉的爸爸早些出現,可過了兩個多小時仍然沒有出現。她等得耐不住性子,肚子也感覺餓,想再去問吳裔,又覺得不必要。便走出集貿市場到街上的店鋪進進出出玩一趟,大約半個多小時,又返回集貿市場,見門面裡的生意人有的都端起飯缽在用餐。她揣摩爸爸可能回到了吳裔的攤位,便朝那兒走去,走近吳裔卻沒有看見爸爸,正要問吳裔,突然被人攔腰抱起來,並且有一個熟悉聲音:茹華,你怎麼到這裡來了?

接著是一個熟悉的面孔,黝黑疲憊,一雙充血的眼睛盯著她問:孩子,你什麼時候來的?這個人正是他的爸爸李貴。

李貴上午送了兩趟貨。這會兒,吳裔叫他弄兩個盒飯來各吃一個,她看見孩子茹華,既高興,又驚訝。

茹華望著他說:爸爸,我來找你是想讀書,別人家的娃娃都背書包上學啦!我上午在街上逛了一圈,看見那麼多花書包,想買,爸爸,我帶你去,跟我買一個行不?

爸爸先帶你到街上吃了飯再說。李貴這麼講,又有些無奈,他手裡無錢,獵鳥和父親賣鳥肉燒烤賺些錢都花光了,那是因為兩個孩子都患上了禽流感,兒子李雄兵丟了命,他很傷心,雖然女兒李茹華救過來了,但眼下沒錢讀書,他也很著急。走到一家飯店,他對茹華說:孩子,我賺了些錢,一定送你讀書,還會給你買最漂亮的花書包。今天沒有錢買花書包,你就不要吵了。茹華噘起嘴巴沒有說話。

父女倆吃過飯,走出了那家飯店。李貴忽然又轉去,叫飯店弄一個盒飯給他帶走,茹華跟在後面像個尾巴,她看父親來到集貿市場那個肉攤前,將盒飯遞給吳裔,吳裔滿臉不高興,說你怎麼這個時候才送飯來?

李貴笑道:我的孩子茹華來了,帶她到飯店吃了一頓飯。

吳裔一聽就明白,不滿地說:還是你個人的事重要。

李貴指著茹華說:孩子找我,要我送她讀書,她上午就來了。

吳裔的態度慢慢地變緩和了,嚼著飯粒,一臉橫肉蠕動著,還與李貴拉開話茬:我知道你是為了孩子。來這裡務工想多賺幾個錢。這樣吧,現在的生意還好,你一向騎自車行到城郊屠宰場訂貨,訂明天的貨,多訂一份。

李貴說行,又看一眼茹華。然後,朝肉攤左邊走去,那兒一個棚子,裡面有一輛腳踏車,是鎖著的,他拿鑰匙開啟,把車推出棚子,叫跟來的茹華坐在後座上,就從集貿市場大門推出,上了街道,他騎上去,一踩踏板,鋼輪承載著沉重的負荷艱難地旋轉著,很快就出了城西,朝通向城郊的主幹道駛去。

漸漸地到了李茹華來時的路段,她對爸爸說:前面有一塊塑牌。

爸爸叫她不要講話,只使勁踩鋼輪。單車在漆亮的被太陽曬得有些發粘的柏油馬路上飛馳,接近有塑牌的路段時,突然對面開來一輛大卡車,也是疾速地行駛,即將行駛到面前來時,李貴把車龍頭朝路邊一擺,可那大卡車不知為什麼也朝路邊迎面撞過來。在危險萬分之際,李貴顧不得自己,轉過頭將後座上幾乎嚇呆了的茹華使勁一推,推翻在地,打了個滾兒,剛好讓開那輛急馳而過的大卡車。

可憐,李貴和他騎著的單車都被壓輾在車輪底下,路邊草地上流了一灘殷紅的血,李貴的屍體非常慘烈地橫陳在壓變形了的單車一起,車頭正撞夾在塑牌前的兩棵白楊樹杆之間。

駕駛座裡的司機一臉蒼白,他望著塑牌像望著一塊碑石一樣嘆氣。開啟車門走下來,看到車前一個女孩正翻臥在地上啼哭,就伸手拉起她,指著車輪底下的一具屍體說:那是你什麼人?

女孩定睛一看,大哭起來:爸爸——

司機知道是她的爸爸,腦子裡一片空白。這時,公路上又開來一輛卡車,停了下來,車上下來兩個人,議論著:唉,發生了車禍。

肇事司機問女孩,你家住哪裡?家裡還有什麼親人?

茹華說不出家居的具體名稱,只說就在這條公路的北頭,家裡還有媽媽。

一會兒,又來了許多村民,圍看車輪下的屍體,有的認出了那是李貴的屍體,還說就是那個打鳥的人被(車子)壓死了。

在小女孩放聲悲啼之際,眾人議論著:處理後事也夠戧的。

世人不知,李貴死後,靈魂出竅,忽然見滿天紛揚著密匝匝的飛鳥,有的在他身前身後哀鳴聲聲;有的如禿鷲直朝他俯衝下來,用鐵鉤樣的趾爪抓住他的頭髮直啄他的頭頂。他生怕一雙眼睛被啄掉,雙手捫住,悚懼不已,也不再想著自己發生車禍的屍身,卻是大喊救命,可是無人理睬。

他把捫住眼睛的指頭叉開一條縫兒朝外看,呀!面前來了兩個怪人,正是生前聽人們所講的陰府官差——牛頭和馬面。現在他們真的到面前來了,按常規講是非常可怕的,可是眼下,他不怕了,還對他們倆生髮了一份感恩之情。

只見牛頭手一揚,那密匝匝的飛鳥都四散而去,只有那隻啄李貴頭顱的禿鷲沒有飛走,還在啜飲著他頭上冒出的鮮血。

馬面吼一聲,禿鷲猶豫了一下,黧黑的眼珠滴溜溜地轉動,很不情願地放開李貴的頭顱飛走了。

李貴意識到自己到了陰間,即刻跪下來,肅然合掌,向牛頭馬面拜了幾拜。

起來,不必多禮。牛頭說道。

你罪孽深重啦!馬面在李貴站起來的時候,突然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