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武徑直往那裡趕,可是由於腳痛,還是走得慢,即使拄著木杖也走得慢。剛剛走近7生產隊大屋前,幾條狗就盯著他汪汪地叫起來,有的聳起額毛,呲著牙想咬他;有的不叫,像是踮起腳輕點地面繞到他身後,分明想偷襲他。

馬武不傻,還挺機靈的,他發現了,就握緊手裡的木杖,四下裡一揮,那些狗都不敢攏來,逃得遠遠的,還叫得更加厲害。

雖然沒有狗被打,狗也沒有咬他,卻吃了虧。他揮木杖時,出力過大,絆住了一棵桑樹幹,木杖反彈,他略一鬆手,木杖的一端又絆著了他膝蓋上那個鳥蛋大的皰。

馬武本能地叫一聲哎喲,臉上現出痛苦的表情。但是立馬把木杖捉住,繼而握得更緊,生怕失去了器械,幾隻狗趁機對他群起而攻之。馬武畢竟沒有那麼糟糕,站著的他蹲下來稍作休整。

這時,從幾排房屋的夾縫裡走出一個面生的漢子,馬武見了,就站起來問,喂,老哥,向你打聽一下,盲人五保戶胡爹爹在哪個屋裡住?

漢子手指場子東面一幢瓦房說,胡爹爹就在那兒住,你看,他家門前有一棵白楊樹。

馬武拄著木杖朝有白楊樹的屋前走,但走得慢,因為腳痛。尚未走到屋前,已跑到前頭看了的漢子轉過身對他說,胡爹爹不在家。你找他有什麼事?

馬武當然不便把他要問的事兒跟漢子講,只說有事,再問胡爹爹上哪兒去了,漢子說不知道。叫他在這兒等,說胡爹爹,眼睛不看見,不會走遠,總會回來的。

馬武性子急,要他枯坐在胡爹爹大門下那塊條石嵌著的門檻上久等,他可做不到。他望著漢子說,煩請大哥幫我向隊上的人打聽一下,胡爹爹究竟到哪裡去了?

忽然從場子那邊走過來一個骨碌著小眼睛的鼻涕伢兒,他手裡拿著一把掃帚,許是聽到馬武說的話,便代為回答,胡爹爹,在我家裡幫著推磨,我爸爸叫我來幫他打掃清潔,就在他家門前打掃。

好,你打掃完了,就把胡爹爹叫出來,我要找他問事。馬武來上一句。

可以,你就等著吧。鼻涕伢兒一邊回應,一邊拿起掃帚開始打掃衛生,弄得灰塵四濺。

馬武拄著木杖繞到一邊。面生的漢子也跳開一步,然後衝著鼻涕伢兒說,水生,你爸能來文保武力的,怎麼要胡爹爹幫著推磨?

水生說,胡爹爹喜歡推磨。

你這是狗屁胡說,胡爹爹喜歡推磨,怎麼就偏偏喜歡幫你家推磨呢?面生的漢子發出感嘆。

馬武不愛聽一大一小鬥嘴,讓他們鬥完嘴,他情緒激動地覷著水生問,你是胡能來的兒子?我也正好與你爸會會面。

可以,等會兒,掃完了灰塵,我帶你到我家去。水生抬頭說過話,又彎腰發狠地掃地。

馬武把木杖在地上跺了幾跺,彷彿在配合水生掃地的節奏。面生的漢子瞪他幾眼,轉過身完成使命樣的走開了。

胡能來家的磨坊裡,胡爹爹正站在一重石磨邊,雙手握著推磨的工具——橫著的木柄一伸一縮地推著磨,不時與蹲在磨邊均勻地向磨眼裡投放磨料——高梁米的胡能來說些閒話。

進入磨眼裡的高梁米經過轉、壓、磨,從兩塊重合的圓圓的石磨邊飄撒下來,像飄撒的雪花挺好看的;那轉動的石磨聲,也像雲層中滾動的雷聲一樣傳得很遠。

應該說隔幾間房或屋外都能夠聽見,這讓勞動時,愛猜謎語逗樂抑或混時間的胡爹爹想起了一則謎語。他邊推磨邊打趣地說,能來,我說個謎語讓你猜猜。

說吧!胡能來望著胡爹爹那雙陰翳覆蓋的正在轉動的眼球應允。

胡爹爹開口之前提個要求,如果這個謎語你答對了,我再幫你家推一次磨;如果沒有答對,就算了。

這不公平,如果沒有答對,我就幫你做事。胡能來這麼講了,就催著胡爹爹說謎語。

胡爹爹說,你聽——磐石滾滾而不顛,雪花飄飄而不寒。雷聲隆隆而不雨,路程遙遙而不遠。你猜吧!

胡能來當然想出來了,那個謎底可是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但他不說,只是笑。為了也能幫胡爹爹做點事,繼而他故意說,猜不中。

忽然,磨坊門口有腳步聲,又有話音:這個謎語還不好猜嗎?不就是說推磨的事。胡爹爹聽出是水生在說話,正要表揚他猜中了,水生又說,有一個人要找你嘞!

是哪個?找我有什麼事?胡爹爹把推磨的手停住,轉過臉問。

是我。我叫馬武,是經常和胡能來一起打獵的朋友。想找你問個事。馬武拄著木杖,右腳有點拐,已進磨坊的他說話時,看看從未見過面的胡爹爹,又望望很熟悉的胡能來。

那我多有得罪,對你不太熟悉。要問什麼事?你就說吧!胡爹爹說著,又開始推磨。同樣停止投放磨料的胡能來,又開始投放磨料。

哎呀,我也不知問什麼事?馬武這麼講,揚起手摸著後腦勺接道,巴吉庵裡的淨素尼姑叫我問你,我又覺得我要問的事與你胡爹爹無關。

什麼事?你不妨說說。胡爹爹與他搭上話茬。

算了,我還是問能來。能來,你的運氣咋那麼好?應該和我們一樣給巴吉庵挑一個禮拜水的,可是你只在一個禮拜的頭一天給巴吉庵挑了一擔水,巴吉庵裡的淨素尼姑就不要你挑水了,雖然巴吉庵前邊山坡上的丹泉石窟恢復冒水了,但是仍不公平。

馬武講到這裡,讓胡爹爹聽起來莫名其妙。他說,馬武,你找我和能來就是要說這個事?

馬武語塞沒有回答。這時,他耳邊又響起了一個聲音:馬武,我告訴你,為什麼只要胡能來挑一擔水呢?原因是他提前做了善事,一連給你現在看見的盲人五保戶胡爹爹義務挑了5擔水,所以抵減了他應給巴吉庵挑水的擔數。我勸告你,你若也能做善事,右膝蓋上的那個痛皰就會不治而愈。否則,就算你醫治,十天半月還不一定好得徹底。

可是我的腳痛怎麼好給胡爹爹挑水?哦,對了,我膝蓋上的那個皰消了,好了之後,再給胡爹爹挑水。馬武說過這話,讓胡爹爹和胡能來聽起來頗感突然,因為他們的耳邊沒有像馬武耳邊一樣響起那個聲音。

哦,你說挑水的事,能來經常給我挑水,我眼睛不看見,不好摸,他幫我的忙。胡爹爹接過話茬說。

胡爹爹,你還經常給隊裡的人家義務推磨呢!不是嗎?今天又跟我家推磨。胡能來講。

能來,你幫我一個孤老瞎子做事,我幫你家推磨算個麼事?胡爹爹說著,臉上浮出了一絲笑意。

爸,我把胡爹爹門前的地打掃乾淨了。站在一邊不說話的水生忽然表功。

謝謝你呀!小傢伙。正在推磨的胡爹爹立馬錶揚他。

你是什麼派分?你應該叫胡老爹,記住嗎?胡能來糾正孩子的叫法。

我總算明白了你胡能來只需要給巴吉庵挑一擔水的原因,那就是多做善事。馬武這麼說,無疑是對胡能來的稱讚。

胡能來心裡高興,望著拄木杖的馬武問,你的腳是怎麼搞的?要注意喲。

在巴吉庵看過恢復冒水的丹泉石窟下坡時,摔了的。馬武說著,犯錯樣的低頭。然後抬起頭,緩緩地說,我以後也要像你一樣多做善事。

也許是馬武發了善心,得到了丹泉神的讚許,當天晚上,馬武回家睡覺進入夢鄉之後,丹泉神趕去給馬武擦了神藥,翌日早晨醒來就不覺痛了,再看膝蓋上的那個皰也消了,下鋪走路,也不要木杖什麼的拄著。他欣喜地叫起來,我的痛腳好了喲,我要去給7隊胡爹爹挑水喔——

不久,施家畈大隊的社員都稱讚堅持給胡老爹挑水的馬武是個好人。

那次大隊召開年終表彰大會,書記鄭明當著幾千人的面將一塊專門製作的寫有“好人馬武”的牌匾送給馬武,這可是偌大的榮譽,相當於讓馬武很正面性地出了一次風頭。

散會後,他沒有回家,直接趕到胡爹爹家,把那牌匾讓胡爹爹摸了又摸,並告訴胡爹爹牌匾上的四個字,還謙虛地講,胡爹爹,託你的福哦,這些時,我僅僅幫你多挑了幾擔水,就贏得了這種特殊的榮譽,真的慚愧!

胡爹爹摸了牌匾,又摸馬武的身子,從左肩摸到右肩,最後摸到了頭,並且把手停在他黑髮稠密的腦頂上感激地說,馬武,你幫我挑一擔水都不簡單,都是不該的事,何況你堅持幫我挑了幾個月水,真是不容易。

你拿到這塊牌匾,應該說是當之無愧。你莫說是託我的福,你託的應該是另外一個人的福。

那是誰呢?馬武抓著胡爹爹的手,側身仰首望著高他一點的胡爹爹問道。

就是那個叫你做好事的人。胡爹爹這麼講,表明他對那個善導馬武成為好人的人也深懷感恩。

哎呀!胡爹爹,你這句話提醒了我。我得感謝巴吉庵的淨素尼姑,是她叫我來找你,又找到幫你挑水的胡能來,所以我也要幫你挑水,還要比胡能來挑的時間長,擔數多,我就是這麼成了“好人馬武”的!很有意思,我有今天,也可以說是託淨素尼姑的福,我得到巴吉庵去感謝她。