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妥劉亟生的後事已是第3天,劉亟活回來了,那樣子很高興,馬桂珍正扶著劉嬌貴學走路。她問道,你哥哥才死,應該悲哀的,咋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樣。劉亟活正要回答,欲言又止,他走過來抱起劉嬌貴,對馬桂珍說,我這幾天累暈了,你替我做些事,好嗎?

馬桂珍沒有回答,只朝一副哭臉的劉嬌貴望一眼,發現她對劉亟活很排斥,便說,你放下她,弄哭了她難得哄好。劉亟活放下她,她像一隻受驚的鴨子,旋即跑到馬桂珍面前。馬桂珍把她抱著,劉嬌貴把頭深深地埋進她懷裡。劉亟活仍固執地說,我有辦法哄好她。你還是幫我辦一件事吧!

什麼事?馬桂珍輕拍著劉嬌貴的身子問。劉亟活講,我哥哥死了,他的麻地歸我了,現在犯蟲災,我把殺蟲劑都買好了,噴霧器也有,你給我治蟲去。馬桂珍說也行,你先買些點心哄孩子,哄好了,我才去。這孩子離不開我。

何必那麼認真?孩子要哭,讓她哭罷。劉亟活態度強硬。

馬桂珍也不退讓,抱著孩子走幾步,說這孩子無父無母照管,太可憐了。現在我就是她的親人,她離不開我,我也離不開她。

好的!就按你說的辦。劉亟活往自己身上一拍,拍的是一個鼓囊囊的地方,當然是錢包,馬桂珍也看出來了,說我等著你給孩子買點心。於是她牽著孩子走到屋前的草場,那裡有一棵大槐樹,樹頂椏上有一個鳥巢,一隻烏鴉在上面叫。

馬桂珍並不經意,鬆開手,劉嬌貴跌跌撞撞走到那棵樹下,她看見一隻蟲子爬,要伸手抓,馬桂珍不讓,正伸手拉她,發現一團白色的東西掉下來,正落在劉嬌貴頭上,那是一砣烏鴉屎。

這時,馬桂珍已經拉住了劉嬌貴,然後抱起她,放在寬敞的場子上。馬桂珍望著她頭上髒兮兮的鳥屎,忿然,撿起一顆石頭,奮力朝那隻歇在槐樹枝椏上的烏鴉砸去。烏鴉很精靈,那顆飛起的石頭尚未臨近,它就扯翅翔於樹冠之上,“呱”的叫一聲,在天空盤旋一圈又落在樹冠之上,許是保護鳥巢,巢中或許有它的鳥仔。

馬桂珍發洩了一下,望著烏鴉咒罵了兩聲,就抱著孩子來到村前當家塘的碼頭上,洗去劉嬌貴頭上的鳥屎。才回到場子裡,就聽到劉亟活的叫聲,桂珍,我給孩子買了吃的。她抬頭一看,見站在家門口的劉亟活手裡拿著封裝在一起的5瓶酸奶,舉起來繼續說,這回你可以到麻地打藥治蟲了吧?

一向不食言的馬桂珍抱起劉嬌貴走近劉亟活說,那你就看管一下孩子,我打完了藥,你再把孩子交給我。

孩子對劉亟活還是有點排斥,即刻轉過脖子,又把頭埋進馬桂珍的懷裡。劉嬌貴由於一直生活在鄉下,從來沒有見過酸奶,更不知道這白色塑膠瓶裝著的是能夠喝的東西。

劉亟活意識到了,用一根吸管從一瓶酸奶口子那銀灰色的封皮上插入,繞到馬桂珍背後,伸手在孩子頭頂上輕彈一下,孩子揚起臉,劉亟活趁機把自己的嘴湊近那吸管,示意那是可以喝的東西,而且酸奶香甜的氣味也從那插著吸管的口子飄逸到空氣中。孩子聞到了,刺激了她的食慾,眼望著那酸奶,她的舌頭還輕輕地一伸。

劉亟活感覺是時候了,馬桂珍說,嬌貴,讓叔叔帶你一會兒,他有好吃的。馬桂珍說著就轉身把孩子交給劉亟活抱著。劉亟活順手將那瓶插了吸管的酸奶給了孩子,孩子只管吸,酸酸甜甜的味道讓她樂在其中。

馬桂珍幹農活是個行家,她走到屋門口,拿出衣袋裡準備好的白色口罩戴上,背起那隻扁圓形的灰色噴霧器,拎起袋裝的幾瓶殺蟲劑,走到當家塘碼頭按比例兌水,一切就緒,便走向屋後的山坡,看那地裡苧麻圓大的葉片上果然蠢動著一條條肥胖的麻蟲,許多苧麻被吃得只剩下枝梗兒了。

她走進麻地,拎著噴霧器的抓柄上下撳動,吱呀吱呀地發出機械式的響聲,米許長的噴霧杆伸至苧麻叢中有規則地擺動,那蓮蓬樣的噴霧頭噴灑出霧一般瀰漫的藥液,淋在一條條麻蟲上,它們的身體明顯地一縮,蜷曲成一團,又翻動幾下,最後雨點般落在苧麻枝梗的根部,一動不動了。

馬桂珍看著,解恨似地加大撳動噴霧抓柄的幅度,從麻葉杆上落下而死去的麻蟲就更多。此刻,她的左右眼都在跳,常言道:左跳財,右跳災,是財還是災呢?她有些惶惑。料想是不是藥劑的氣味燻人,會導致自己中毒呢?她下意識地特別注意,屏住嘴,少呼吸,還用手肘頂了一下那罩在嘴上的白色口罩,覺得這樣安全些。

大約打了一個小時的殺蟲劑,馬桂珍確信自己沒有中毒,但左右眼還不時地跳動,會出什麼事嗎?她的心有些發慌。這當兒來了尿意,她四顧麻地無人,準備就地解手,但這兒藥味太濃,怕中毒,就走出麻地。

放下背在身上的噴霧器,走到山坡北面,再一看,遠處有人放牛,她跑到一片樹叢中,蹲下身子,眼望藍天,耳聞“嘩嘩”的水聲流過,很快就完事了。她繫好褲帶,站起身,無意中目光落在一棵雜樹的鳥巢上,準確地說,鳥巢就綴在那棵樹對生葉紛呈的偏枝上,矮矮的,她定睛一看,確信自己伸手夠得著。鳥巢不礙著她,但她想起了孩子,劉亟活正帶著孩子玩兒,要是鳥巢裡有鳥蛋就好,可以摘回去給孩子做一味菜。

此刻,孩子胖嘟嘟的臉蛋在腦海中晃動,她感覺可愛極了,並且主觀地猜想:鳥巢裡一定有鳥蛋。她幾步跨過去,伸手拉下那青葉旁枝,踮起腳,伸長脖子剛好看到整個鳥巢。

咦,她麻利放手,偏枝一彈,鳥巢中的一隻死雛鳥也彈了出來,剛好落在她的腳邊,那死雛鳥渾身爬滿了螞蟻,散發出惡臭味。

馬桂珍蹙眉,跑步出了叢林,回到山坡上,背起那隻打空了藥液的噴霧器,心裡產生一種了厭惡恐怖的念頭:怎麼今天所見到的都與死亡有關?那身子肥綠多稜的麻蟲被我噴灑藥劑殺死,地上落了一層,還有鳥巢中的死雛鳥也被我碰上。這些都像那無形的影子晃動在腦海中,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