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曹南山正在曹家莊南畈水溝之上搭建一座木橋,木橋的料是他從山上扛來的三截櫧樹筒子。為了使木橋牢固、行走安全,他還用鐵絲將三截櫧樹筒子緊緊地綁在一起,並在上下端和中段各打一道箍,使這座橋的木料結構不至於鬆散。

木橋竣工後,他已是四體汗流,卻滿臉綻笑,時而從木橋的這頭走到那頭,且自言自語:這可好了,既能方便我自己,又能方便他人。

這是多雨的初夏季節,當天天氣放晴,水溝裡匯聚著一股從高山奔瀉而下的山洪,正汩汩流向山外的大河。

這會兒,曹南山正站在木橋上觀賞滿滿的一溝水打著笑靨般的漩渦兒,像是為他所做的這份修橋的功德而喝彩。

忽然,陰魂曹陽出現了,他來到曹南山的背後,正要朝曹南山猛推一掌,打算將他推下水溝,然後按住他的腦袋,把他淹死,以此報仇雪恨。可當陰魂曹陽伸手之際,卻被陡然出現在身後的土地神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土地神用商量的口氣說,你饒了曹南山吧!

陰魂曹陽回過頭反問,我憑什麼饒了他?我要報隔世之仇。他的胳膊從土地神的手裡掙脫出來,然後拿出一個證件,在土地神面前一亮,很有底氣地說,你知道嗎?土地神,我找他索命是領了冥旨的,我今天非置他於死地不可。

當初,也就是前世的他參與一夥強人在赤壁江上打劫我們家運往江北的一船黃豆,把我們一家7口人都推進江裡淹死,我今天也要把他推到溝裡淹死,要不,我心不平,氣不順,你憑什麼阻止我?

土地神一跺腳,放開嗓門兒講,哎呀!你聽我解釋,在前世,他參與一夥強人幹了那種滅絕人性的壞事不假,可是他這個人變好了,你看這座木橋就是他發心搭建的,水溝兩岸是兩座對峙的村莊,在這兒修一座木橋可以方便兩個村莊的人少走好多彎路。

你看,如果這兒沒有一座木橋,北村人要到南村去,需要沿著水溝邊沿走兩裡多長的黃土路,再透過畈中的一座石拱橋,才能過去,你看多費勁,走那麼長的冤枉路。

陰魂曹陽滿臉怒容地講,土地神,明確告訴你,我是來找他索命的,不是來聽你講他修橋補路的功德,知道嗎?

他現在有功德,將來會得到好報;他過去做了壞事,過去沒有清算,現在機緣成熟,就要找他清算。這是理所當然的,你要分清楚。

土地神仍平和地講,曹陽,不要發火,我知道你領了冥旨,我也不應該阻止你找曹南山索命。但是我現在有一句話,不吐不快,讓我說出來之後,你再找他索命,我也管不著了。

陰魂曹陽把手裡拿著的冥旨又放回身上,緩和著口氣講,那你就說吧!

土地神說,我告訴你,這個曹南山就是過去世在赤壁江上打劫你們一家人的強人之一:向來早,現在他已經投胎轉世變成了你父母親曹宏猷、筱槐花的兒子,當然,你過去世的父母親也投胎轉世了,就是現在世依然結成夫妻的曹擘畫和梅花。

我之所以勸阻你找曹南山索命討債,是因為念及曹南山現在世不但是一個善男子,還是一個真孝子,他非常孝順你的再世父母。

當初鬼判殿的意見是讓過去世的向來早變畜生的,但考慮到他孝敬上人,善根尚存,就讓他繼續投胎變人,卻變成了一個沒有耳朵的破相的人,這也是他的業報使然。

陰魂曹陽仔細一看,仍然在木橋上徜徉的曹南山果然沒有長耳朵,應該長耳朵的部位光禿禿的,只有兩個窟窿。

他算是被土地神說服了,走過這座新搭建的木橋來到水溝的南邊,沉吟半晌,欲言又止。

土地神跟過去問,你想說什麼?

陰魂曹陽說,我看他也挺可憐的,一副殘疾的樣子,心裡卻不殘疾,還挺美的。這樣吧!從今天開始,我要對曹南山考察三年,他如果不是真孝順,是裝出來的孝順,那麼對不起,一旦發現了,我就立馬找他索命討債,也就是尋找機會把他推進水裡淹死,過去世他也是把我的家人從船上推到水裡淹死的,我也要讓他體驗一下被水淹死的滋味好受不好受。

第二年清明節,曹擘畫、曹南山父子到屋後的祖墳山上祭祖。除了焚香磕頭、燃放鞭炮,還擺上了酒肉供品。曹擘畫拿著酒壺接連篩滿幾盅酒,灑在才拔過草絲而現出黃土包的祖墳上,空氣中立馬瀰漫一股酒香味。

曹南山本能地懸起鼻子歙動著,然後從父親手裡要過酒壺和酒盅,正要篩酒而學著父親的樣子在墳地拋灑酒水以示祭祀。

曹擘畫說,南山,不必了,我剛才在墳上灑了酒水。等會兒,祭祀結束了,這壺裡還有半壺酒,你想喝就喝掉,正好這幾冢墳前還置了幾盤供過先祖的豬首肉,可以當作下酒菜。

曹南山說,爹,等會兒,我們一起在墳地喝酒吃肉。

曹擘畫說,我不嘗酒,嘗酒就頭腦發暈,你人年輕,把這些酒肉能吃掉就吃掉,最好不要帶回家。

曹南山拿著酒壺和酒盅靜候了約一盅茶工夫,曹擘畫望著他做個手勢說,你可以喝酒吃肉了。

曹南山像是饞急了,連酒盅都不要,端起酒壺,把壺嘴兒塞進嘴裡,仰起脖子,咕嚕咕嚕地喝起來。

之後把酒壺一放,拿起一盤豬首肉幾下子就饕餮罄淨,接著又照樣拿起酒壺朝嘴裡灌酒,繼而吃肉。反覆四次,酒壺裡的酒喝乾了,四隻冷盤裡的豬首肉吃光了,這會兒曹南山耳面鮮紅。他已微醉,朝曹擘畫問道,爹,我是不是喝多了?

今天是個特殊情況,下次你可不能喝這麼多。點一點頭的曹擘畫這麼講。

曹南山“嗯”一聲。

這會兒,父子倆便下了祖墳山,踏著山間小路到了屋後,沒有直接回家,而是繞到屋前,朝前面一口波光瀲灩的當家塘走去。

曹擘畫走近塘岸,吩咐曹南山把空酒壺拿回去,曹南山沒有立即返回。

曹南山拎著裝有4只空盤子的竹籃,就要到塘邊碼頭上去洗濯。

曹擘畫眉頭一皺說,你喝多了酒,有幾分醉意,身子歪歪倒倒,小心滾到塘裡去了,還是讓我來洗吧!

曹南山說,我只是有一點醉,不礙事,何況酒醉心明,我洗4只盤子絕對沒有問題。便將空酒壺塞給曹擘畫說,爹,你先回去。

曹擘畫只好拿著空酒壺往回走,可走近塘沿,腳底一滑,“嘭”的一聲,竟然掉進水裡去了。隨著丈許高的水花濺起,正在洗空盤子的曹南山不由分說,從碼頭上一個猛子扎進塘裡,將身子正在下沉的唯見腦頂花白頭髮的曹擘畫頂出水面,曹擘畫抓住一把岸草爬上岸沿,渾身溼漉漉的,他的身子冷得直打哆嗦,便一陣小跑趕往家裡去。等他換了乾淨衣服出來時,卻不見曹南山。

這時,圍過來了許多村民。曹擘畫問道,你們看見曹南山嗎?

眾村民異口同聲地回答,沒有。

曹擘畫警覺地說,壞了。便走近塘沿大聲喊叫,南山……南山……

眾村民知道事有不祥,便紮起竹筏在水塘的深水區用鐵鉤打撈,最終把曹南山的屍體從水塘裡打撈起來,放置在塘岸上。

這時,在菜園裡薅草的梅花趕回家發現兒子丟了,便呼天搶地的哭喊,兒呀!你會玩水的是怎麼淹死的呢?

曹擘畫也在號啕大哭,嘴裡還數落著,開始是我掉進塘裡去了,我兒南山把我救起來了,我不知道他沒有從塘裡爬起來。更不明白,他會玩水,是怎麼淹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